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在彭易之還沒有戴上布拉德哈利團第四鎮少年兵的黃色袖章的時,他還只不過是中央軍第144兵團少年兵中的一員。就如同天階山城酒館里吟遊詩人唱的那般:「那幫英勇又無畏的維桑少年啊,像個傻瓜一樣的戰敗。」
彭易之至今想不通他為什麼那天沒有一劍取了那個彈豎琴的狗頭詩人項上人頭,那本是個不能喝酒的年齡,只能享用牛奶和奶汁烤菜的彭易之在那個晚上本來就已經受足了委屈;他想和同坐在酒館里的那些近衛營老兵一樣喝點麥芽酒和黑啤酒,又想問老闆討幾根紙煙抽。老闆深知這是個從小石山前線撤下來,心靈受創的144兵團少年兵,但這畢竟是前線,憲兵有維持秩序的義務和責任,而這種特殊時期對少年禁酒令的要求就更為嚴格,連酒館內都有憲兵的崗哨,所以他也幫不上彭易之什麼。
他站在清晨濃霧磅礴的漆吳山防線上,食指和拇指撫摸著他的新袖章。他的腦袋有些發暈,想來是剛睡醒的緣故,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切都太瘋狂了。不管是小石山那場驚天動地的慘敗,還是面前這些尖嘯著、狂嚎著攻山的蒙鳩依人,一切的一切都太瘋狂了。
突然,他的後腦勺被拍了一巴掌,力道之重差點讓他從山崗上飛出去,隨後耳邊響起的,就是他的新任教官米火鐮的咆哮聲。「愣著干他媽啥?快把盔甲穿上!蒙鳩依人頂上來了!」
彭易之穿戴盔甲的速度快的驚人,動作冷靜而沉著,與周遭在黎明拂曉遭到突襲而驚慌失措的少年兵截然不同,仿若一個近衛營的老近衛軍。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瞭望江堡老家的道場,小石山上裹挾著落葉的秋雨,他明白那些不只是幻象。就在蒙鳩依人的重弩把火石彈拋射進山腰的營帳時,在蒙鳩依人的駱駝發出天崩地裂般的踏地聲時他就已經明白了:他的身體止不住的在震顫。不管他的意志是多麼堅強而無畏,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卻好像是在拉著他的耳朵一般對他大吼,快逃吧,快逃吧。你不逃的話,今天就得板上釘釘的死在這裡。
他把不多的幾件護甲穿戴完畢時,米火鐮已經放棄了等待他的想法,帶著他的隊伍先行匯入了隊列並往山下運動。並非他對這個充滿悲觀情緒的潰兵有什麼意見,而是蒙鳩依人攻山的速度已經容不得他多等哪怕一秒;彭易之跟隨在後的時候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山下防線上那狂歡一般的激斗和人體被斬裂時迸濺的血花,有蒙鳩依人的,也有維桑人的。
據後世的軍事記錄記載,太陽曆1541年12月7日清晨,蒙鳩依帝國以7萬『長生守衛』重裝步兵部隊和5萬帝國近衛軍為主力,捨棄了所有其他看起來易於攻破的突破點,向維桑共和國漆吳山地區發動了史稱『漆吳山大會戰』的戰略性總攻。同時蒙鳩依在漆吳山兩側部署的部隊開始不斷的向漆吳山地區運動增援,以至於到了最後,漆吳山地區的7千名維桑共和國守軍將要面對的是多達16萬5千人的蒙鳩依精銳部隊。
即是說,守護國門的重擔從維桑早已準備好的重兵肩上突然落到了由警察部隊和少年兵組成的雜牌軍手裡。
他們將被載入史冊,只要沒能擋住蒙鳩依的攻勢直到援軍到來,維桑的國門就會被擊破,蒙鳩依的鐵蹄便會長驅直入廣闊的阿基拉南部平原,到了那時即使是奧林匹斯教的戰神阿瑞斯親自下場,恐怕也挽救不了維桑共和國的危局。漆吳山,第二次阿基拉大陸南北會戰開始的地方,同樣也將成為這場永載史冊的全面戰爭的終結之地。
訓練有素的蒙鳩依人像雲彩一般聚合,瘋狂的試圖突破山下的防線:在那裡的毫無疑問是維桑共和國見回組洛溪團的精銳部隊們,那位穿黑色罩袍的洛溪團官長並不像是那種會把共和國少年兵放在第一線送死,而自己窩在山頂上看他們激戰的懦夫和孬種,即使這種指揮官在維桑共和國的軍隊里已然不多。
清晨的濃霧還沒有消散的跡象,蒙鳩依人的吶喊卻通過那些彭易之所無法理解的古怪語言貫穿雲霄,讓他即使在山坡上也能聽的清清楚楚。那種震耳欲聾的踏地聲和忽長忽短的呼嘯絕無疑問是蒙鳩依人的戰象所發出的,那是彭易之從未見過的生物,即使在小石山的那場潰敗中他也未曾見識過大象在戰場上的凶形兇相。這種動物生來龐大,長著兩顆尖牙,一腳踏在地上彷彿要把大地踢裂。數十頭戰象分為幾排,頂著劍雨向著漆吳山山下防線突進。彭易之在往山下衝鋒的時候已經無暇去計算要把這種動物運到山脈當中並投入戰鬥究竟需要多少成本,就像他也無法預估自己防禦著的這片陣地對於蒙鳩依人來說究竟有多麼重要。
當然,這片陣地對蒙鳩依人來說重要,對彭易之來說卻斷然不是什麼好事。
奇怪的是,蒙鳩依人的駱駝騎兵在山下似乎遭到了嚴重的阻礙。彭易之大氣不敢出,放眼向山下看去,那裡放置著許多洛溪團設立的拒馬和鐵蒺藜;駱駝騎兵氣吞山河一般向前衝鋒,卻一個接一個撞在拒馬上丟掉了性命,有些蒙鳩依人甚至從駱駝的背上摔了下來折了脖子。那些因為拒馬而落地的蒙鳩依騎兵,則被近衛營的老兵們一個一個用戰錘打爆了腦袋。
彭易之已經匯入了山腰上的少年兵隊列之中,少年兵全體人員已經基本整備完畢。當山下防線被打崩的時候,就要輪到這些少年兵上前了。彭易之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結果了兩個敵軍的性命,雖然自己多少也受了些傷,但畢竟已經早早的跨過了殺人這一心理桎梏。而其他的少年兵無一不透著恐懼和驚惶,他甚至很清楚的看見了同一個隊列中的艾能奇握著長矛的手在顫抖。彭易之看到這種情況,不禁默默嘆了口氣;他不介意打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但如果到了他也需要上場的時候,若是身邊凈是些這種畏縮不前的新兵,他幾乎就能很直觀的在腦子裡看見這幫少年兵的下場,至於更往後的事情,他也不敢多想。
山下防線在蒙鳩依人潮水般的進攻中甚至沒有挺過正午時分:這也是彭易之預估之內的。雖然他沒有接受過什麼的高等教育和軍事教育,但他也清楚地明白,不管是拒馬還是近衛營那些令人敬仰的都城守備隊老兵,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好像小孩子玩的彈珠遊戲一樣可笑。就一如彭易之所想的那般,人終究是會死的,尤其是他們這些站在了維桑共和國最前線的士兵們。信念堅定固然是好的,但戰爭不是維桑術士①們玩的魔法遊戲,他們也無法像王宮裡那些神通廣大的法師一般給自己套一個護身用的魔法屏障,他們一樣是人,會被刀劍砍裂肢體,會被弩箭射成刺蝟,在這種慘絕人寰的地獄沒有誰是無神論者。
山下防線被擊碎了,蒙鳩依人的駱駝騎兵和戰象已經突破了近衛營的陣列,頂著巨大的傷亡向前突進,後續的蒙鳩依重裝步兵緊隨其後,清理近衛營放置的拒馬和鐵蒺藜,而在他們後面跟著的則是黑壓壓的一片讓人看不到邊際的山地步兵。正當彭易之握緊劍柄,等待著黑色罩袍的洛溪團官長給他們下達命令,同時喊出「維桑共和國萬歲!」的時候,官長卻突然通過身邊的旗手給他們下達了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命令。
「少年兵,後退三十步!少年兵,後退三十步!」 ——
註釋①維桑術士:《希羅史詩》系列描繪的是一個有魔法力量存在的世界,會使用法術的人群一般情況下被統稱為「術士」或「法師」或「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