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狼啊

  入夜的臨溪村沒有炊煙,更沒有燈火。

  丁了了倚靠在那棵救了她性命的楊樹上,面對著茫茫的黑暗,眼前流動的亦是些黑白兩色模糊不清的光影。

  竹籬茅舍,門前石墩上的青苔一層一層堆積上去,香椿樹的枝丫越過屋檐一寸一寸攀爬上去,那條大黑狗身上油亮亮的毛色一分一分黯淡下去……

  從前她雖是個傻子,那十五年的記憶卻也算完整,並不曾出現明顯的空白。

  當然,也不可能多出什麼來。

  「那年你捉到的野兔,」丁了了回過頭,重新迎上佳佳的目光:「並不是逃跑了,是被蘭姐捉回家吃了。你記得她很寶貝的那頂灰帽子嗎?那是摻了兔毛織的。」

  「阿姐!」佳佳立刻撲了過來,「原來你真記得!我就說是那個壞女人偷我的兔子吃,可是別人都信她,我只有你可以給我作證,偏偏你又傻,什麼都說不出來……我要那個壞女人賠我的兔子!」

  丁了了抬手揉揉那顆小圓腦袋,安慰道:「她會賠的。」

  佳佳重重地點了點頭,趁機又向丁了了懷裡貼緊了些,低聲:「阿姐不傻了,旁人就不能再欺負我了!」

  丁了了微微皺眉,假裝不經意地往旁邊避了避。

  佳佳卻又蹭了過來,嘿嘿笑著:「旁人說什麼我都不信,我只信阿姐!阿姐要是妖怪變的,那我就跟著當個小妖怪,幫阿姐去偷二嬸家的雞!」

  丁了了不由笑了。

  佳佳聽見笑聲長舒一口氣,遮遮掩掩偷看了丁了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問:「阿姐,咱們真的有金子嗎?七百兩是多少?夠不夠花十輩子的?」

  「沒有金子,」丁了了扶一扶樹榦重新坐穩,冷下臉:「一錢也沒有、一點點金屑也沒有。」

  抬頭看見佳佳失望的臉,她不動聲色地又把方才從丁旺身上搜出來的金珠往衣兜里塞了塞,沉聲道:「沒有金子才好。若有,咱們兩個都活不成。你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你我姐弟而言,金銀珠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是『最壞比起最』?」佳佳聽得雲里霧裡,皺眉想了半天,忽然又湊過來伸手要摸丁了了的額頭:「阿姐,你是不是又傻了?」

  丁了了避讓不及被他一巴掌拍在額頭上,眼前立時一陣發昏。

  她倒不曾呼痛,反而是佳佳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忙縮回手湊到眼前看了看,低呼聲就變成了嚎啕:「阿姐!阿姐你怎麼……那麼多血!嗚嗚阿姐你是不是要死了?」

  「閉嘴!」丁了了閉目靠在樹榦上,低吼:「我不死也要被你吵死了!」

  佳佳忙捂嘴壓住哭聲,卻還是免不了嗚嗚咽咽的,追著問:「流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不死?胸膛上已經挨了一刀了,這回又弄得滿頭血,再不死就是妖怪了……呃呃,嗝?」

  妖……真是妖怪?

  丁了了不用睜眼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要是怕了,就跑吧。」她道。

  身邊遲遲沒有動靜,只有微涼的夜風嗚咽不停,一縷一縷如利刃似的切割著她那一身傷,疼得她整個人愈發昏沉了。

  「我不會死,」丁了了低低說道,「我不能死。我死了,別人就如願了。」

  佳佳依舊沒有出聲,做姐姐的也就放棄了揣測他的心思,索性放空思緒,認真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左邊破損的衣袖忽然一緊,發出嗤地一聲輕響。

  丁了了立刻睜眼低頭,就看到佳佳一雙亮亮的眼睛期盼地望著她:「阿姐你變成了會吃人的妖怪,那咱們是不是就不用怕二叔他們了?阿姐我冷,咱們回家去好不好?」

  說話間小小的人兒又靠了過來,小狗子一般怯生生地用他那顆小圓腦袋到處蹭啊蹭,也不怕蹭掉毛。

  丁了了心裡一軟險些要答應了他,忙移開目光,冷聲道:「不能回。我說過要在山上守到五七。」

  「可是阿姐……」佳佳不解的就是這個。

  但沒等他問出一個「為什麼」,丁了了卻忽然抓住他手腕狠狠往旁邊一推,厲聲斷喝:「快跑!上樹!!」

  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上樹?佳佳不明白。

  但阿姐的命令不能不執行。小娃娃憑著本能應聲撲到樹下,猴兒似的抱住樹榦呼哧呼哧幾下子就爬了上去,找個結實的樹杈坐了下來。

  然後才得空回過頭來看樹下,甫一看清立刻嚇得他手腳一軟,險些跌下樹來。

  「狼!阿姐快跑,那是狼啊——」

  丁了了自然知道那是狼。

  她還知道狼性最為兇狠,一旦盯上了獵物,那是必定要廝纏到底,至死方休的。

  「聽我說,」她盯著狼群,渾身緊繃:「一會兒你把眼睛閉上,無論聽見什麼動靜都不許出聲!」

  「你一個人就能打得過它們嗎?」佳佳又驚又喜,「阿姐你真厲害……」

  話音未落,一聲狼嚎驟然穿透夜幕。

  來了!

  丁了了心中一慌,呼地站了起來。

  一身傷痛赤手空拳,連垂死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卻終是未能做到視死如歸。

  那群畜生慣熟圍獵,眨眼工夫已將這棵楊樹團團圍住,十幾雙眼睛放著綠幽幽的寒光,緩緩靠近。

  「阿姐,阿姐!」佳佳顫顫的,在樹上低喚。

  丁了了倚靠在樹榦上,雙手向後死死抓著樹皮,終於亦是禁不住有些發抖:「佳佳,你乖乖的,閉上眼睛,不要看!」

  「阿姐,你打不過它們!」佳佳忽然明白了,立刻發急:「阿姐,你上樹,上樹啊!」

  丁了了微微搖頭,苦笑。

  下一瞬就看見正對面幾點亮光驟然逼近,那是兩隻畜生已經看穿了她的虛弱,同時躍起一丈多高,從半空中飛撲而下。

  風聲,腥臭的氣味,森森的尖牙……

  丁了了禁不住閉上眼,發出一聲不受控制的驚叫。

  不止因為狼齒撕咬皮肉的劇痛,更因為她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大力挾著騰空躍起,腳下連半分依託也沒有了。

  等待死亡的這一瞬間彷彿有一整年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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