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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腹中計

  翌日,羅保朝陳情,皇帝遂准許羅明告假養病。

  事情傳開的很快,最先驚動的是長門宮,王皇后如常飲茶,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免高興地多喝了幾杯。巧萃伺候周到,惹得王皇后連連吐露心腹。

  「哎呀,什麼是禍福相依,什麼是機關算盡,我算是明白透了,有的人,有的事兒,不是你制服不了,而是還未到時候。」此時,宮娥們正端上來各類點心。

  巧萃提醒道:「娘娘,奴多嘴一句,羅明如今只是抱病,早晚還是要再回到太子身邊的,您何不借這個機會永決後患?」

  王玉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她自然明白巧萃的意思,遂頷首道:「不錯,此時官家忙著尹出雲的事兒,羅明這邊不上心,既然是急症,暴斃也是常有的事兒,須得找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巧萃心生一計,遂低聲道:「娘娘,奴有一計。」

  「怎麼說?」

  「這不,是地號保醫堂去問診的嗎,咱們借雲送雨,準保羅明面見閻王。」巧萃陰狠狠地,小銀牙咬緊了,巴不得親手殺了羅明似的。

  王皇後知道她靠得住,只道:「撇乾淨了咱們,別惹禍上身。」

  「娘娘放心,神鬼不察。」

  一朝花落黃雀尾,委地殘紅滿春心。龍書案上的長蛇鎮紙之下壓著這句詩,皇帝抄錄未完,字跡都有些潦草,看得出心煩意亂。是時,殿中正垂手立著幾位大臣,面色都很難看。

  「朕不是問你們該怎麼辦,而是讓你們辦定這件事,嘶,朕就不明白了,尹出雲哪來的這樣的勢力,攏兵造反,竟然使得費縣和膠縣不敢輕舉妄動,是不是登州早有這樣的軍備,他未卜先知,早早就安排了這條後路?」皇帝盤腿坐著,手邊是反扣著的一本《澡詩新選》。也說不出他顏色憤怒,只是有些疑惑,他只是不知道,一向被自己視作心頭肉的執印金吾將軍怎會如此迅速地兵變。

  羅保朝身為敕事監大監,首當其衝,但是這件事過於棘手,連他也不能輕易張口表態。皇帝向來不顯露喜怒哀樂,此時上面那位心裡指不定多憤怒。羅保朝回首低眼,站在他身後的是高爵,三寺統統管司刑寺、太常寺、鴻臚寺,身為大總統的他也是要負責任的。其實今天到場的眾人,都是要為此事負責的。

  「官博識,你說。」皇帝的眼神最終落在了京兆尹官博識身上。

  他統攝東都百事,執四門令,有衛城戍宮之職,此次放走了尹出雲,其罪難逃。官博識從容鎮定地回稟道:「官家明察,登州兵儲一事已交由費縣查證,臣有瀆職之罪,不敢妄言,還望官家天赦。」

  「赦。」皇帝抬手而罷。

  「自尤濟事一黨事發以來,牽連諸君不計其數,或殃及家門,或延罪鄰舍,文武大臣無不戰戰兢兢,為正國法魏令,當須如此,然並未波及到尹氏,尹氏娘娘在宮中尚且撫養著公主,執印金吾將軍又位列十將之中,光耀顯赫,官家是否想過,他為什麼反的這麼突然?」官博識說了幾句違逆的話,皇帝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朕問的就是這個,你到底想說什麼?」

  官博識更加低頭,聲音卻絲毫不減半分,直道:「臣恐內廷婦人,計算尹氏,攢言生事,令尹出雲誤以為官家疑心,才兵變登州,至於兵從何來,恕臣直言,這應是上庸的北村軍,登州值大魏海司,歸膠縣約束,僅設一名中海令,臣以為,這北村軍應是從海上暗中抵達登州,方為助力。」

  本來他說到內廷婦人時,皇帝心裡無名怒火一閃而過,而最後落在了上庸,他便突然冷靜下來。一雙眼緊凝著官博識,緩緩走下去,只待定足,方壓低了聲音問:「你的意思是,長門宮攛掇的?」

  「官家明鑒,就算皇後娘娘有心設計,也得尹出雲有登州這條後路,尹氏一族本宗在海寧州,與玉氏同源,兩家都是我大魏開國功臣,他的勢力,當在海寧,如今卻在登州起事——」他言至而頓,「官家可還記得,大呂皇族的原籍本就是登州。」

  皇帝聞言即明,他長舒出一口氣,雙目仰視殿中懸樑,朱漆金木雖是大椽飛梭,此時此刻卻在他眼中化作錐睛之刺,要人酸疼。良久,他才慢慢追憶起來,「先帝在瓮州起兵,幸得玉氏驅馳左右,取南郡三捷,上破交兵關,又得尹氏追隨,才有我大魏左右雙兵,玉氏衝鋒陷陣,尹氏包圍突擊,這一路才攻破大呂都城,朕從未疑心過他們。」

  官博識立時提醒道:「玉氏是布衣出身,拋頭顱灑熱血,和大魏休戚與共,可那尹氏卻曾是大呂的名門望族啊。」

  「官博識?」皇帝眼中血絲猶重。

  「官家,我祖爺起義為天下黎民,好德好善,就算是攻城略地,也不曾傷及百姓無辜,糧草斷在荒郊,寧可掘根吃土,也不劫掠民舍,昔日破大呂都邑,除皇族直親,無曾殺戮,存的這一絲生息,今日已然成了咱們大魏的在背芒刺!」官博識忽地激動起來,直直跪下,以頭搶地。

  在其一旁的沈可人連忙將他攙扶起來,寬解道:「京兆尹勿要誇張,官家明白你的意思,咱們如今是商量對策,而非是對訴衷腸,君臣之義自然重要,可眼下登州告急,應當如何。」

  這幾句話猛地給皇帝澆了一盆冷水,確實,官博識此番有些過於演繹了,不像是出謀劃策,倒像是催促著自己把大呂後裔趕盡殺絕。雖然他說的很有道理,內廷婦人確有大呂遺民,可是尹出雲不是那等沒主見的人,女人們的是非言論尚不能挑唆到他急忙兵變。他此番不像是事發突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這是籌謀已久,可是尹氏還有幾百口人留在東都,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族人的死活嗎?

  「內廷婦人攢言生事,若確有此事,朕當嚴懲,但她是如何與上庸取得聯繫的,你說那些軍隊是走船而來,朕該查明究竟是不是有上庸的細作,而非是大呂遺民的問題。」皇帝不是昏君,心裡什麼都明白。

  官博識冷汗涔了一背。

  正這時候,內監通傳急報,大責太監連忙取來呈上,將烏素桐簽遞交皇帝。拔去簽筒帽兒,徐徐展開絹帛,寥寥幾行字,卻令皇帝心中忿忿難平。沈可人見上顏驟變,心知不好,於是問道:「官家,是何急報?」

  皇帝微微抬頭,掃視了眾人,方道:「西山要塞告急,牧國和上庸的聯軍已經到了曲霞關。」

  「這是趁人之危!」高爵登時火上眉頭。

  羅保朝也道:「聯軍太蹊蹺,怎麼咱們這兒剛剛登州兵變,他們就聯合起來了,看來上庸的細作的確就在東都內。」

  皇帝面色沉靜下來,像是鋪了一層茶色,乍如憎煞,光影里紛揚的埃塵一時間清楚可見,他從小所受最好的帝王教養,喜怒不形於色,悲歡不留於心,天地間只有一桿秤來衡量成敗,唯權而已。

  「傳令,緝拿明閣館所有牧國、上庸使臣,東都城內,凡牧國、上庸之人一律扣押,有通商之人,也要審問,高爵,一日之內,明政殿回事,若走逃一人,拿你是問。」皇帝深色淡淡,語氣已經覺察不出憤怒了。

  他冷靜。臣子們也冷靜。

  「臣領旨。」

  「官博識,四門只許進不許出,東都內外,馳道、河道、樹林、村莊、山坳、渡口,均需搜查,若有嫌疑,能捕則捕,如有違抗,先斬後奏,宮廷內院,也要搜查清楚,審山瀚,去傳令請皇后入殿,且即刻押解尹氏到觀象場,官博識,你再派人速將尹氏族人圍攏宮門外,無論男女老幼,凡所牽連,一概不許放過。」他口吻冷冰冰的,不失條理。

  眾臣都鄭重領事,內心無不惶恐,軀體一應戰慄。他們知道,一場屠殺,即將到來。

  宮闈肅清,合門寂靜,連半點風也刮不動,人間一隅,膠滯凝著。未過三刻,英和宮尹夫人便被推至觀象場上,簪飾具脫,華服皆去,獨余殘妝苦容,點點淚痕,斑斑如銼,受這天地的牢銬,身影難逃。

  此時,宣政殿外正坐著帝后二人,沈妃立在一側,另有沈可人與趙惜寧立侍候命。

  待尹氏跪定,大責太監上台稟報:「官家,尹夫人已到。」

  皇帝冷眼相望,竟生些許往事,眼前的女人也是他曾經疼愛過的,回憶起來,追思倒比失望多,讓他不得不心尖兒濡暖,化了鐵石。「趙惜寧。」他示意趙惜寧上前問審。

  趙惜寧領命上前,待至尹氏面前時,心裡也是動容,這般模樣,惹人可憐。「尹夫人,臣奉命問詢您幾個問題,煩您如實回答,官家定會從輕降罪的。」

  他畢恭畢敬,尹氏喉頭一動,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干緊的嘴唇只見是稍稍一張便能裂開一般,喑啞問道:「從輕?我朝天子還知從輕二字?」

  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觀象場內回蕩了許久。

  「夫人慎言。」趙惜寧皺起了眉頭。

  尹氏提吊了精神,雖然疲憊,卻還見怨怒,「官家拿我到此處,想必是心裡已經對我有了決斷,殺我罰我,絕無怨言,但若是硬要我認什麼謀反的罪名,恕難屈招。」

  王皇后不免冷笑,搶先道:「尹南天,你兄長在登州造反已是事實,況且他又與上庸勾結,意圖顛覆,你久處深宮,頗受陛下信任,今朝你兄長望風而逃,安知不是你報知與他,你如果肯將謀逆一事交代清楚,你們尹氏滿門或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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