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季

  來時楊柳依依,走時雨雪霏霏。

  雪下的很突然,一晚上便染白了整個大地,大雪天適合告別,總是很安靜,世界很安靜,離別的傷感卻在內心翻湧。

  我為她撐傘,立於怡紅院的朱門前,一身紅衣的她,俯身叩首,三下,很輕,雪上沒有留下痕迹。她在剋制自己,不知道,她在剋制那種情緒,悲傷還是興奮。

  我本想駕著馬車上路,她說,我們都喜歡走路,也習慣了走路,她也好久沒有出過遠門了,她想仔細的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撐傘,她與我並肩,就這樣走出了長街,雪下的大,腳印都不曾為我們留下。街道兩旁的人家,卻紛紛打開了門窗,互相問候寒暄,隔著長街吆喝,迎接這場大雪;娃娃門跑出家門在長街上嬉笑打鬧著,好不熱鬧,喜慶。這才是世間。

  秦寶兒問我接下來要收那一枚種子,我說,遠的那一枚吧。秦寶兒指了指天邊剩下一半的太陽,說道,那就西山,銅雀台。

  向西而行,我沒有拿份熟悉的感覺,或者說沒那麼親切。所以,是秦寶兒在指路,「看見太陽落下的地方沒,就那,對,就那。」一開始還抬手指一下,後來直接翻白眼。

  這一次走的很慢,大致方向沒錯的前提下,南北上下游移,在秦寶兒,吃喝玩樂的帶領下,我見識了很多地方,嘗過了許多的美味,笑容也開始出現在臉上。

  秦寶兒拿了串冰糖葫蘆,她是嚙食的,所以,臉上沾上了冰糖碎,還有一兩點山楂粒兒,我伸手想去幫她擦,她唰的後撤一步,側身將糖葫蘆護在身側,還語氣不善的道:「想吃自己弄去!」

  說完又後撤兩步,與我保持三步之遙,防止我暴起搶奪她啃得希碎的冰糖葫蘆渣。看著她護食的滑稽樣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定格在那一刻,我察覺到了自己的這個表情,常年冰凍的面部肌肉開始復甦了。抬頭仰望了一下天,嘗試著再次揚起嘴角,總是那麼生硬,沒有剛才自然,試了三下便作罷,快走兩步與秦寶兒保持三步的安全距離。

  趕夜路的時候,她突然在一處山崖邊,耍賴,走不動了,說今晚就在這裡歇腳。我盤腿坐下,她一溜煙的在山崖周圍跑來跑去,在忙活著什麼。

  我觀察了下四周,這裡四山環抱,卻都要高出這一座,而這一座恰好凸出山體一塊地方,底下是繞山而流的泉水,恰似一處看台,又更好正對著子夜的月亮。正在我盤腿而坐的地方。

  月華如水,秦寶兒生起了篝火,烤上了兩條魚,還撒上了鹽巴,辣椒粉。身邊還有兩個酒罈子,裝的是酒。

  我知道白天我們在一起時,她身上不可能藏這麼多東西,所以,她是現找的,還這麼齊全,早早藏下的。這地方她老早來過,還藏下了酒和調料。這個位置,也是早早就選好的。

  故地重遊。我擔心她喝醉,我再抽她一棍子。她看我的眼神在酒罈子與她之間遊走,對我翻了個白眼,不屑的嘁了一聲,拍了怕胸脯說,「這酒特製的,喝不醉。來,喝,還有。」說著扔給我一壇,自己拍開封泥,大大的灌了一口,長抒一口氣,對著月亮喊了聲:「爽!」

  我聞了聞,跟水似的。喝了一口,確實爽口,拿起一條烤魚,就著酒,好不痛快。魚就兩條,不大,夠味,所以吃喝的倒也自在暢意。

  她說的沒酒量,是酒就不行,所以,所幸我有戒備。

  酒喝完了,酒罈丟入山澗,聲音清脆短暫,烤魚吃完了,吃的不是甚乾淨,舉起木棍畫著圈的隔空比劃我,聲音有些軟糯的說:「瞧,這酒我就喝不醉吧,嘿嘿。」

  說著還起身,歪歪扭扭的向我走來,邊走邊說道 ,「你再教我舞一遍棍子吧,就像上次在這裡一樣。」

  走到我背後,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右手拿起我的棍子遞入我的右手,順勢抓著我的右手,她便牽引著我,舞動起來了。

  很輕盈,很飄逸,比起她同我一起舞的棍法,我之前練的毫無美感。她在我背後,不知是醉酒的緣故,她的身體綿軟的貼著我後背,沒有壓迫感,安全,溫暖;她的脖頸似是無骨一般,纏繞著我的,呼吸濕潤,灼人。

  通體舒泰。

  收式后,秦寶兒彷彿睡著了,整個人伏到了我身上,我微微躬身,想讓她舒服些。

  「站好就行,我只是倦了,讓我在你身上靠一會兒,休息片刻。」我感受道她說話時吐出的氣息,我脖頸上的汗毛應該融化了。聽完,我努力讓身體挺直,只感受到身後的溫暖。

  「你說這伏魔如來棍法,至剛至陽,不適合女子。可是你又說,這棍法我舞起來應該極美,所以你趁著醉酒,不管我答應不答應,就握著我的手舞了一次。沒想到你還有如此體貼的一面,舞的輕柔如春風,如煦日的光,如愛人的撫摸。可是收式后,你吐了口血,畢竟去反抗自身天予的秉性,悖逆這棍法的至剛至陽,是需要代價的。」

  她說到這,停下了,似是就這樣講完了。我問道:「之後呢?」

  「之後?之後就休息了呀。」她有些戲謔的朝我耳根吐了口氣。

  我有些慌亂了,「我,說的是你,你之後呢?」

  她把脖頸抬離了我的脖頸,像是在認真回憶。而我不想她的脖頸與我分開。

  她又貼了上來,「我當時醉了,醉了就要抓緊睡覺。就像現在。」

  剛說完整個人就離開了我,我瞬間感覺到整個夜晚的涼意向我襲來,不自覺的想著篝火旁靠了過去。再看她,已經背對著我傳出了呼聲。

  我把自己的衣服給她蓋上了一件,回到篝火旁,注視著她背對著我的身影,心思慢慢平復,想起,這套棍法,她比我竟還要熟悉幾分,真的只是「我」帶她舞了一遍的效果?在這她牽引著我舞出的棍法,比我之前練習的,更加輕靈飄逸,而且之後身體的舒泰,使整個人都感覺通透了幾分,這是我之前舞動所沒有的效果。

  想到這些,我起身試著回憶剛才的感覺,控制著自身,可是,越是控制竟越是凝重,彷彿浸身於深水之中,每一次舞動都在與周遭的空氣對抗,氣血不順。快要收式,終是壓抑不住,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幾近脫力昏厥,只好盤腿坐下調息。又多了一個疑問呀。

  清晨,鳥語花香,晨露晶瑩,她伸著懶腰,神清氣爽;我面色蒼白,像是大病初癒。被她瞧見地上的一灘血跡,又看到我病秧子的狀態,她開始捧腹大笑。

  「哈哈,你果然自己練了。哈哈,爽不爽,讓你抽我一棍子,活該。」

  猖狂的笑聲,驚飛了晨起的鳥兒們,撲稜稜的躲避開去。

  女人記仇。

  溪水清冽甘甜,野果子香甜,借著晨輝指路,她雀躍著上路了,我還跟的上。她當時都沒回頭看看我,她應該再回頭看看我,哪怕一眼,就更好了。

  於路上總是坦途,因我赤條條踏上這旅途,本無牽挂,目的明確,所以無雜念,便如離弦的箭羽,乾淨利落。只是我因踏入這世間,便與這世間有了關係,如同觸動了蛛網一般,有心人霎時間早已察覺獵物的到來。

  秦寶兒告訴我,這銅雀台其實是座戲園子,而我要收的的種子「秋」,正是在這園子里最有名的角兒燕萏兒手裡。還說若是我只身前去,這燕萏兒自是雙手奉上,並無二話;可是我把她秦寶兒帶上了,這就會增添許多曲折。

  我自然追問為何,秦寶兒回應我的是意味深長的一笑,一陣惡寒之餘,雞皮疙瘩炸起。不去多想,到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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