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幾人歡喜幾人愁
八月十五,仲秋節,恰逢楊太妃生辰,皇帝在宮中大擺宴席。
說起楊太妃與文昌帝,那還算頗有淵源,要不然,文昌帝也不可能如此尊敬她。
文昌帝的母妃乃是楊太妃的貼身婢女,並不受先帝寵愛;這導致他在宮中的日子不大好過,經常受當時的太子明遠欺負,好在後頭孝敬皇太后張氏忍不住告到了楊太妃那,楊太妃顧念主僕情意,便一路保護扶持他登基上位。
謝慈音覺著,主僕情誼是幾分,重要的怕是楊太妃缺一位可以拿捏的皇子。
大抵是見過世家的手段,文昌帝既依賴又厭惡世家的能力;自掌權以後,他便暗中削弱各大世家勢力,連同艱難少年時娶回來的謝氏也不大愛重。
自晨起,謝慈音便覺心慌,今生走向以已變,她無法以前世經歷來衡量,只得揣著一顆不安的心隨著謝鴻與謝夫人進宮。
宮中設了兩處宴,一處是皇帝領著皇后與宮中嬪妃正宴請群臣;而楊太妃的紫宸殿則設的是家宴,來的都是與太妃沾親帶故的人。
謝鴻領著謝明韜與王銜去了皇帝那兒,謝夫人則領著謝慈音與王鈺去了楊太妃處。
還未到楊太妃的紫宸殿,就已經聽到了裡頭傳來的歡聲笑語。
謝夫人領著二人進去時,楊夫人正與楊太妃說笑,身邊還坐著楊舒樂與一個謝慈音從未見過的女子。
眼見謝夫人她們來,楊氏止住說笑,朝謝夫人頷首。
「給太妃請安。」謝夫人帶著謝慈音與王鈺朝楊太妃見禮。
楊太妃年歲已高,滿頭的銀絲上別著一支九尾鳳釵,笑得慈愛,她溫聲道:「起來吧;寶越,本宮已是好幾年未見你了。」
寶越,是謝夫人的表字。
謝夫人起身,回她道:「寶越也許久沒有見到太妃了呢。」
「這二位,哪個是你的寶貝女兒啊?」楊太妃瞧著她身後的兩個女孩問道。
謝夫人笑著指了指謝慈音道:「這是我家的。」隨後,她又指了指王鈺「這是我哥哥家的,恐怕這幾月都要住在我府里。」
楊太妃朝著二人招手,和藹道:「快些走近讓我瞧瞧。」
謝夫人朝二人點點頭,二人才走上前去。
楊太妃先拉過謝慈音的手,瞧了許久,開口贊道:「好孩子,生得這般水靈,難怪你那姑姑日日將你掛在嘴邊。」
「你是王曦家的?」贊了謝慈音她又問道王鈺。
王鈺乖巧點頭,楊太妃滿意的點點頭,朝著身邊的錢嬤嬤示意。
錢嬤嬤會意,伸手從後面宮女的托盤裡取出兩隻通體紅色的刻花八寶鏤空手鐲。
「這是給你二人的見面禮,不要嫌棄。」楊太妃笑道。
下首的謝夫人忙道:「太妃給的東西,怎麼會嫌棄呢,音兒鈺兒還不快謝謝太妃。」
二人朝著太妃福禮道謝,下首坐著的楊舒樂嬌嗔道:「姑奶奶偏心吶,怎的旁人來就有禮,我這個嫡親的孫女倒是沒見著。」
太妃笑著罵她道:「你這潑皮,從小不知往我跟前盤了多少東西去,如今給別人點,倒還怪起來啦。」
楊舒樂被她說紅了臉,含羞道:「怎麼能算我盤的呢,分明是姑奶奶疼我給我的。」
楊夫人笑著去摟她,也笑罵道:「你這孩兒,真真不知所謂。」
一時間,殿內一片歡聲笑語。
眾人正說著笑,外頭的內侍報道:「陛下到~皇後娘娘到~」
除太妃外,眾人齊齊起身候著。
外頭進來一行人,以文昌帝與皇後為首,後頭跟著皇親國戚的家眷們。
「陛下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福禮賀道;
文昌帝大手一揮,示意眾人起身,自己則上前朝楊太妃見禮「太妃。」
楊太妃笑著讓他快起身,又朝跟著他的眾人道:「我這兒沒什麼規矩,你們隨意坐下就是。」
話雖是這樣說,但哪能沒有規矩呢。
自眾人行完禮起身後,就有宮女貫穿入殿,帶著眾人到各自的位置去坐著。
謝慈音抬頭,悄悄瞧了一眼坐在上位的文昌帝。
眼見文昌帝一襲明黃龍袍,墨發金冠,眉目見自成一片威嚴之氣,其氣勢,叫人不敢多看。
因著先前與楊太妃說話,她們幾人的位置倒是挨著上頭近,免不了又要被問候一番。
「久不見慈音,倒是長大了不少。」見她挨得近,文昌帝道。
謝慈音微笑,微微低了抵頭。
「這位是哪家的,倒是頭一次見。」見謝慈音旁邊還坐著位年齡相仿的姑娘,文昌帝又問。
還未等謝夫人開口,皇后便已含笑回道:「這是嫂嫂家中的侄女兒,近日來京中做客。」
想起了明翼前頭說他遇刺被王家姑娘搭救了一把,文昌帝便上下打量了一眼王鈺,隨後稱讚道:「不愧是出自王家,很是有名家風範。」
尊著禮數,王鈺起身福了一禮,道:「陛下謬讚。」
「坐吧,不必多禮。」
「太妃今日大壽,兒沒有什麼好贈的,便從沿海進貢來的珊瑚中,挑了一株如樹般高的紅珊瑚,供太妃平日欣賞。」
他話說完,身邊站著的大內總管李德應便吩咐外頭候著的人道:「抬上來~」
只見前後八個人,用兩根木頭樁子,吊著一棵高大的血紅珊瑚進來。
這珊瑚的成色已經是極好,更難得的是周身一點破損也沒有,慣是平日里見慣了好東西的皇親貴族們,也覺得眼紅。
楊太妃很是高興,笑著朝他道:「你有心了。」
「太妃喜歡就成。」文昌帝溫聲
道。
自有皇帝珠玉在前,那麼它人的禮,就顯得有些秀氣了;待眾人獻完禮,歌姬們便上來獻唱獻舞,眾人賞著歌舞,又順道與周圍人寒暄。
過了一會,楊太妃往椅子上靠了靠,似是不大舒服的模樣;謝皇后見狀,忙關切道:「太妃,是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宣太醫來。」
「怎麼回事?」文昌帝見了,也側頭問道。
楊太妃擺擺手,道:「無事,不過是人老年邁,聽不得這樣吵鬧的歌舞了。」
文昌帝聞言,忙讓李德興撤了歌舞,歌舞一撤,滿堂就顯得有些冷清。
皇帝與太妃說了一會子話,便轉頭去和身邊的許貴妃說話去了;而皇后則意味深長的瞧著謝慈音。
太子坐在皇帝右側,眼睛直勾勾的瞧著謝慈音,眉目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怒氣;只見他一杯一杯的喝著酒。
過了一會,皇后瞧向坐在許貴妃身邊嬌羞的女子,突然長長嘆了口氣。
見她嘆氣,文昌帝皺眉問道:「大好的日子,你嘆什麼氣?」
皇后勉強一笑,嘆道:「我是瞧著六郎的婚事都定下了,我兒的還沒個著落。」
謝慈音心下一緊,似乎知道了謝皇后的打算。
皇帝淡淡一笑,開口似有諷刺之意:「這太子妃的人選,你不是早有打算了么?」
皇后尷尬一笑,正準備要開口,坐在下首的太子卻突然發起瘋來。
只見他揮手將酒桌上的東西打翻,大聲吼道:「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娶她!母后,我不願意娶謝慈音!」
眾人被他嚇到,挨他近些的明翼,一把上前去將他的肩膀摁住,大聲喚著:「太子殿下!」
明橫雙眼猩紅,腦子裡全是謝慈音奚落嘲諷他的模樣,他一把將明翼推開,起身大步走往謝慈音的位置。
文昌帝震怒,拍桌呵斥道:「大膽!逆子,你要做什麼!?」
明橫一副中邪的模樣,誰的話也聽不見,直直走到了謝慈音跟前去,伸手就要掐她的脖子。
謝夫人大叫一聲,忙撲到謝慈音跟前去擋著,下首的王銜見了,急急往二人身邊趕。
「來人,來人護駕~太子發狂啦。」皇帝身邊的李德興大叫著;皇后被這變故嚇到,指著明橫半天倒不出一句話來。
好在,王銜來得及時,一腳將明橫踢開。
明橫被他踢開時,嘴裡還大罵著:「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仗著家勢罷了,若不是你那好姑姑的打算,我又何必上趕著娶你!你當你是個什麼東西……」
這樣的場景,恍若上一世明橫來她院中發瘋的模樣,謝慈音瞪眼瞧他,眸中一片恨意。
謝明韜在王銜後面上來,眼見他出口不遜,即刻就跳上去與他扭打起來。「你敢欺辱我阿姊?」
殿內一片混亂,楊太妃拍著胸口,傷心道:「造孽,造孽啊~」楊夫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護在她身前。
文昌帝在一旁冷眼瞧著,彷彿鬧事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個跳樑小丑。
很快,侍衛湧進來,將扭打在地上的二人分開。
「打桶水來,將這逆子潑醒!」文昌帝冷冷道。
很快,有內侍提著水進來,迎著明橫的面潑上去。
過了一會兒,他眼中逐漸清明,獃獃看著眼前破亂的一切,正抱著女兒哭的謝夫人,與上首恨恨瞧著他的謝皇后。
「逆子,還不跪下!」文昌帝拍桌,大聲道。
膝蓋一軟,明橫直直跪了下去。
「今日,叫太妃受驚了。」文昌帝側頭,溫聲朝楊太妃道。
太妃畢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方才被突然一嚇,慢慢已經緩過來了。
「不礙事的,還是快找個太醫來替太子瞧瞧。」
謝明韜被侍衛拘著,還在惡狠狠的盯著跪在地上的明橫。
「你是謝家的郎君?」文昌帝瞧著他,出聲問道。
謝明韜收斂了神色,點頭道:「是。」
文昌帝輕笑,又問他道:「你可知道,毆打皇嗣是什麼罪名?」
此話一處,後頭趕來的謝鴻釀蹌一步,撲通的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皇后也開口道:「陛下!?」
「念你是為了護其家人,屬於無心之失,便罰你三十個板子再到刑部去拘留半月,你可服氣?」文昌帝不理眾人求情,只朝謝明韜道。
謝明韜點頭,謝罪道:「臣,服氣!」
「拖下去。」
好在只是三十個板子,謝明韜身體硬朗倒是也沒什麼,跪在地上的謝鴻鬆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謝夫人則是心疼兒子,抱著謝慈音默默垂淚。
「慈音,今日委屈你了。」處置完謝明韜,文昌帝又開口朝謝慈音道。
謝慈音從母親懷中出來,跪在地上回道:「臣女,並不委屈!」
她眼中還銜著淚水,卻倔強的不肯留下來。
文昌帝搖搖頭,道:「哪會不委屈呢。不怕,今日姑父為你做主。」
說罷,他伸手召來李德興,吩咐道:「擬旨,自今日起,加封謝氏女慈音為福寧郡主,賜黃金五萬兩,絲綢布匹十車。」
謝慈音磕頭謝恩,只求道:「臣女,可以將封賞用來抵弟弟的罪么?」
文昌帝擺手,笑道:「不行,這有錯便是要罰的。」
「來人,將太子帶回東宮,收回其太子印章。自今日起,沒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許出太子府!」
聽見太子印章被收,皇后一震,猛的靠在了鳳椅上;她數年來的謀划,就這麼白費了。
明橫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便被侍衛給架走了。
一切恢復安定,文昌帝笑著讓跪著的謝鴻起身。
眾人繼續說笑喝酒,彷彿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待晚上宴席散了,謝鴻一家立馬奔向刑部大牢。
刑部尚書是謝家門生,自然不敢怠慢謝明韜,不僅為他打掃了牢房,還在稻草床上添了幾床棉被。
謝鴻等人到時,他正躺在床上哼痛。
謝鴻站在一旁,白了他一眼,訓斥道:「眼下知道痛了?方才的硬氣呢?」在牢房裡來回走了兩圈,謝鴻又訓道:「譚先生平日里教你的,你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是太子,是大魏未來的儲君!他親爹還坐在上面,你就敢動手,誰給你的膽子!」
「父親,眼下兒子都這般了,就不必說我了。」謝明韜哼道。
謝夫人倒是擎著淚水誇讚了他幾句:「今日你做的對,就該狠狠打那太子一頓!」
「母親,哪有這樣教導兒子的。」謝慈音扶著謝夫人,無奈道。
雖嘴上不說,謝鴻心中也覺著十分解氣;他的女兒,從小到大連重話都未曾聽過一句,卻叫他當堂辱罵!這還不知明日京中會怎樣流傳呢。
長嘆一口氣,他交代兒子道:「這幾日你就好好在裡面,待過幾日陛下消氣了我再為你上書求情。」
謝明韜無所謂道:「父親不必麻煩,反正我也覺得牢房新鮮,不過十五日而已,我在得住。」
「呆得住就好好待著吧!」謝鴻冷哼一聲,甩袖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