第二十四章 噩夢
林朝要趕在秋狩之前到京城,前面已經耽擱了好幾日,在涼州找好了人補給好后,第二日便出發。
出了涼州沒有多久,就進入了山區,窄小的官道在巍峨群山之間逶迤環繞,山林茂密,松風陣陣。
顧柏蓮頂了蕭凌風的位置趕馬車,蕭凌風便坐回了馬車裡補覺,這段日子風餐露宿的,又要照顧那兩病號,為了節省時間晚間趕路也趕得晚,加上獊狼那戰她消耗了許多靈力,身體很是疲憊,有人駕車,旁邊還有定武鏢局十幾個人跟著護送她在涼州買的裝滿了在涼州採購的特產的三輛馬車,馬群也有多吉看著,心裡鬆懈下來,人便更顯疲憊,馬車從涼州出發沒多久,就爬在床榻上睡著了。
狹小官道年久失修很是顛簸,一起一伏之間讓蕭凌風不覺陷入了夢中。
那是只有三個月溫暖如春之地,大雪茫茫,冰天雪地,越過崇山峻岭,茫茫林海之中有座小城,那便是北疆城。
城牆房屋都是用當地特有大塊大塊的花崗岩砌成,讓那連綿的屋宇帶上了雄偉的氣勢。
正是一年裡難得的仲夏季節,城裡開滿了烈陽花,鮮紅色亮紫色的花朵將沉肅的小城染出一片歡快之色。
赤著腳踏在那石板街道上,清爽的涼意從腳底透了上來,身上的輕衣在風中飄拂,拂動披散在背後的長發,她轉頭望向後面的人,滿心喜悅的微笑,輕聲細語的與他說話。
那人背著光,陽光從他身後照了過來,給他身上攏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讓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嘴角溫柔的笑意異樣溫暖起來。
旁邊有人發出輕笑,打趣著她又不穿鞋,一點淑女的樣子都沒有,這樣子怎麼嫁人做新婦?
那幾人也是背對光,嬉笑的聲音明快爽朗,面容卻在陽光中模糊了去。
她便也笑,開心的道,若是不喜歡這樣的她,那便不要娶好了。
那幾人便笑開了花一般,有人說,我不介意,還是嫁我好了。
她作勢惱怒,扯了一旁的烈陽花丟過去。
花朵還未落到那幾人身上,如同水紋一般,那幾人的身影盪了開來,隨後天上的陽光散去,四周的烈陽花都開始枯萎,高大石屋上冒出了火焰一般的鮮紅。
四周的一切都在散去,雪花卻飄了下來,光著的腳板下面冰寒一片,刺骨的寒意透了上來,她四顧而望,大聲呼喊著那幾人的名字,卻只有空曠的迴音,她自己的迴音。
遠遠山道上有一道紅色蜿蜒而上,紅色的火把,紅色的衣裳,紅色的大轎,在漫天風雪裡跳躍出刺目的顏色。
蕭凌風,你是祭女,我北海祭女!怎能嫁人?趕他們走!
身為祭女居然如此不檢點,將她關起來!
她沒有資格做祭女,她早就和那人有染,已經失身了的祭女怎麼舉行天祭?
廢了她!廢了她!廢了她!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四周響起,眾多的黑影壓迫過來,將她禁錮在了冰台上,寒冰打造的石台滲出透骨的寒意,她大聲申辯著,卻沒有人願意聽她的聲音。
有雪花從天窗上滴落下來,一點點的滴落在了她的臉頰之上,卻在剛沾上皮膚之時化作水汽成了一縷白霧。
要離開,要去天祭台,馬上就要到時間了,必須去天祭台才行,這麼在心裡不斷的說著,她卻無法動彈,四周開始靜默下來,完全的寂靜,連外面風雪的聲音都停滯住。
我不要娶她!哥,你帶我回去,我不要和她在一起,那種女人,死了最好!好的!我帶你走,城門已經被打開,大軍就在山下,現在時機正好……
話語聲逐漸減低,劇烈的痛楚忽然傳來,驚然看著自己被挑斷的手筋腳筋,倉惶起身之間卻無力的跌倒在地,體內的炙熱已經消失,劇痛從丹田處傳了出來,她血噴如注。
掙紮起身,外面傳來雜亂的聲響,慘叫聲歷吼聲夾雜在火焰烈烈燃燒的聲音里,讓她眼前一片恍然。
那仿似地獄一般的場景,一掃前面所有的模糊不清,那些倒塌的巨石,坍塌的房屋,在街道上四散奔逃的老人孩童,還有以一搏十的北疆士兵,那些殘肢斷臂,那些飛濺的鮮血,奔跑過來的嬸娘叫著她的名字叫她快逃然後被從背後砍成了兩半。
鮮血淋淋的大刀反射著寒光,鵝毛般的大雪裡,那人的面容極為清晰,還有從他身後緩緩走過來的那兩人。
「凌娘子!凌娘子!」推了推緊縮在一起發出悲戚囈語的蕭凌風,林朝緊張的喚了好幾聲,見她依然眉頭緊皺滿頭大汗連嘴角都咬的緊緊的,不覺有些慌神,,用大氅裹住了她的身體,摸了下她那一直露在薄被外面的赤腳,將她腳抱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那已經如冰般寒冷的雙腳,等腳緩和后,躺在了她旁邊將人抱進了懷裡。
「別怕!沒事了,我在這裡呢,我在這裡呢……」低聲輕語著,林朝撫著她的頭髮,溫柔的,一下一下的撫摸。
她的身體慢慢緩解開來,身體沒有再緊繃,臉上的神色也逐漸平和,但是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卻從眼角滾落下來。輕輕擦拭著她額頭的汗水,林朝只覺得有種刺痛從心底深處冒了上來,讓他痛的皺緊了眉頭,然後吻上了那帶著淡淡清香的柔唇。
蕭凌風醒來之時已經到了下午,陽光從隨著車子晃動而盪起的車簾一絲絲縫隙里透了進來,晃得她有一時間的晃神,抬頭看到那抱著自己靠著車壁坐著的男子,隱在黑暗裡的面容被那搖晃的光線在上面劃出一道道光痕,似乎和夢中的某人融合一般,不覺輕聲喚出一個名字,聲音剛出口便一怔,猛的搖晃了下頭,讓腦袋從那迷幻般的夢境里徹底醒來,看著面前逐漸清晰的面容不自覺的便想露出微笑。
林朝伸出手指壓在了她的嘴角,輕聲道:「不想笑,就別笑……」說著扭過了頭,從車廂角落拿起一包餅,問道:「餓不餓?」
蕭凌風的笑容一滯,用手揉了揉自己臉上的肉,坐了起來,接過他手上的餅咬了一口,問道:「這麼明顯?」
「什麼?」
「我的假笑。」
「嗯……,很明顯……你幹什麼?找什麼?」
「找鏡子,得要多練習一下。」
「你練習這個做什麼?」
「你沒聽說過嘛,京城的女子都擅長這個,只要掛著假笑,就什麼情緒都讓人發覺不了,還可以顯得楚楚動人,或者是端方得體。」
「誰說的?」
「京城裡出來的人說的,說這是京城女人從小就要學的。」
「那不是假笑,應該是禮儀吧?」
「嗯,端方得體,淑女風範,笑不露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來看看,是不是就是這樣?動人嘛?」眼睛眨巴眨巴。
「我覺得,你還是別這麼笑比較好。」身子盡量的往後縮了一下。
「你意思是,我再怎麼練,也成不了淑女是吧?」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動手,啊!我先出去吹吹風!」
顧柏蓮看了一眼打開車簾,從側門手搭在車櫞上一個輕巧的翻身就上了駕駛座的林朝,然後轉回目光,看向前面從山崖的兩邊陸續閃出來的漢子們。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大漢們大吼聲讓後面的群馬都開始嘶鳴。
「這位好漢不知道是哪個山頭的?我們是定武鏢局的人,這些都是朝廷徵用的軍馬,今日先容我們過去,日後定武鏢局定有重謝!」定武鏢局帶頭的鏢師策馬上前抱拳施禮道。
雖然說已經進入祁連山脈的崇山峻岭之間,但是此地離涼州還未有一日距離,林朝嘴角帶上了一絲冷笑,抱了雙臂靠在了車廂上,將前面那二十來個大漢一一的打量過去,然後伸手擋住了策馬從後面沖了上來的多吉。
「作甚?」多吉瞪了他一眼,一手已經按在了腰刀上。
「還未出涼州地界,咱們既然出了錢,這些事情,就讓鏢局的兄弟搞定就是,你看好咱們的馬,少一匹,你姐夫我都要被砍頭的。」林朝淡淡的笑道。
多吉一怔,停了下來,視線在那些大漢和臉上笑容有些尷尬的鏢頭身上一轉,然後掀開車簾問道:「醒了?」
正咬著大餅到處找水的蕭凌風拍著喉嚨呀呀直叫,多吉默了一下,從馬鞍邊解下水囊丟了給她,然後又掏了塊肉乾出來遞給她,道:「晚上吃啥?」
「晚上我們露營嘛?」蕭凌風從車門探頭出來問道。
「露營,」林朝也探頭出來道:「我剛看到山上有獐子,要不等下去獵只?」
「黃羊吧?黃羊不錯!」
顧柏蓮看著站在前面那定武鏢局鏢頭的臉色,嘴角上翹一點點斜度,然後又平整下來,面無表情的用鞭子在空中抽了一聲脆響。
鏢頭的身子微微一抖,心裡狂叫,這些人怎麼回事?這可是劫鏢!不是要緊張的要求他們解決,然後等他將大話說完,那些人全部給面子的退開后再上來感謝,然後還額外給些賞金,再說一堆找定武鏢局果然沒錯如此等等的話嗎?!
「原來是定武鏢局的兄弟,不好意思,兄弟們弄錯了,定武鏢局的鏢自然可以過,請!」
「請!」
馬隊從一群大漢中間緩緩走過,聽著那三人已經從晚上吃什麼討論到作法,為首的大漢心裡嘆了口氣,只怕這趟白跑了,拿不到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