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銅雀台
叫好聲連綿不絕,站在這「銅雀台」的金字牌匾下,已然可以想象園中賓客滿堂的熱鬧景象。
登上二樓,左推右搡的擠到欄杆邊上,向戲檯子上望去。
很搶眼。這個角兒是個男的,因為他留有絡腮鬍,可她偏偏是旦角,可偏偏園子里的來看戲聽曲的爺們們,也都為他傾倒。
身段,唱腔,舉手投足,再至一顰一笑,憐他錯投男兒身。
散場了,客人剩下我和秦寶兒,那角兒,看還有客人未走,這壞了他銅雀台的規矩,曲終人散客不留。
他是條漢子,龍行虎步,哪怕裝扮未卸,來到我倆面前。站的板正,生的周正。我感受到他看見我時的震驚,難以置信,激動。戲子的表現力生動的顯而易見。
「楚伶!你來看我來了,你終於又來看我來了。」他的聲音是顫抖的,雄性的聲音,令人著迷的磁性。
我臉紅了,被一個男人扮成女相,拉著手,眼神動情,然後結實的擁抱,恨不得把我揉碎。雖然心裡已經感到這次也不簡單,可是現場的情境,氣氛,讓我的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掙脫,後撤,臉已紅,聲音鎮靜的表達來意。
「這裡是不是銅雀台,我奉師命,來收種子。」
「這兒是你為我搭的銅雀台,種子我這就為你去取,你且隨我來。」說著竟挽起我的手臂,牽著我向里走去。
我聽他要去取種子,便沒掙脫由他牽著。走了幾步。似是想到什麼,便立住腳步,輕按一下我的手臂,然後向台後,喊了一句。
「把那個紅衣道姑給我攆出去,壞了規矩沒看到嗎?」
我知他指的是秦寶兒,剛想張口請他留下秦寶兒,秦寶兒已經罵了開來:「你個死妖精,什麼破規矩,老娘今兒就不走,氣死你,氣死你。」
挽著我的手,明顯的肌肉抽動,他在剋制,因為我。他深深吸了口氣,擺了擺另一隻手,「甭管她了。」
嚴陣以待的園子其他人,轉頭接著忙自己的去了,可這下把秦寶兒氣著了,還沒地兒撒,本想大吵一架,沒想到人家不接著了,讓她自個兒耍去了,憋得她沒著落,自己倒扭頭出了這園子。
我想轉身去追秦寶兒,卻被一雙手拉住,「用不著擔心她,這地方,她熟得很。」
也是,取種子當緊。
隨他進了房間,他竟拉我要到床上去做,我拒絕了。
「種子在哪?」我有些局促。
他聽到這句話,有些幽怨的望了我一眼,轉身向梳妝台走去,瞅見他坐下去對著一面銅鏡,自顧自的卸下了妝容,一步一步,不急不徐,很是認真。
瞅他如此動作,心想,還真沒那麼容易。
他卸妝的功夫,我四下打量起他的屋子,沒有脂粉氣,乾淨,整潔。同秦寶兒房中的富麗比起來,這裡淡雅樸素。只是床上豎卧著一柄木劍,表面光滑明亮,似是日夜把玩。
他換衣服是在屏風後面,我沒有去細看。
只是一身素衣的他,哪怕絡腮鬍,也遮蓋不住他的儒雅,倒是分明立體的長相,有些天生的銳氣。
他手中捻著一枚簪子,遞與我。
「給,『秋』就在這簪尾。」聲音輕盈利落。
我接過來,第一次拿到種子,免不得仔細打量一番。入手的一瞬便知道,這是同我的棍子一般材質,而這簪子造型古拙,明顯比我手中的棍子早了不知許久。
而想要將手中的木棍打磨成手中的簪子,我做不到。
我並不知道種子是何種樣式,可師傅讓我來收,應該不是凡品,只是手中這枚簪子,他說『秋』就在這簪尾,我又無法去分辨。這就有點難,可是我有沒理由去懷疑他的真假。
所以,我收好簪子,深深作揖,說了聲:「謝謝。」
他上前托起我的手臂,說道:「本就是物歸原主,談何說謝,再說你我之間,不需客套。」
「我是楚伶,不是你認為的那個楚伶。」我說的很平靜。
他回答的也很平靜:「我曉得,第一眼便曉得了。」
「那你為何說是物歸原主?」這是我的疑問。
「你不是奉師命而來嘛。你替你師傅來取,不正是物歸原主,再者說,你身後的棍子,這世間無二。」語氣不急不換,聽來舒服極了。
聽完他說的,我便沒多想,到這裡的任務既已完成,就再次躬身,說道:「謝謝先生,種子拿到,我便要去下個地方,早些收起種子,好回去向師傅復命,告辭。」
說完轉身要走,便被他叫住,「且慢,先不急著走,我還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看在我還你種子的情面上。」
他的聲音有魔力,使人不自覺地按照他話里的意思去做,而且很舒服。
我回答道:「那就打擾了。」他聽到我的回應,臉上的笑意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恍惚間我竟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了。
我沒有忘記去找秦寶兒,所以,在同意留下之後,便向燕萏兒詢問,秦寶兒有可能去哪了,他回答說,「我帶你去吧。」說完又是挽著我的手臂,輕輕的帶著我向園子外走去。
步子不急不徐,邊走邊賞這邊的人情風貌,他的講解淺顯易懂,風趣幽默,他絕對是名優秀的導遊。
不知覺間,已跟他遊覽了大半,這鎮子因銅雀台而聞名於外,因銅雀台而聚集成鎮,因此鎮名也被大家喚作了銅雀台,這地方一日之中最要緊的是便是聽我身邊的燕萏兒唱戲,日日不輟,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自然而然,燕萏兒在這鎮中的地位不一般。所過之處人們熱情的打招呼,燕萏兒也不厭倦一一回禮,大家都對他保持著一種喜愛卻止於禮的距離。
「吃面吧,你應該也餓了吧。」他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家麵館說道。
我似乎很順從於他了,點了下頭,他就已帶我向麵館里走去。
麵館的人自然認識他,熱情的招呼,掌柜的吆喝了聲,「角兒到。」霎時間,館子里的客人齊齊起身向著燕萏兒打招呼。燕萏兒恭敬地向大家回了個禮,便向著館子里一個靠窗的空位置走去,等到他和我面對面落座了,館子里的其它客人這才坐下繼續吃飯。
沒有小二過來招呼,秦寶兒卻打麵館門口徑直向我這裡走來,一屁股挨著我坐下,然後拿起兩根筷子敲了起來,嘴裡還念叨著一些什麼,我倆緊挨著,都聽不清,不過看錶情和架勢,沖著燕萏兒去的。
燕萏兒很顯然知道秦寶兒回到這兒來,所以表情十分閑適地看著秦寶兒在哪表演。
我本以為燕萏兒大度不同秦寶兒一般見識,可當他也拿起兩根筷子,同秦寶兒一般敲著念叨著,一來一往,明顯的是在交流。我就有些奇怪了。
我聽不懂,目光在她二人之間來回遊移觀察,想要從她們的表情中解讀出什麼,只是徒勞,秦寶兒一副你欠我錢的表情,燕萏兒一副靜靜看你表演的樣子。我只得扭過頭去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倒也十分有趣熱鬧。
脖子擰的有些酸了,幸好面來了,清湯麵,薄薄的肉片很實在,三樣小菜看著就很有食慾。本還想著喊她二人安靜吃面,沒成想她倆甚是有默契,面來了就開始齊刷刷的埋頭吃面,我竟有些不相干的感覺,我應該在別桌上吃面。
燕萏兒似是有所感抬頭望著我笑了一下,我晃神了。他夾起碗中的肉片向我的碗里遞來,唰的一下,秦寶兒的筷子一閃,燕萏兒筷子夾得肉已經到了她的嘴裡。嘴裡有些放不下,所以她有些吃力,可是她還想要氣一下燕萏兒,倉促的向他吐舌頭,把沒嚼爛的肉也給吐出去了,到了燕萏兒的碗里。
她有些奸計得逞的味道,笑起來有些猖獗,燕萏兒看著她笑,我想著他會作何反應,只是看不清怎麼回事,面已全掛在了秦寶兒的臉上。
面很好吃,小菜也很開胃,只是窗外的風景看的脖子痛。她倆的打鬧十分默契的沒有波及到我,所以我看似置身事外,實際上呢,莫名的熟悉感使我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