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阿格尼·柯蒂斯爵士——為行文方便,今後便如此稱呼陳生——和柯蒂斯堡派來的監軍格里芬·達勒爵士,帶著幾個騎馬侍從和執政官喬伊斯,出了雷諾茨山堡一路往北。他今次沒有帶上劉峻辰,因為幾日內從南卡爾加里到密涅瓦城的往返購貨已經讓可憐的副官疲憊不堪,需要好好休息一番,而這次的巡查行動則早就定好了,阿格尼迫切的需要了解阿爾格隆周邊的情況,再之前,他們則因為安頓團隊成員和學習拉札德尼亞普世語耗費了太多時間。他們要面對的敵人可不會就在那好端端的坐著等他們浪費時間,他們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

  「阿格尼爵士,今天的收穫如何?」格里芬騎行在南卡爾加里的田埂上,回頭看了看阿格尼,因為兩人的距離較遠,喬伊斯注意到了格里芬提高了自己的聲調。「喬伊斯的講解可精彩?雷諾茨山堡附近的農莊、磨坊、風車和道路的分佈情況,大體來說就是這樣的了。另外或許還有一些比較隱蔽的獵鹿營地和屠夫用的山洞,有時候持有牌照的獵戶會在山裡捕獵野物之後當場就做放血剝皮的處理。改天我們可以再一一拜訪,今天我們看的地方已經足夠多了。」

  「我們需要知道的還是太少了,」阿格尼毫不客氣的指出。他騎著副官剛剛從密涅瓦城郊馬場購置的獵馬,穿著閃光鋥亮的鎧甲,和他第一次踏上這塊異邦土地時截然不同。「我想知道的是,為何今天著重向我介紹的都是鄉下的磨坊主?他們是當地的大人物嗎?」

  「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阿格尼大人。」格里芬道,「磨坊主的職能都是一樣的:有自己的土地,甚至可能是當地的小地主,而且能有財力蓋磨坊,已經是家裡資產很不錯的鄉紳了,只不過外表看起來不那麼體面而已,鄰里糾紛或者有什麼麻煩事兒他們都可以說得上話。另一方面看,他們是本地人,人脈廣,方圓十幾里的小偷都會有一部分固定在他這裡銷贓,磨坊主一般都知道該怎麼妥善的把那些贓物處理掉。同時往來的商旅也經常會在農莊和磨坊主處借宿,他們手裡的情報可是比我們更靈通,你說呢?為什麼要結交磨坊主?」

  「一個王國之中總是需要這樣的角色,阿格尼爵士。」喬伊斯察覺到了阿格尼的目光,「即使我是執政官且知道他們私下做的是什麼勾當,但是只要不太過分,我也沒辦法干涉。怎麼說呢?這算是一種傳統文化吧,我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和做這些勾當的人達成了平衡和和諧。」

  「是這樣嗎?喬伊斯。」阿格尼眨眨眼睛,喉結上下蠕動了一下,「我不否認這些工作總得有人做,但在貴族面前堂而皇之的提起這些事,實在不是一個好行為。」

  「都是老黃曆啦,律法嚴明、百姓安居樂業的鑽石時代已經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喬伊斯擺了擺手,「現在的百姓們只祈求著比往年豐沛的雨水、更長的豐收期以及更低的賦稅,除此之外還能祈禱些什麼呢?還有一大股馬匪正惦記著他們的莊園呢。」

  「接下來我們要拜訪的是沃雷丁的磨坊。」格里芬·達勒抖了抖他的盔甲,打了個哈欠,鎖子甲和板甲在罩袍內襯中發出鏘鏘的響動,盛夏的酷暑讓格里芬爵士滿頭大汗,「沃雷丁手裡有附近最大的一座磨坊,或許他能有一些馬匪的消息。他的綽號是『螃蟹』,是個老鰥夫,雖然我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但是我敢打賭,十里八鄉的神偷們都是來沃雷丁那兒銷贓,他有足夠的路子把被盜物品屬於原主人的印記抹除,鑒定物品的價值,聽說還跟西邊的克雷斯地區盜賊公會有點牽扯,每一任執政官都對他的存在很頭痛。阿格尼,我告訴你啊,我認為一個國家一定得有些人是在做這些事的。」格里芬回頭向阿格尼宣布,「總得有人來幹壞事,對吧?」

  「你是挺壞的,是的。」阿格尼這麼想著,卻沒有說出口。他本以為格里芬·達勒應該會是個更加正派一些的人物,但他從劉峻辰手裡接過那袋象徵著封口的金幣之後,在阿格尼的心裡格里芬似乎就低了一個頭。雖然阿格尼在這幾天的學習中了解到「騎士」這個階層把榮譽往往看的比生命還重要,但對格里芬爵士而言絕不是那樣。只能說有什麼樣的封君,就有什麼樣的封臣吧?

  一行人緩步馭馬走向沃雷丁的農莊。

  「這個磨坊主挺氣派啊!給自己的農莊建了道圍牆,」格里芬嬉笑著說,「只是門口實在有些不體面,你們看這散了一地的柴禾……」

  「沃雷丁!沃雷丁!」喬伊斯把馬站定,沖農莊里大聲呼喊,「我是執政官喬伊斯!沃雷丁!」

  良久,沃雷丁——一個高大壯實的大鬍子中年人低頭喪氣的走了出來,他穿著的白色亞麻衣衫上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臉上也帶著傷,眉角的傷口正在不住的往下滴血。

  「十八層地獄!」喬伊斯見狀連忙翻身下馬,拉住了沃雷丁,誰知看起來周身散發著一股猛男氣息的沃雷丁卻一把抱住了喬伊斯,嚎啕大哭起來。「朱庇特在上!沃雷丁,你快告訴我這兒發生什麼了?!」

  沃雷丁擦著眼淚,只是在沉默中哽咽著,阿格尼等的急了,拍馬就向農莊內衝去,格里芬和幾名侍從連忙趕上。一進了農莊,陳生當即就弄明白怎麼回事了:那是三名全副武裝的騎士,

  阿格尼怒不可遏,那是他離開維桑的北境之後就未曾見過的暴行。正當他伸手去抓腰間的佩劍時,格里芬卻搶先一步攔住了阿格尼的手,大聲驚呼:「我的好安德魯·馬文爵士?您這是在做什麼?」

  中年壯漢愣了一下,動作卻未停止,他如此回答格里芬:「還用看嗎?我在行使我的天賦權利。」

  「管他呢?反正沃雷丁家這個小可愛早晚都得出嫁,什麼時候行使權利不都沒差?」安德魯·馬文爵士嘟囔著說,而他身下的少女正努力憋著不讓自己哭喊,大眼睛里滿溢著淚水。「格里芬,你不要管我,這是我的封地,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阿格尼翻身下馬,他穿著里維拉·諾頓伯爵送給他的板鏈複合甲,隨即拔出了他的手半劍,疾走兩步站在農莊院子的中心,指著安德魯·馬文爵士高聲說:「停止你的行為,爵士,不然我把你的鼻子從臉上削下來。」

  「真他媽操了。」格里芬露出了極懊惱的表情,同樣翻身下馬,抓住了阿格尼拿劍的手,「他是這裡的領主也是塗抹過聖油的騎士!朱庇特在上,我們現在是在他的封地里跟他說話!他做的從法律上來看沒有錯,唯一能挑毛病的就是他提前了自己行使初夜權的時間。」

  「你看不到那個少女在哭嗎?」阿格尼反問格里芬,「格里芬·達勒,我本以為你是個更正派些的人。」

  「法律就是法律,」格里芬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阿格尼,「您是領主大人的私生子,也是個騎士,這確實不假,但是您也沒有權力對其他貴族的生活指手畫腳,就算他們當真初犯了律條,也應當由柯蒂斯堡的人來處理他,而不是您。」

  「你在那叨叨什麼呢?」安德魯不滿的說,「有話去外邊說,你倆在這嘀嘀咕咕的老子干不下去。」

  「如果我就是要處理他呢?」阿格尼沉著臉說。

  「好吧,既然這是您的意思。」格里芬聳聳肩,「我是作為您的侍從被派遣到您身邊的,您說的話就是命令。」說罷,格里芬拔出了自己的長劍,「以奧林匹斯正教諸神之名,安德魯·馬文爵士,我認為您髒了我們的眼睛,我請求和您決鬥。」

  「你瘋了?」阿格尼瞪著眼看著略有些瘦削的格里芬,又看了看壯漢安德魯,「你要幹什麼?你會被他砍死的。」

  「您看,安德魯的行為在法律上無可指摘,那我只能提出決鬥來救那個少女了。我不會讓您上場的,因為我是您的侍從,這種粗活我來干就行了。」

  「格里芬,你可滾你媽的。」阿格尼對格里芬說,「我看起來像是那種需要你出手的軟蛋嗎?」說罷,阿格尼擺出一個鑰匙式持劍的姿勢,對安德魯說:「安德魯·馬文爵士,由我來和您決鬥,而不是格里芬。我的名字叫做阿格尼·柯蒂斯,同樣是塗抹過聖油的冊封騎士。」

  「哈!聽說柯蒂斯堡的老頭子新認了一個私生子,原來就是你這大馬猴子。」安德魯終於停了下來,伸手向侍從索要他的盔甲,農莊少女抱著自己被撕裂的衣物哭喊著沖門而出,「好啊,剛回自己老爸的地盤就想當正義衛道士?你的口音里還有一股異國的臭味,小雜種。」

  阿格尼並不言語,只是繼續著持劍的姿勢,陰沉的看著安德魯,他稍顯瘦小的身形在這名壯漢騎士面前與拿著長槍沖向風車的唐吉訶德別無二致。

  安德魯的幾個侍從迅速幫他穿好了盔甲,原本不穿盔甲的安德魯就壯實的嚇人,穿上盔甲之後簡直形如一個鋼鐵巨獸。「您還是讓我上吧!柯蒂斯大人!您會死的,真的會死的!這值得嗎?」格里芬還在一旁焦急的勸阻著熱血上頭的私生子,但顯然,這個異邦人這時聽不進任何言語,安德魯·馬文的暴行這時在他的腦袋裡已然勾起了一些他不願去回想的、只存在於維桑北境的慘痛回憶。

  「不。」阿格尼簡短而鍵鏘的回答了格里芬。

  「好,好,我不知道今天誰會死,」安德魯·馬文拔出了自己的雙手劍,「但你這個小野種必然是其中一個。」

  安德魯攻了過來,一把雙手大劍舞的虎虎生風。阿格尼深知他的手半劍是無法正面抵禦雙手大劍排山倒海般的重擊,便不斷的閃避安德魯的攻擊。他的板鏈複合甲——那本是一套相對精美的重甲,此時卻成為了極大的阻礙,穿著重甲的阿格尼無法像往日一般迅捷的移動。

  安德魯掄圓了大劍繼續進攻,甚至一刀劈斷了馬棚的柱子,稻草房頂摔在地上時發出轟響;阿格尼左右閃避著尋找突破點,但安德魯的盔甲同樣是重甲,正面進攻的話無論如何是無法打破的,也傷害不到安德魯本身。快想辦法!阿格尼反覆橫跳著,間或疾速後仰自己的身軀以躲避雙手大劍的刺擊。還好他行動很慢,阿格尼心想,他壯實的軀體是以靈活的機動性作為交換代價的,自己的移動速度比他快,總能找到轉機的,阿格尼心想。

  安德魯卻不這麼認為,他一劍劈在了阿格尼的肩甲上,把他用整片鋼板鑄就的肩甲打出一個凹槽,阿格尼吃痛後退,他感覺到盔甲內部有股熱流在竄冒,疼的他幾乎想叫出聲來。或許流血了?或許肩胛骨被打裂了或打斷了?他沒有時間細想,如果不繼續閃避安德魯的進攻,他就不只是斷根骨頭那麼簡單了,既然都把話說出口了,今天總得有一個人死掉,這是規矩。

  阿格尼的軍旅生涯中最得意的戰鬥技巧就是弓術,其次是使用刺劍的技巧。但刺劍的技巧只有在很久以前他在南海道的漫灘上和海寇拼刀時使用過,沒有甲胄的海寇只消一個長距離的刺擊就嗚呼殞命,但對安德魯是否可以奏效?而且,阿格尼手上拿的並不是刺劍,而是手半劍,劍刃比刺劍更大也更寬厚,並不是為刺擊而生的劍種。但沒有什麼會是一帆風順的吧,阿格尼心想,他和他的夥伴們一直以來過的不就是這樣的人生嗎?至少要在這裡堅守自己最後的善良,要是連一個農家女孩都無法保護,怎會有本事拯救自己的祖國?

  阿格尼這麼想著,努力把身體重心往下沉,擺出了一個使用刺劍的姿勢。 ——

  註釋①初夜權:在希羅世界的通用法中,采邑騎士、封建領主擁有領地內女性平民的初夜權,根據其意願一般在女性平民結婚前日實行。這項反人性的法律在太陽曆1571年被聖堂聯邦徹底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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