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師父,我要練武
回到五穀山三清觀已經月許,不通每日坐在觀門的石階上向山下望,偶爾嘆兩聲氣。生活在觀中,不通自得其樂,每日念經悟道。閑暇時與師父一起林中聽風,溪頭垂釣。
缸里沒有米時,就背著竹簍去龍虎山,那裡的道士對自己極為的尊敬,都叫自己小師叔。一開始還不習慣,畢竟龍虎山上的道士個個都有大本事,有的腹中經書車來裝,有的御劍飛天似神仙,還有的八卦術數彈指間。可這些人見到自己,都要行禮叫一聲「小師叔」,不通不明白,自己什麼都不會的一個道士,何德何能做他們的師叔,可別的道士叫,不通也不好意思拒絕,只能撓著頭,笑著臉去,然後撓著頭,愁著臉回。回去問師父:師父您在龍虎山的輩分有多高?
師父笑著不說話。
到龍虎山去問,卻無人敢回答。可憐自己一頭霧水,以為自己佔了別人的便宜。
不通知道自己師父的道號,名叫玄通。玄通,玄通,反過來就是通玄。所以自己的道號就是不通。不通確實不通。
玄通現如今到底多少歲,問他,他自己也早就忘了。只是看他如嬰孩一般的身材,枯樹似得皮膚,頭髮稀疏猶如秋草,可見年歲怕是過百。
看到不通又在一人出神,玄通雙手背後,走到不通身邊,就算如此,也比坐著的不同高到哪去。
「徒兒啊,看什麼呢?」玄通笑著問。
「在想人。」不通從來不說虛言。
玄通呵呵呵笑了幾聲:「是個姑娘?」
「嗯。」
「年歲幾何,可曾婚配,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啊?」玄通一聽見不通想的是個姑娘,眯成縫的雙眼冒出精光。
不通嘆了一口氣:「不知道。」
玄通一拍不通的腦袋:「孽障,既然喜歡人家姑娘,為何不去問清楚?難道要等人家姑娘主動告之?」
不通捂著腦袋,一臉委屈:「我也想啊。可一見到她,雖心有言,卻嘴無語。只能暗暗著急。」
「唉,修行不夠啊。」
「師父,這跟修行有何干係?」
玄通一瞪眼:「為師說有干係,就是有干係。」
不通嘆了口氣。
玄通捏著自己垂落至頷下的眉毛:「不是你師父我吹牛,想當年,你師父我弱冠之年,英姿颯爽,一身道袍浮雲袖,身背長劍似神仙。每進一鎮,就有少女傾心,每過一城,便有佳人投懷。當真是風流桃花林,片葉不沾身吶。」
不通就知道自己的師父要開始吹牛,這種事他在三清觀生活這麼多年,早已習慣。只要不去打擾,玄通能說上數個時辰,若是論吹牛的本事,玄通定是箇中高手。但不通也有應對之策,那就是讓玄通說個盡興,否則,少不了被嘮叨。
聽著玄通夸夸其談,不通越發想念落晴。他知自己喜歡落晴,卻不知為何喜歡。就是第一眼看到便喜歡,正如書中所說,一見傾心兮,思之如狂。在山上時,沒有見過任何姑娘,他沒想過兒女情長;在山下時,全天下都是姑娘,他也沒有想過兒女情長。可偏偏遇到她,自己動了心。
可落晴好像喜歡道禪,他沒有任何芥蒂。落晴不怎麼和自己說話,他也不傷感。不通想法很簡單,就是能夠日日看著落晴,別無他念。只要能見到她,心中便是心安。
不像現在,自己無心去做其他的事,只能日日坐在這裡哀嘆。
玄通終於說到盡興,他看著不通,雖然不通現在愁眉不展,他反而笑容更勝:「徒兒啊,你有多喜歡那個姑娘?」
「師父,我這次下山遊歷,在寺廟中,聽一位老禪師講禪,講到七情六慾中的情慾時,老禪師講了一段《石橋禪》,阿難對佛祖說:我喜歡上一女子。佛祖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女子?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這橋上走過。阿難對那女子是有多喜歡?他說不清,但一見便鍾情,傾心就一世,經歷千年造化,甘受情劫之苦,只為匆匆一瞥。」
「確實是個好故事,佛家有他們的高明之處,咱們老祖師就寫不出來這樣的東西,怪不得現在道觀這麼冷清。」玄通嘆氣道。
不通不管玄通說什麼,他繼續說道:「老禪師說,阿難乃是尊者,是有大智慧的佛陀,『有情』卻『無欲』。而凡人『情』起於心,『欲』則相伴。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另一段,講的是一位女子,便是赤裸裸的凡胎。佛祖答應她化身石橋五百年,可再見心儀男子一面,女子不滿,卻想撫摸一下他,又化身一棵大樹,雖然男子在她身下乘涼,她撫摸到了男子,可千年消磨掉了她所有熱情,佛祖問她是否還要做那男子的妻子,若是,則還要修鍊五百年,女子卻平靜地打斷了佛祖。師父,我要做阿難,不要做那女子。」
玄通沒有說話,只是眯著眼,呵呵地笑著。
從山下走來一位道士,從龍虎山而來,名叫松照。他挽著褲腳,身後背著一口大缸,看見玄通,半蹲身體,輕輕一躍,便從百餘丈外,跳至玄通面前。
「師祖可還安好?」松照將身後大缸放在地上,裡面全是白米。
「好好。」玄通點點頭。
「小師叔這幾日可想通了?」松照看向不通,不通垂頭喪氣,搖搖頭。松照哈哈一笑:「不著急,慢慢想,若是一下就想明白,實則未明白。」
「嗯,就是得麻煩你來給山上送米送面。原本這是我活。」
「小師叔不比自責,這都是小事。不過我聽說一件事。」
「什麼事?」不通問松照。
「我先把米搬進去。」松照一隻手將大缸提起,送進道觀中。然後拍拍手,對著不通說道:「前幾日觀中來了一位武夫,講了些江湖中軼事。其中有一件,就是閻羅殿有一位刺客,在無崖頂上,一人戰五閻羅,殺了四人後,竟跳崖自盡了。」
「又是那些打打殺殺的,這些人啊,就不知道什麼叫安分。」玄通頗為不屑。
松照繼續說道:「其實啊,這也沒什麼。江湖中這種事太尋常。只不過那個刺客才金剛境,而那四閻羅,可是貨真價實的三黃庭、一指玄。」
玄通捏著眉毛,隨即問道:「還有這等奇事,那刺客叫什麼?」
「十三。」
松照話音剛落,原本無精打採的不通緩緩站起身,看了一眼玄通:「師父,我要練武。」他每走一步,都有氣吞山河之勢。
當不通走進道觀后。
松照撓撓頭:「師祖,您直接告訴小師叔不就得了?還非要拉我來演戲。」
「你懂啥,回你的龍虎山。」玄通擺擺手。
松照嘿嘿一笑,離開了三清觀。
玄通坐在不通剛才所坐的台階上,低聲說道:「傻徒弟終於開了竅。可是尋常啊,你師弟開了竅,為何你就想不開?帶著我那徒孫回來陪著為師豈不好?唉,執念執念,若是今日你知那孩子現在的處境,又該要如何自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