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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清談對

  江湖風雲停不息,三教也有新秀起。要說大奉,武雖不是第一,但文風頗盛。所以,那三教九流總要辦一兩場清談對,說是為了自己流派的顏面,爭個高低也好,要說是白話釋義,取長補短也罷。總之唇槍舌劍絲毫不比武夫的拳腳來的差。

  有人心中不服,輸了別人兩句,只是捶胸頓足尚好,有的人一尺白綾,竟謝了祖師爺。

  不過此事年年有,文人的骨氣反倒讓他們引以為榮。

  而今年的清談對,少了龍虎山,也讓不少人暗自猜測,畢竟龍虎山可是道教祖庭,在三教九流之中那個,地位可謂是舉足輕重。雖然每次龍虎山來人少有開口,常常便是坐在一旁,喝茶打坐,彷彿眼前之事跟他們龍虎山絲毫干係都沒有。

  可,今年竟然不來,這就意義非凡了。

  還有另一件事,今年的佛門中,那些高僧名士竟然練練落敗,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這佛道兩家,一家不來,一家不得意。反倒是儒家名流艷壓群芳。

  而坐在台下的眾人之中,坐著一個和尚。和尚身上的僧衣縫縫補補,看起來頗為窮酸。自然也無人在意此人。

  那僧人看著台上的名士侃侃而談時,突然忍不住笑了一聲,這笑聲不大,可眾人皆是聽進耳中。

  台上之人,乃是白鹿書院的先生,名為程臣功。雖然此人恃才傲物,可卻有大學問。他一上台,就接連戰勝數位對手。因此他在台上大談特談儒家之道。

  這讓儒學的那些弟子們,可謂是連連稱好,其他流派,卻只能沉默不語。

  所以,僧人的這一笑,自然擲地有聲。

  「何人無故哂笑?」程臣功臉上一露肅容,大聲問道。

  眾人紛紛向僧人看去,僧人神情自若,將茶杯放下,整了整僧衣,站起身,說道:「程先生勿怪。程先生適才所言,頭頭是道。不過貧僧聽到一處,覺得先生所言有些欠妥,若是冒犯了先生,還請海涵。」

  雖然僧人已經致歉,但程臣功如何能認為自己有錯,大聲說道:「哦,在下所說有錯。不知錯在哪裡?」

  程臣功看到僧人衣著寒酸,想著此人也不是什麼有名之人。而他乃是大奉的四大書院白鹿書院的先生,門人弟子頗多,二人本就相差甚遠,他如何能將自己與這僧人同論而語?

  「先生適才所說,天下有百教,人便有百心,因此風氣不正,民心不穩,不利於江山社稷,所以要歸百教於一流,尊一學為上。」

  「難道在下說的不對嗎?」

  「先生前後所言,可謂是絲絲入扣,若只是聽先生所言,自然沒錯。可貧僧有一點想不通。」

  「講。」

  僧人微微一笑:「貧僧有些拙見,既然先生問了,那貧僧便說幾句。」

  從始至終,程臣功都未曾問及僧人的名字,而僧人卻一直對其尊敬有加,但他卻並未起身,仍然坐在長案前。

  「道家便說,天行有道,道法自然。既然天道千變萬化,那麼眾生為何要擇一道而行事?先生又說,怕風氣不正,不利於江山社稷。貧僧想問,這天下的是誰的天下?這江山是誰的江山?」

  「江山社稷以百姓為基,而百姓以天子為尊。所以,這天下既是黎民百姓的江山,更是天子的江山。所以百姓應奉天子之命,各安其份。」

  「先生真是巧舌如簧,既然人有百姓,百姓是社稷之基,為何要滅人慾,從一行?滅了人心,絕了人慾,只為先生口中的天下,人不存,何來的天下?」

  「你……呵呵,看來是在下小瞧了高僧,不知高僧法號?」

  那僧人這才站起身,笑道:「大概是忘記了。」

  「高僧說笑了,如此智慧,豈能是無名無姓之人。」

  「貧僧乃是出家人,既然出了家,自然沒有了姓名。」

  「既然高僧不願透露姓名。那在下有一問,可否解惑?」程臣功問道。

  僧人點點頭:「心有有惑,乃是常理,貧僧不才,說不上解惑,倒是可以談談心中的看法。」

  「好,既然高僧不贊同在下的拙見,那請問高僧,定民心,安邦太?」

  「呵呵呵,程先生此問,貧僧答不上來。」

  「哦,高僧言笑了,適才所言,可不像連此等問題都答不出。」

  「先生平時教書育人,大概是慣了。所以張口便問貧僧要答案,貧僧想問的是,先生想要定民心,安邦太。那何謂是定民心?」

  「自然是民心向善,安分守己,知禮而向國。」

  「哦,既然如此,那便順其自然。」

  「高僧所言乃是道家所講,可不是佛門該說的話。」

  僧人搖頭道:「何是道家,何是佛門?先生帶此成見,怕是看不清大道。順其自然四字誰人都可用。要民心定,只用民心悟。而天下蒼生,皆有靈,便可人人頓悟,只要悟得,誰人還會受世間聲色疾苦所擾?」

  「照高僧所言,那我們這些讀書人豈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嗎?」程臣功此言雖然是對僧人所講,但實則是要讓他引起眾怒,天下的讀書人何其多,一句無用,最是傷人。

  僧人緩緩走向前,來到程臣功面前,臉上的笑容恰似清風中的明月,不帶一絲人間煙火,他說道:「讀書人有何用?」

  座下一片嘩然,沒想到僧人不避之,反而迎難而上,直接問程臣功。

  程臣功心中一陣譏諷,笑僧人竟然如此託大,敢說出此種言論。他面上露出痛心疾首之色,長袖一揮:「我讀書人,一個個寒窗苦讀,皆為了天下蒼生。到了高僧嘴中竟然一點用處都沒有,在下實在是痛心疾首。」

  「呵呵呵,先生,痛心疾首所為哪般?先生如今年歲幾何?」

  「吾已過了不惑之年。」

  「過了不惑之年啊。先生,當年北蠻之亂時,想必先生還記得吧?」

  「那是自然。」

  「當年生靈塗炭,北方不知死了多少百姓,那時的先生痛心疾首在哪?」

  「所以吾等讀書人才勵精圖治,想要報效國家。」

  僧人笑道:「先生別急,那你可知,我朝大軍平定北蠻之亂,北蠻又死了多少人?」

  「北蠻狼子野心,死不足惜。」

  「生而為人,為何北蠻之人死就成了死不足惜?那先生所說的天下又在哪裡?痛心疾首,先生好一個痛心疾首。天下蒼生皆苦,逃不出輪迴。先生只看己,不看他。實在是有愧先生的大名。」

  「高僧說的遠了吧,你我說的可不是這件事。」

  「有何不同?天下讀書人,走的是聖賢之道,那是你們的選的路。這乃是讀書人的大幸,亦是讀書人的不幸。走了聖賢的道就以為自己便是聖賢。不知百姓疾苦,蒼生艱難,將自己的大道強壓百姓之身。」雖然僧人的言語清淡,可擲地有聲。

  「你竟敢非議我儒家之道。」

  「貧僧只是說了心中所想,可算不上非議,況且是先生讓貧僧所說。自己得安康,便想著控黎民。自己識詩書,就笑百姓愚頑。不聽其勸,便捶胸頓足,說自己痛心疾首。先生,書讀得太多了。」

  「休要胡言亂語!」

  「貧僧所言到底是否胡言亂語,這些自在人心。不需要先生評判。不過既然蒼天造人,那麼人人都可想自己所想,行自己所行。不然,百姓生死皆是行屍走肉,誤了卿卿性命。」

  「照你所言,天下哪裡來的法度?」

  「法為人法,民而受制。貧僧以為。人生而等之,皆無高低貴賤之分。而先生最初所問的定民心,安邦太。在貧僧看來皆是笑談。若是開悟,知自己身上罪孽,一心向善,了俗塵之慾望,得冰心一片,人人得一份安寧,那天下自然太平。」

  「信口雌黃,胡言亂語。原本在下以為,高僧有何真知灼見,沒想到只是瘋人瘋語。」

  僧人一把抓住程臣功:「先生別急。先生如今已過不惑之年,若真是心繫天下蒼生,可卻曾做過一件事為了天下蒼生?」

  「我……」

  「先生為何不說?難道讀書幾十年,教了一些讀書種子,就是尊聖賢之道,忠君愛國了不成?貧僧且問先生,為何如今世間得道都是讀書人所立,卻仍有百姓水深火熱,為何仍有奸臣當道,為何仍有沉冤未雪,為何還有先生這樣的人在此長篇大論?」

  「你……我……」這幾句話,問程臣功猝不及防,面紅耳赤之下,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僧人看到程臣功如此驚慌,微微一笑,然後鬆開手:「先生慌什麼?」

  「在下才沒有慌張,只是不想再聽你的胡言亂語。」

  「原來如此。先生不願聽,那貧僧可教先生,佛門三寶:不聽、不言、不視。」

  「哼,在下就不麻煩高僧了。」

  僧人搖搖頭:「先生,既然無話可說,那貧僧便下去了。」

  等到僧人回到坐處,身旁的人對他皆是刮目相看,一一上來問候。僧人不卑不亢,微微點頭。

  而程臣功見此,整了一下衣衫,還想再說,可台下不少人皆圍到僧人的身旁,已經無人再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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