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他們被殺的人,倒在他們祭壇四圍的偶像中,就是各高岡,各山頂,各青翠樹下,各茂密的橡樹下,乃是他們獻馨香的祭牲給一切偶像的地方。那時,他們就知道我是耶和華。我必伸手攻擊他們,使他們的地從曠野到第伯拉他一切住處極其荒涼,他們就知道我是耶和華。」
——《以西結書:第六章》
南卡爾加里的天氣溫暖濕潤,時人常說,如果沒有肆虐猖獗的盜匪,那兒毫無疑問是一個頤養天年的金山寶地。彭易之騎著他的卡爾加里山地獵馬——那是匹棕色的小母馬,他取名為「達爾維斯塔」——準確的說,這個富有希羅世界氣息的名字是喬伊斯身邊的老侍衛幫彭易之選出來的。據老侍衛所言,那是著名的法師流派「群星學派」①歷史上一個很厲害的女術士的名字,彭易之喜歡這些玄幻的傳說,即使他未曾親眼見過。他篤信這樣帶著魔法氣息的名字能給他在之前的人生中從未擁有過的、今後將要與之並肩作戰的夥伴一股神秘的力量,讓她跑的更快,跑得更遠,帶他去到那些未知的世界,去到那地圖未曾標註過的地方。
距離濃煙滾滾的坎貝爾農莊還有一段距離時,彭易之就清楚地看到了有一個洛溪團的老兵攔住了他們的去路。那老兵從鄉間小路的樹叢中竄出,活像一隻刺蝟一般,身上的罩袍扎滿了野草,只有腰間的佩劍劍格在秋日的艷陽下閃爍著一點兒攝人心魄的光。騎行在彭易之右前側的副官努力讓他稍顯肥胖的身軀在策馬急停時保持平衡,盡量維持自己語調的平緩,壓低聲音問道:「為什麼攔住我們?現在什麼情況?」
老兵機警的四下看了看,湊上前來,對劉峻辰說:「請您務必小心,副官,他們還在附近。」
「他們?」劉峻辰糊塗了,「你的意思是說,打劫農莊的那批馬匪?」
「一點兒也沒錯,正是這批人。」老兵接過話茬,同時他的目光並沒有從自己後方的農莊方向挪開。「現在正在北面不遠處的樹林當中因為分贓不均而爭執不休,也許呆了得有兩個鐘頭了。他們似乎並不在意柯蒂斯堡來的兵隊。」
「我無法理解他們的勇氣究竟是從何而來,或者說他們是一幫非常單純的傻瓜。」格里芬難以置信的搖了搖頭,「要換做是我,打家劫舍之後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騎士從來不打家劫舍,格里芬爵士。」劉峻辰說著,環視了一下身後的人馬,「共誰哦,他們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匹馬?穿的什麼樣的鎧甲?」
「大約二十多人,和我們的人數……」老兵伸了伸脖子,看向劉峻辰身後的騎兵,「和我們的人數差不多;五個人騎著馬,拿槍拿劍的都有,也有長弓手,其中一半的人穿著板甲胸甲和鏈甲,另外一半人穿的是軟甲。但是沒有看到有穿著全身板甲的難纏角色,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以馬匪而言,這些人的裝備實在很不錯,果然是被人資助著的匪徒。」格里芬點評道,「如果每一股馬匪都是這身行頭,卡爾加里恐怕就得換一個國王了。」
「怎麼說,副官?」彭易之勒住韁繩,眼神中寫滿了期待和戰鬥的慾望。
「別急著去送死,年輕人。」劉峻辰推了推自己鼻樑上的眼鏡,回頭看了看老兵們。「十六個少年兵,六個老兵,外帶兩個副官。湊上先前在這裡的兩個洛溪團,我們這裡一共二十六個人。」
彭易之可以看見副官緊抿著的嘴唇,以及他厚重的黑色洛溪團罩袍下掩藏著的慎重和縝密:自打來到希羅之後,劉峻辰還是一直穿著他那件已經顯得有些陳舊的黑色罩袍,對他而言,那並不僅僅是罩在戰甲外面的衣服,那更多的是一種近似於朝聖者對於聖像頂禮膜拜一般的信仰。劉峻辰當了七年阿格尼的副官,那資歷並不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從阿格尼還在南海道的灘涂上和海寇拼短刀時開始,他就默默地在身後為阿格尼籌劃好了一切,他的謹慎不無道理。
「是的,副官。」彭易之收斂起了他那份屬於年輕人的銳利和鋒芒,簡短有力的回答了劉峻辰。
「見回組的將士!」為了防止格里芬聽得明白,劉峻辰換回了維桑語,大聲問身後的士兵們。「你們可曾還記得,和陳生團長一起在南海道和山陽道的密林中追剿馬匪的歲月?可曾還記得與他一起並肩在北境為國浴血奮戰?」
「我們記得!」士兵們鏗鏘的回答,弄得格里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那時的戰技,如今可有生疏?」
「沒有,副官!」
「好的,我想聽的正是這個。」劉峻辰切換回了拉札德尼亞普世語。「阿格尼爵士不在此處,我們可得自己想點辦法。格里芬爵士,我計劃讓老兵帶新兵五人一組左右包抄突然發動襲擊,其餘的人,他們將在戰鬥打響的時刻從正面發動衝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另外,我打算讓您和兩個士兵策馬搜索落單和潰逃的盜匪,您覺得可行?」說罷,劉峻辰轉頭看向騎在馬上的格里芬。
「不,我決定加入正面衝擊的那一組。」格里芬爵士拉開了他的北卡爾加里樣式護鼻盔的十字護鼻,昂起了頭顱。「危險性低下的工作,您還是另尋高就;你們總是喜歡照顧我,顯得我好像是個外人,我可不喜歡這樣。」
「不錯,很有精神。」劉峻辰笑了一下,「如您所願,機動搜索的工作我交給別人來做。」
彭易之和艾能奇被編組在正面衝擊的戰鬥部分,為了保持安靜不至於打草驚蛇,他們在農莊南側安置好馬匹之後,便步行前進來到了馬匪們分贓的樹林之中。在成為見回組之前,艾能奇原本在南池道熱帶雨林中靠著打獵為生,準確的說,維桑並沒有像卡爾加里王國一樣有著針對盜獵者②的律法,共和國認為天地間的一切都是亞特蘭蒂斯正教諸神給予人們的饋贈。艾能奇在山林中追獵野豬和獐鹿,時節不好的時候就打些野兔,當他渴了,就從扁擔藤的斷口處汲取樹木的汁液解渴,當他餓了,就採取小熊果或別的果子充饑,或者更簡單直接一些在樹林中點起一處篝火,就地料理剛剛捕獲的獵物。山林中的一切都好像他的生身父母,他對山林並不感到陌生。
所以他知道,該如何在這樣一個地方隱藏自己的腳步,用不引人注意的腳步掩藏自己的鎧甲甲片碰撞的聲音,迅捷的接近自己的獵物。遠遠地,他就看到了有一顆碩大的光頭在陽光下的林地中跳動,它的主人是個不修邊幅的壯漢,裸著上半身,汗水弄得他的皮膚亮晶晶的——他叉著腰,像是在激動地訓斥一個下屬。在那一刻艾能奇突然想起了禿瓢,禿瓢每次訓練之後,那顆大光頭都會因為汗漬而油光鋥亮——但這顆光頭上還留有些許的殘發,以及一個巨大到隔著幾十米遠的林地都能讓艾能奇注意到的傷疤。這和禿瓢截然不同,艾能奇放下心來。
跟隨著其他隊員的步調,彭易之把自己的長劍抽出來握在了自己的手裡;他的身材比矮小的艾能奇更高大些,臂展也更長,他用的是雙手長劍,並沒有配盾——這一身板鏈複合甲讓他有了不用配盾的自信心,而並不那麼高大的艾能奇拿著一柄單手刺劍和一面扇形盾。彭易之目不轉睛的看著身著噪音較小的軟甲衣的洛溪團老兵從東西兩個方向包抄了過去,這些老兵跟隨阿格尼·柯蒂斯多年,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知道如何在不同濕度的林地中用何種步伐行軍而不至於發出噪音,知道如何互相配合以捕捉進攻的時機,在這方面的技藝他們並不亞於在南池道山林中長大的艾能奇,而這些正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你一會可別又被嚇哭了,」彭易之捏著嗓子輕聲逗弄艾能奇,「聽人說,你之前在進攻的時候嚇到鼻涕都出來了。」
「你可快把嘴閉上吧,北陸佬。」艾能奇同樣小聲卻又不甘示弱,「我絕不可能比你更慫。」
在左右兩側的老兵突然站了起來對林地中的二十多個身影拉開第一箭的時候,艾能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第一箭穿空而出,射穿了一名匪徒的板甲胸甲,好像只不過是棉布做的那般。他早就聽說過洛溪團的老兵喜歡用重型紫衫木弓箭以誇耀他們的膂力,喜歡把箭頭磨的像錐子一樣尖銳再塗上糞便或泥土,那樣射出的箭,蒙鳩依人的重裝步兵所擁有的最厚的札甲都防不住,今日看來果然如此。那名矮個子的綁匪被射的摔進了他同伴的人堆當中,隨即,老兵們放了第二輪箭。
「為了柯蒂斯堡!」格里芬·達勒爵士雙手持劍,把他的盾牌背在身後,首當其衝的高聲疾呼,越出草叢沖了出去。「為了柯蒂斯堡!」眾人吶喊著,沖向林中的馬匪。馬匪們完全在彭易之意料之內的大吃一驚,手忙腳亂的起身拿出自己的兵器。在相當接近的距離下,洛溪團老兵兩輪精準的齊射放倒了幾乎有八九個馬匪,其中一箭當胸射穿了一名沒有穿胸甲的匪徒的肺,他倒在地上,嘴裡吐出粉紅的血泡,呼叫的聲音因為肺部被開了一個洞也變得分外凄慘。馬匪們大駭之下不得以用怪叫聲來壯膽,可惜正面衝擊的士兵們轉眼就閃到了他們面前。
彭易之自從一開始就瞄準了那個不穿衣服的光頭劫匪,他穿著甲胄,在林地中喘著氣一路飛奔,最後用力的從地上奮力一蹬,跳起來連同自己的身體重量一起把他那柄雙手長劍惡狠狠的掄向那個閃閃發亮的腦袋。光頭挽劍抵擋,不過彭易之的這一擊力道實在是太沉重了,刀刃與刀刃碰撞的時候甚至炸出了一道輕細的火花,而光頭自己的劍因為彭易之使得力氣過大而被壓迫著切割進了光頭的肩膀。光頭哭嚎著,卻又被彭易之一劍攮進了肚腸,再往右大力一拉,滿肚的腸子和一股奇怪的臭氣就一齊從光頭的肚子里迸冒出來,直衝彭易之的鼻子。
「讓你他媽不穿盔甲!」彭易之大聲咆哮著,脖子上因為血脈賁張而青筋畢露,右手用力一擰,把他的劍從光頭體內拔出,掄向了下一個匪徒。他欣喜地幾乎想要熱烈親吻他的新佩劍,那是和他在北陸的戰場上拿著的鐵制短劍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精鋼打造的刀刃和烤藍處理過的漂亮劍身處處散發著一股由內而外的殺戮之美,而長劍本身的長度完全可以負荷方才那般的激烈撞擊!這意味著什麼嗎?彭易之心想,這意味著他在戰場上終於有了一件值得自己信賴、值得自己託付的可靠夥伴。
樹林中的戰鬥持續了不長時間——他們雙方的作戰經驗差距實在是太過明顯。洛溪團的老兵們是維桑王都的門神,而少年兵們也在北陸的血戰中積攢了足夠的戰場智慧,絕不是一幫穿著甲胄的農民可以相提並論的簡單角色。被突然襲擊打懵了的馬匪們幾乎當場被殺掉了一半,地上散落著人體的內臟、一灘灘血跡和堆疊的屍體,馬匪們一邊努力抵禦見回組們的衝擊一邊準備逃跑,劉峻辰見狀連忙指揮巡迴機動的騎兵追擊。這時只聽林中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哨響,東北、西北兩個方向的密林中有數十匹快馬虎躍而出,騎手大多是穿著板甲護胸和護臂的精良戰士,但顯然,他們和維桑人不是同一邊的。
彭易之緊張的雙手握著長劍,擺出一個低位起勢的迎戰姿態。領導這兩隊騎兵的是一名穿著北卡爾加里樣式的全身板甲的「騎士」——如果他也曾有過授封的長劍搭在肩頭的話,但他沒有戴頭盔,只穿了簡單的鏈甲頭巾。他高喊著略帶些口音的普世語,手持長劍指指點點,直到這些騎兵形成一個圓環,將維桑人和格里芬團團圍在中間。陸晴迅速的注意到,他們的人數比自己人更多些,所幸帶弓箭的人屈指可數,可事實上裝備了長柄兵器的騎兵遠遠比弓騎兵帶來的麻煩更多。他們手中的騎槍在騎士的戰馬所帶來的、巨大的加速衝擊之下,維桑人的甲胄和紙片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副長?這是怎麼一回事?」艾能奇拿劍的手有些顫抖,他小聲問劉峻辰,一邊盯著還未有所動作的騎兵們。「我們這是被包圍了嗎?」
「啊,對啊。」劉峻辰緊張的說。
「安心吧,劉副官,」格里芬·達勒聲音略有些顫抖的宣布,「我能把他們統統砍下馬來。」
彭易之一直都對格里芬這個大話精沒什麼好感,但他有時候的行為模式確實讓彭易之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有時候勇敢,有時候膽怯,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把自己的心緒掩藏在看似不經意的玩笑話之下,可又有那麼些時候彭易之能清晰的感受到這個不正經的人似乎也很可靠。然而眼前的情形已經十分急迫:他們被這股騎兵完全包在了中間,而他們當中有好幾名老兵根本沒有穿板甲,只穿著防護能力並不優秀的軟甲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完全處於步戰的狀態,維桑人的戰馬正在南面的森林當中等待著他們的主人。彭易之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充分領教過了騎兵的威力,雖然他接觸的大多數騎兵騎的是馴鹿和駱駝:對付騎兵等於對付兩個以上的人,除了要應付騎手的迅猛攻擊,還要兼顧著自己不會被他的坐騎一蹄子踢到七竅流血。
「放下你們的武器,」穿全身板甲的年輕騎士向他們高聲宣布,「宣誓於我,「風暴之主」戴維斯·德雷克爵士,我將饒恕你們斬殺我手下的罪過並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他媽早上睡沒睡醒?還是說昨天喝花酒把你的腦袋喝成了一坨漿糊?」格里芬大聲叫囂著,「是我落伍了還是你糊塗了,什麼時候卡爾加里的律法讓馬匪都能自封騎士了?」
「是你落伍了。」戴維斯·德雷克簡短的回答,「最後問你們一次,投降還是不投降?」
彭易之屏住了呼吸,死死瞪著戴維斯,他已下定決心一旦戰鬥打響,他就上前把戴維斯連人帶馬一齊砍了,雖然成功的幾率並不高,但在被人打死之前至少得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情,哪怕是一換一把他幹掉也不虧。時間緊迫,已容不得他想的太多。
就在維桑人和格里芬都覺得末日將近的當兒,農莊方向卻嘈雜的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戴維斯不禁警覺的看了看那個方向,卻為時已晚:二十多名騎兵從農莊方向前呼後擁的殺入叢林,為首的壯漢只消一看身體輪廓和那頭分外扎眼的金髮,就能明白是占行簡無疑。
「呼哈哈哈哈哈哈!」占行簡怪叫著,拿著一柄投矛,背後還背著好幾根;他大手一舉就掄起一根投矛把艾能奇左側一名騎兵射的落下馬來,投矛正扎在這個可憐人的頭盔下方后脖頸子上,扎穿了他的喉嚨。這可憐人噗的一聲從嘴裡噴出一口濃厚的暗紅色鮮血,顯然是活不成了。彭易之見狀,直接棄掉了手上的長劍,從地上拎起一桿之前的土匪們掉落的長矛,倒拿長矛,好像那就是一支棍子一般。隨即,彭易之使出了渾身力氣,重重一棍敲在了戴維斯的坐騎腦袋上。馬兒吃痛而嘶吼著人立起來,把戴維斯·德雷克重重摔在馬下。
樹林中立刻陷入了一陣狂歡般的激戰中,訓練有素的軟甲老兵們立刻脫離肉搏戰,身手敏捷的爬上橡樹,抽出弓箭就開始射擊。彭易之照準了戴維斯的喉嚨想猛踩一腳,卻被戴維斯鯉魚打挺之後先行一腳踢中胸口,疼的他倒退了兩步單手撐在地上一長一短的呼氣。戴維斯見狀連忙去追他的馬匹,卻遭到了三四名弓手的攢射,身上插著幾支箭倒在林地里,長一聲短一聲的呼號。艾能奇敏捷的跳上前去,一把拉開戴維斯的鏈甲護肩,做了彭易之沒能做成的事情:他朝著戴維斯的喉頭重重一腳,力道之大以至於他清晰的聽到了自己的馬靴踏碎戴維斯喉骨時的碎裂聲。馬匪們看見首領落馬殞命,便紛紛往樹林深處逃竄,洛溪團的老兵們想上前追擊,卻被劉峻辰喝住了。
「放這些人回去報信。」劉峻辰宣布,「若想繼續在柯蒂斯燒殺劫掠,雷諾茨山堡的爺爺們掃榻恭候!」 ——
註釋①群星學派:前身為「炬火社團」,希羅大陸歷史上最古老的法師學派之一,其總部位於位於拉冬山脈的奧維德,世人通稱其為「不祥之塔」。下轄獵魔人社團「伊利亞特教團」。
註釋②盜獵者:希羅通用法規定山林中的一切造物都屬於該地的冊封貴族,平民如果私自偷獵將受到嚴重的處罰。但實際上,這項法律被執行起來並沒有寫出來的那麼嚴格,甚至有部分領主私自給予其領民狩獵許可以換取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