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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珠攢勞

  高青齡立馬起身跪下,執意道:「若無必死意,不語忠逆言。」

  「忠逆,好一個忠逆,你倒說說,朕怎麼就挫了薛家的勢頭,不是你說,要朕最後決斷嗎,朕的決斷就是認為羅明更勝一籌,怎的,要按照帝子台的評判,如今,薛其是還是名揚四海啊。」皇帝看似氣得不行,實則是想探一探高青齡的心思。

  高青齡不卑不亢,直言不諱,「這不過,是臣女的權宜之計,如果這場文章會,眾人評判是薛其是勝出,第二天,就會有人說他是大博士的長孫,或可能泄題,又或者,到處傳言他勝之不武,與十歲孩童對擂,贏了也不光彩,又或者——臣女斗膽,您召他做伴讀,再尋個由頭殺了他,都是您的心意,如若至此,倒不如讓您出面,親自選擇,讓一切流言蜚語斷個乾淨,您也放心。」

  「你敢揣測朕的心意?」皇帝眯起了眼。

  「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揣測君意。」她始終低著頭。

  「可沒有一個人敢說。」

  「臣女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為薛家討一個說法。」高青齡的脖頸硬得很,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懼怕這天下人都懼怕的皇帝。

  說到這裡,皇帝才掩眼露笑,嘆了一口長氣,方道:「你是算準了,朕不會拿你怎麼樣。」

  「不用臣女算,官家心懷天下,豈能把我一小小女子放在眼裡?」高青齡心裡緊著的那一塊終於鬆開。

  「你和你父親,這一點很像。」

  「家父時常訓導臣女,為臣子者,忠君之義。」

  忠君之義,四字出自《漢史》,這是後人對趙漢死節名臣傅大邑的評語。傅大邑敢於直諫,在朝期間,無不剛正,卻最終因為上諫而死。此時重提忠君之義,皇帝自然明白。

  他遂鬆口道:「朕答應你,不再為難薛家。」

  「臣女叩謝天恩。」

  「你是朕特許的,不用進天青影上學,但是如果今日,朕要你到靜寧堂,做二位公主的伴讀,你可願意?」皇帝心中是想把她拴在皇家的。

  高青齡思忖片刻,即道:「臣女願意。」

  皇帝有些訝然,遂問:「不再好好考慮?一張嘴就答應,到時候可別因為別的事反過來怨懟朕。」

  「君之命,莫不從。」高青齡再拜。

  這一下,皇帝算是徹底服了她,一介女子,如此能屈能伸,明識大局,除了中宮皇后外,他還真沒遇見過。

  「自今日起,朕許你自由進出宮廷內苑,授長門宮司書教一位,負責兩位公主的學習。」他話鋒一轉,「這是虛位,你不必擔心,另外,你要答應朕,不能擅自婚嫁。」

  「官家?」高青齡不解。

  正這時,外頭起了風,小宮女忙活起來搬動一些嬌貴的花兒進了廊下,屋檐角上懸挂的平安鈴玓瓅作響,木舌片撞擊著黃銅的外罩,五音備聚。

  「無事,你可以退下了。」皇帝一晃神,遂將剛才的話遮掩過去。

  高青齡遂偃身告退。

  羅明被馬車一路急送回洛陽,原本在府邸得了消息的玉懷璧正在堂內滿心歡喜地等待兒子的歸來,卻不想一盞菊花茶才喝了兩口就被小廝的喊叫聲驚著了。她提袍出門,正看見四五個小廝正抬著昏迷的羅明走進大門。

  「這是怎麼了?」她方才的那些歡喜一具煙消雲散。

  她四下張望尋找著羅沉,才見他慌慌張張從外頭跑進來,玉懷璧忙問:「沉兒,弟弟這是怎麼了?」

  「娘,我也不知道啊,我剛進帝子台接他,說了沒兩句話,他便昏過去了。」羅沉急得眼眶發紅。

  玉懷璧一聽,立馬上前上下摸索起羅明來,先是切脈,卻又覺不出什麼不對,又看了看手足,拍了拍臉。「這嘴邊是什麼?」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是有人下毒。

  「那是我出門前帶的兩塊棗子糕,心想他一定餓了,他還沒等著咽下去就昏倒了,」羅沉哭腔尤甚,「娘,弟弟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玉懷璧一邊安排小廝把羅明先抬回屋子裡去,讓身邊的丫頭跟著去照看,然後彎下身子來,按住了羅沉的肩膀。

  「好兒子,先別急,弟弟沒事兒啊,你趕緊去城東,地號保醫堂,請徐先生來一趟,速去速回。」說完,玉懷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母親的笑永遠是最好的定心丸。

  羅沉用力地點了點頭,一抹雙眼,轉身跑了出去。玉懷璧挺起身子來,吩咐一旁的羅焦道:「你去府衙內告知老爺此事,不要聲張,請老爺回府,另外,告誡小廝門童,若是有來道喜的,一律打發了,就說我身染風寒,不便見客。」

  羅焦自是清楚其中利害,忙答應著去辦了。

  玉懷璧不敢停歇就趕去了後院照看羅明,一時間,丫鬟使女、婆子小廝都忙開了,廚房裡原來坐著籠屜的爐子也撤換了藥罐,一大罐開水滾著些藥材。有年紀大的婆子說這是叫濕痰惡住了,得用溫補的葯進養,也有的說這是心火沖了靈台,得用寒性的東西壓著。總之,一時間眾說紛紜,玉懷璧且讓他們都去備著,以免哪個真的用上了。羅明躺著的時候,吐了好幾次,但都不見醒轉,玉懷璧摸著他的手腳,冰涼的要命,便覺得心急如焚。

  約是過了半個多時辰,羅沉帶著地號保醫堂的大醫師徐克病匆匆趕來。洛陽城內第一大醫館,地號保醫堂,以「醫絕天下」冠名,創立者為徐克病的祖父徐泰術,由徐家執掌。秉承「門朝大世開來者不論貧窮富貴,心向蒼天證醫道只求去病救人」兩句話,地號保醫堂開門醫病,從不論貧富,來者無論有錢沒錢都可醫治,不知道天底下多少窮苦人因此重獲新生。如若只是一個小小的醫館,自然沒有這麼大的財力去撐著,它的背後,是整個國家。

  傳到這一代,地號保醫堂的掌事,為徐克病。名取自《帝內典》:克病、化疾,為之。

  「娘,徐先生來了。」羅沉氣都沒喘勻,滿頭大汗。

  玉懷璧聞言,立馬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出去迎接,徐克病正風塵僕僕地大步走來。

  「徐先生,有勞了。」玉懷璧下了台階去迎他。

  徐克病連忙擺手,稱道:「夫人不必客氣,徐家與玉家是為世交,我應當來的,方才已經聽大公子說了情況,夫人不必擔心,待我進去看了便有定論。」

  徐泰術曾為玉穿山治病,二者因此結交。玉懷璧也不多說,遂同他一起進了內屋。徐克病來在了羅明床前,準備切脈問病,仔細查驗了一番,又看了手腳,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方才有了定論。

  「無妨,這是得了珠攢勞。」徐克病整了整衣袖,滿面淡定從容。

  玉懷璧忙問:「珠攢勞?」

  「腹內積食太多,二公子最近是不是吃了許多油膩之物,亦或是甜食吃得太多,在腸胃中積攢不消,以致於血氣隨之淤堵,這病叫珠攢勞,如珠攢在一起,堵住了水谷精氣的流動,也是富貴病,看二公子這體態,應當是經久如此。」徐克病遂伸手按了按他的胸口,「不知道二公子是否有經常服食通黃散的習慣?」

  這通黃散即是一種瀉藥,藥性比較溫和,效果卻很厲害,但是玉懷璧和羅沉都不知道他有在吃這種葯。

  「應當沒有吧。」玉懷璧有些自責,自己竟然沒有看顧好羅明。

  徐克病看了看她,心裡計較一番,才一五一十道:「在下不和夫人隱瞞,二公子心口厚實,能摸到硬塊,這是長期服用通黃散的病症,剛才按腹的時候,也能發現二公子的胃部有硬塊,年少皮軟,摸著很明顯,珠攢勞雖然聽起來不過爾爾,像是吃撐了,但是人長久吃撐,那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折磨,二公子應當早有發覺,因而服用通黃散促進排便,這種做法,無異於釜底抽薪,今次,二公子應當是心火和腸胃惡氣一併發作,才致昏厥,待會在下會施大金針為其診療,但是,還望夫人記住,此病要長養,否則性命堪憂。」

  「這麼嚴重?」玉懷璧心裡有些后怕。

  徐克病接著寬慰道:「雖然嚴重,也可以治好,夫人放心。」

  「好,我信先生,我等暫且出去等著,就不耽誤先生施針了。」玉懷璧按定心裡的不安,和羅沉一起出去等著。

  一踏出房門,玉懷璧就潸然落淚,惹得羅沉也跟著擔心,一直攙著她的臂膀。二人一步一步來到偏屋,玉懷璧這才止住了眼淚,並斂氣問道:「你是不是讓你高家姐姐去了帝子台?」

  羅沉自知這樣做是不對,但還是承認道:「我也是擔心弟弟,所以才找了高家姐姐幫忙。」

  「娘不是怪你,你這事做的欠考慮,等到弟弟好了,你們兩個一起去高府去拜謝高家姐姐。」玉懷璧旋即又問,「剛才徐先生說的,弟弟自己吃藥,你可有見過?」

  羅沉連忙搖頭,辯解道:「娘,這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弟弟自己在吃藥,我肯定跟你說啊,再者說了,他日日挑燈夜讀,那個時候我都睡了,許是幾個丫頭還見著,要不傳來問問?」

  玉懷璧也知道,羅沉哪能察覺出他吃不吃藥,按照徐克病的說法,經年日久地吃藥,那必定是從句容開始就服用了,這麼多年,句容那邊也沒有來信說這件事,肯定是他有別的法子暗暗吃下。這事兒,還得要問問句容那邊才是。

  「不用了,你先去屋子外邊候著,一有什麼動靜,你來告訴我一聲。」玉懷璧遣了他出去,自己則暗自嘆氣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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