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

  古來沖陣扶危主,只有常山趙子龍。』

  ——羅貫中《三國演義》

  「你本來沒必要到這種地方來的,」蘇歸璨對白紹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裡正端著一杯東海道產的赤霞珠紅酒。「坐鎮都城、統領洛溪團,守護國家心臟的安寧,這才是你的職責。你已經不是天影團或者中央軍的軍團長了,你是這個國家的劍和盾,是維桑武力的象徵。」

  「就是你說的維桑武力的象徵,看著自己的部屬在北境被野人像收麥子一樣砍倒,看著塞外府被人一把火給點了。」白紹鷗沉悶的回應,身為和他在至高元老院共事多年的至高元老之一,蘇歸璨很少聽見維桑共和國的鎮國大將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在都城抓小偷和拿著糞叉的黑市亂黨,在山陽道和南池道追剿馬匪,偶爾搗毀幾個俄爾浦斯教異端②的集會,把他們和他們邪惡的神祗雕像綁在一起燒了,這就是我呆在後方能做的事情。元老院、光祿卿和憲政官都在都城,青鋒義從大部分也駐紮在都城,你告訴我,我留在那裡看著我的人被屠殺卻什麼都做不了,這樣的鎮國大將軍當的有什麼意義?」

  「元老院都不同意你親臨前線,但你執意要來,因為你的官階比他們更高,他們即使有什麼意見也敢怒不敢言。」蘇歸璨把自己手裡的牛角杯放回桌上,「都城需要一位高級軍事官員來統帥軍隊、維持秩序。你把洛溪團都帶走了,近畿地區①萬一發生暴亂,誰來主持大局?」

  「如果只是因為這種原因就不讓我上前線,至高元老院那幫老頭子也該下崗了,還好你是個能聽明白話的人,跟他們不一樣,至少我說的你不盡同意,卻能聽得明白。」白紹鷗指尖的捲煙正散發著濃烈的煙草味,而他吸煙時煙草燃燒的響動就像是山鬼在他耳邊發出的絮語。「青鋒義從能直接歸憲政官③調動,蔣寄琛④再怎麼說也能有說話的力氣去下達命令,這種事情不用我都會有人去安排。現在我只想和我的部隊呆在一起,就像我當上鎮國大將軍之前一樣;如果我不能和他們同吃同住、生死與共,就不會再有人相信維桑共和國的鎮國大將軍,也不會有人再願意為這個國家賣命了。」

  「我尊重你的意願。」蘇歸璨說著,喝盡了杯中的紅酒,起身又為自己添上一杯蜜酒。「所以我才會想和你一起來北境;我進元老院的時間最短,年紀也最輕,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下半生要與之共事的人究竟是什麼樣。」

  「現在我的洛溪團團長正在漆吳山上當山猴子,阿瑞斯冠軍會大團長正在二壺口挖壕溝,我卻在這裡喝著東海道的麥芽酒,抽著優質煙草。」白紹鷗不滿的說,「我多想和他們站在一起擺拒馬、挖壕溝,就像我之前一直在做的那樣。但是我得帶著預備隊,等著看這座爛**的山哪一段會燃起烽火,然後才能去救場。」

  他面前的那張長桌,是第一次阿基拉南北會戰期間,自己上一次來的時候命人刻下的地圖桌。那張桌子完全是按照北境的地圖雕刻而成的,包含了北陸道和塞外府的領土形狀,由天階山城最好的木匠一斧一鑿親手製作。由於塞外府的直徑相對北陸道更小,地圖桌呈現一個奇怪的「凸」型,上面的一道道溝壑則是北境的山川河流,以及各種人類聚落。雕刻這張桌子的時候白紹鷗不過是近畿地區方面軍團長,塞外府也還在維桑人的控制之中,而今塞外府已經不復存在,他卻成了維桑的鎮國大將軍……白紹鷗細細撫過地圖桌的每一寸材料,就好像他的手正撫摸著北境的國土,那存在和已經不存在的國土。他看著塞外府那些已經消失無蹤的地名,就像一個中年喪子的老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那不只是象徵著一個又一個被燒掉的城堡、市鎮和神廟,那還象徵著幾十萬幾十萬身膏野革的維桑戰士,那些他帶領過的和沒帶領過的,那些有名字的和沒有名字的……

  「夠了,已經夠了。我要用這一仗,為他們的故事做個總結。」白紹鷗說著,把自己手上燃盡的煙蒂從天階山城最高的塔台窗戶上丟了出去。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最後一仗?」蘇歸璨聞了聞杯子里的麥芽酒,麥芽酒釀的又濃又醇,雖然不是什麼高級的酒品,蘇歸璨卻很喜歡麥芽酒的味道,這總是讓他想起他的故鄉南海道那大片大片金黃的麥浪,他的父輩就是坐在自家的莊園里,喝著這樣的麥芽酒長大的。

  「不管是誰在和誰打架,體力都終有耗盡的時候。」白紹鷗說,「戰爭並不只是力量和力量的對抗,還要顧及到後勤補給和運輸能力,國內政治形勢,時間因素,要考慮的東西多的數不過來。兩個國家的國力都已經被用到了極限,維桑動員了少年兵,蒙鳩依人的駱駝騎兵幾乎都消耗光了;如果這一仗他們拿不下調兵山,除了求和之外他們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已經不再有精力去和我們耗了。」

  「明白了,所以他們會在這一仗里像一個紅了眼的賭徒一樣,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上,也要拿下調兵山。」

  「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白紹鷗苦笑著喝了一口麥芽酒,「我真是不懂你們南海道的人……這種嗆人的麥酒有那麼好喝嗎?」

  突然,白紹鷗說了一半的話停了下來。蘇歸璨愣了一下,看向窗外。此刻天將大亮,正處於黑夜和黎明的交界時刻。窗外就是延綿不絕的調兵山脈,這座巍峨盤桓的大山千年以來就像一座巨像一般守護著維桑共和國的邊疆地,也是無數維桑兒女拋顱灑血的精神象徵,一旦燃起烽火,便又是宣告了一場大戰和一座人間煉獄的重現。而漆吳山脈的方向,此刻燃起了熊熊烈火,一如白紹鷗所大膽設想而元老院卻無人相信的那般。

  白紹鷗說的是對的啊,蘇歸璨這麼想著。或許這一仗,真的是他們這十多年來浴血奮戰的故事的總結。

  「銅號手!」白紹鷗一邊大聲呼喊著他的侍衛,一邊重重放下了手裡那杯麥酒,起身去穿他那件用金屬扣和一條象徵著鎮國大將軍權力地位的白色袍子扣在一起的胸甲。

  「集結軍隊!」 ——

  註釋①近畿地區:維桑共和國國都威遠城的轄區,維桑共和國前身維桑自由城邦的發源地。

  註釋②俄爾浦斯教:奧林匹斯教的異端,通常被認為是邪惡的宗教。

  註釋③憲政官:維桑共和國三大最高執政官之一,其餘二職為鎮國大將軍和光祿卿。

  註釋④蔣寄琛:《救國聯盟》開場時維桑共和國的憲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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