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文章會
這樣驚動宮闈的消息,自然最先傳到長門宮,王皇后正在看宮娥們給三公主做衣裳,外頭就進來人告訴了她此事。
「啟稟娘娘,官家下旨,您身子已然大好,今年的親谷禮,照舊還是由您操辦。」小內監垂頭而立。
王皇后眼眸一亮,只是道:「知道了。」
但是小內監並沒有退下,還是站在原地,王皇后只道奇怪,遂問道:「還有別的事兒?」
「官家頒旨,讓二公主搬到昭陽殿去住,不必再回英和宮了。」
王皇后一愣,不禁冷笑了一聲,好啊,真是好手段,沈群梅,還真是我小瞧了你。她旋即抬頭,笑著看向小內監,「去吧,自己領五十大板,以後不用近前伺候了。」
小內監冷汗濕透了衣衫,他心裡只道,還好只是五十大板。要知道,上一個稟事的太監說錯了話,立時絞殺。他千恩萬謝地磕了一個頭,退了出去。
「娘娘,可是有什麼不對?」一身量打扮與其他人具不相同的宮娥走上前來,躬身問道。
「巧萃,你說,沈群梅是用了什麼法子,讓官家把二公主交給了她?」王皇后凝眉思量。
巧萃眼珠一轉,方道:「應該不會吧,官家的心意,誰能左右。」
王皇后微微搖頭,「不對,她自知親谷禮她沒可能再主持,所以故意跑到官家面前去問親谷禮的事兒,就是為了讓官家親口說出,不能再由她操持這句話,如此一來,官家礙著沈可人的面子,也要給她補回來,有失有得,才是御下之道,而這個節骨眼……」說到此處,王皇后粲然一笑,恍然大悟。
她旋即看向巧萃,輕輕道:「尤濟事一黨尚未徹底連根拔除,英和宮尹南天的兄長尹出雲早就被官家懷疑,如此一來,依照官家的性子,自然要給二公主找一個合適的養母,嘶,她好大膽。」
最後一句話,是誇,也是罵。
巧萃自然也聽出端倪,緊接著道:「娘娘,那咱們怎麼辦?」
王皇后看了看正在做衣裳的宮娥,溫和道:「無妨,養個閨女,深宮寂寞久了,她生不出孩子,如何幫她兄長立足,你待會去尋同樣的布料,再多找些能賞賜的東西,送去昭陽殿,禮數上不能差。」
「奴明白了。」
說到這兒,王皇后心裡一沉,又道:「馬上就是親谷禮了,你替本宮去請示一下官家,本宮今年想辦一個谷節文章會,讓東都的青年才俊都參加,也算是給社稷增添朝氣。」
「是,奴這就去辦。」
「皇后說的?」皇帝看著大責太監問道。
「是皇後身邊的巧萃來稟報的,她人還在外頭等您的批示。」大責太監指了指殿外。
皇帝順著他的手看了看,方道:「這是個好事兒,皇后費心了,只不過文章會要辦,肯定要邀請一些有名的才俊,你去通傳長門宮,文章會,可以辦,但是需擬定名單,見了名單,朕才能頒旨。」
「是。」
「等等。」皇帝一頓,大責太監立時定住,忙回頭問道:「官家還有什麼吩咐?」
皇帝思量許久,最終只是擺了擺頭,低眼道:「詔令文司,傳朕口諭,命文嗣院、御照司同擬名冊,這樣的小事就不必勞煩皇后了。」
大責太監何等老辣,不過眨眼功夫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只得稱是退下。
旨意傳到長門宮,王皇后心裡也懂得皇帝是怕自己在這名冊上動手腳而已。文章會一事,干係大魏的才子盛名,就算這名冊不由她做主,料想文司上下也都該明白,誰的名字應該出現在上面。
「不過這倒有點不像咱們陛下的做派。」王皇后輕輕搖頭。
巧萃不解,遂問道:「娘娘何出此言?」
「口諭傳到文司,見不到聖旨,朝廷要辦盛會,哪能不下聖旨就著手準備呢?」王皇后莞爾,「我倒要看看,文司上下怎麼差辦。」
這件事著實令文司棘手,文嗣院大博士薛赫急召群臣商議,誰也難琢磨透皇帝的心思。
「我倒認為,咱們依照口諭擬定名冊便是,網羅東都的才子,咱們文嗣院還擔心找不出人嗎?」一位僉事坦言道。
「這個節骨眼辦文章會,焉知不是另有深意?」提筆主簿有些疑慮。
薛赫一時間也難以按定主意,的確,剛剛才平息了尤濟事一案,大魏朝廷動了許多根本。此番文章會看似是為了文人所辦,意在光大文章、評定新秀,可是口諭所傳,是要「洛陽才子」。如今,帝疑君竇,多少才子都隱沒不發,縱使文嗣院能夠選出來,恐與會者也寥寥無幾。在薛赫看來,文章會是為了收攬文人之心,為朝廷淘選能用之人。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通報一聲,「御照司司鑒到。」
薛赫連忙起身,催促相迎,「快請趙司鑒。」
先帝為求政務公正,特設御照司,協理各部處理政事,又與御史相區別,御照司並不是言官,僅僅是起到過程監督的作用而已。
話音落後,左右相繼起身,一齊候著趙司鑒。
這趙司鑒名為惜寧,年紀不過三十,卻頗有才幹,官場之上洞明八方,做事從不拖沓,不朋黨、不親附,皇帝十分信任他,才命他管理御照司。而他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已故的趙妃之弟,當今二公主的親舅舅。
「趙司鑒一來,我這心裡也安定許多。」薛赫親身迎接,能夠看出來御照司的地位。
趙惜寧面善不冷,含笑道:「大博士言重了,下官知道文嗣院上下為難,御照司剛得了官家口諭,我便趕來了。」
言罷,他環視廳堂內所立眾人。
薛赫看在眼裡,遂道:「都是文嗣院的自己人。」
趙惜寧微微頷首,就著薛赫的示意坐了下來。眾人也都隨之落座,薛赫回到上首,忡忡道:「我們實在是猜不透,摸不著,不懂官家的龍意,一時真給難住了。」
方才的僉事嘆了口氣,「這文嗣院,少更大事,不問瑣碎,如此難堪。」他的話不錯,自從薛赫領文嗣院以來,嚴令修書,眾人幾乎是遠權斗,只做讀書聖賢人。這次有些手忙腳亂了。
趙惜寧也正是知道,不想禍延無辜,而且皇帝有心讓御照司參辦,自己的職責所在,這才走了這一趟。
「官家今次行事,實屬罕見,不過文章會確實沒有諸位想的那麼複雜,與尤濟事一案無關,你們可能也不清楚,文章會是長門宮奏請的,王皇后的心思,你們不是不知道,無非就是為了太子伴讀一事,文章會要淘選英才,不錯,可更緊要的,是為了選出來這太子伴讀的位子,究竟誰來坐更合適。」趙惜寧幾句話便挑明了要害。
薛赫等人恍然大悟。
「司鑒救我呀!」薛赫如釋重負。
「官家命御照司協理,下官自然盡心竭力,況且文嗣院是何等聖賢清白之地,還不至逆了龍鱗。」趙惜寧說到最後,言語便有些落寞。
「我等心中有數了,勞煩趙司鑒跑這一遭了。」薛赫心中嘆氣,十分不忍。
是夜,文嗣院便將名冊遞交了明政殿。
皇帝是有夜讀的習慣的,非至亥時不寐。名冊送進明政殿時,王皇后正巧也在。
「陛下,文嗣院的名冊送到了。」大責太監舉著名冊來到書案前,雙手奉上。
皇帝不禁蹙眉,嘖道:「這麼晚了,文嗣院可真能熬的啊。」
大責太監遂道:「陛下知道薛博士的性子,您的命令,文嗣院從來都是緊著做好的。」
皇帝一手接過來,瞧了瞧封面,不免道:「你呀,總是為這些個老糊塗說話。」
「奴不敢。」大責太監面色微動,卻復又沉靜。
「做完是做完了,做的好不好——」皇帝看著這冊子並未翻開,「皇后,你且看看。」話音稍落,他便轉而把名冊遞給了一旁的王皇后。
王皇后看了他一眼,旋即接過手來,也不抬頭,吩咐著大責太監:「審公公,找幾個人把這合殿的燭花剪一剪。」
大責太監即刻領命退下。
王皇后翻看著冊子,上面不過寫了幾十個人的名字,卻都附上了籍貫、年齡等條目,可謂十分詳盡。她粗略略看過,細細瞧了幾個人,不住點頭,贊道:「這事兒還得是文嗣院來做,大博士這名冊擬得很好,這些人都可謂是我東都的才俊,如能請到,此事便是功成了。」
皇帝靜靜看著她,並不表態。
王皇后又看了幾眼,頓覺有些不適,遂放下名冊,正好與皇帝四目相對。「陛下?」她有些疑惑。
「嗯?」皇帝眼波纏傳。
王皇后思定,只笑道:「陛下讓臣妾先看名冊,可是已經對此名冊有數了?」
「皇后何出此言?」
「其實,東都的青年才俊也就這些人,這兩年來,為了給太子擇伴讀,臣妾早已把他們的生事熟稔於心,我不過是一介後宮婦人,尚能一一羅盡,陛下位在九州,官至天下,定是更加明察。」王皇后微一挑眉,滿面含春。
皇帝頷首,順手拿起案上的一串金珠,捻在手裡,逐析道:「從前薛赫提議修文冊,朕便了解了一二,明察倒也算不上,天下之大,六縣之廣,朕已經焦頭爛額,心也不在這些小人物身上。」
王皇后輕輕搖頭,「哪裡是小人物,這裡面保不齊就能再出一個沈可人、薛赫這等的大人物,更保不齊還有伯岳侯、廣勤侯這樣盛名的世家。」
「皇后慧察。」
「陛下打趣臣妾,誰不知草窠雖陋,能生王侯將相,趙漢天子不還是鄉野小民出身嗎?」王皇后將名冊擱在了書案上。
皇帝莞爾問道:「難不成這裡面也能出天子?」
「陛下是天子。」王皇后此言意味深長。
皇帝聞言一愣,但也立時以掌拊股大笑,「你啊你,總是和朕作對!」
「臣妾說實話罷了。」
皇帝猛然皺眉,睛光狠絕,詰問道:「朕就奇怪了,你今天就一點想法也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