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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保蠶盅

  「荒謬!王玉真,你何敢血口噴人!」尹氏忽然暴怒。

  「如若不是,你可詳情回稟,陛下難不成還能冤了你?」王皇后似乎很樂意看見她這個樣子。

  尹氏語塞,並非是她不能說,而是確不知道從何說起。支支吾吾起來,皇帝更是疑心。

  「尹夫人,朕看在你我二人多年的情分上,倘若你說實話,便饒你一死,你仍是英和宮的夫人,朕也可保你滿門的性命。」皇帝終於開口。

  這幾句話如果是旁人說倒還能信幾分,可是從皇帝口裡說出來,尹氏根本不信。她心裡明白,今日便是她命絕之時。雖已向死,卻仍貪生。若是死了,尹氏的罪名何以洗脫,青史之上何以留名?

  念及此處,她哀戚戚道:「本慶六年元月新正,毓縷樓前,兄長帶我觀燈,有一架魚龍入海,華麗非常,在燈下我初見陛下,時潛龍在邸,你還是隆明王,本慶七年仲夏,嘉應太後為我約定婚姻,那年我十七,不過三年,我便嫁入王府,侍候左右,而那時,就連如今皇后也未曾入府——」言及此時,她忽然一哽,元可以順著往下說去,勾起皇帝的憐憫,饒恕於她,再作后算。然而,她忽然明白過來,這許多年,皇帝何曾念過舊情,何曾因為這些小女子的心思牽絆,他本就多疑,本就無情,本就狠絕,此時再說這些,未免讓在場的人都嘲諷於她了。

  可是,皇帝此時確實心動了。

  王皇后聞聽她開始回憶舊事,生怕皇帝回心轉意,即刻道:「陛下,尹氏的廢話太多了,攪擾聖聽……」

  皇帝擺手打斷了她,卻是沉默不語。王皇后只能作罷。

  尹氏呆愣了一陣兒,驀然話鋒轉道:「無非是我父早亡,家族弱落,她們王家又是權臣,陛下才偏信於她,自有業以來,這前朝、後宮,多少事,多少人,沒有王玉真的摻和,能死這麼多人?齊寧元年,王玉真獻計,您殺了弟弟鈞陽王,齊寧三年,長門宮外殺了劉賢妃,牽連劉氏一門,齊寧五年,攢言平陰侯造反,您又殺了平陰侯,光復元年,株連陸氏,肅清六縣文黨,因冤而死的儒生也有五百多人,今年,先是尤濟事,再是我兄長,陛下,在您眼裡,可還有一個忠臣?」

  這許多舊事翻出,令在場渾然一驚,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一時間只想扼死這胡言亂語的婦人。王皇后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議,這尹南天向來軟弱,此番作為,實在一反常態。

  「竟是瘋了。」她喃喃吐出這四個字。

  趙惜寧回身看了一眼帝后,遂轉回身子,勸告道:「夫人,不要再說了。」

  「哼,怎麼,你們趙氏一門難道沒有被這兩個人禍害?你難道心裡不想問問,你那姐姐,是怎麼死的?」尹氏眼神猛地鎖住皇帝。

  「尹南天!你再敢胡言亂語半句,就地杖殺!」王皇后暴怒起身,指著尹氏憤憤道。

  尹氏豁然大笑,趙惜寧在一旁呆怔著,腦子裡都是自己阿姊死去時那痛苦的面容。

  「臣妾,萬死可以。」尹氏笑著叩頭。

  她枯木一般的面容,唇是縞素之色,眼卻是冰凌之芒,刺穿了在場的每個人。許多被人閉口不提,不敢直言的往事,她恨恨道來,歷歷分說。這天底下難不成沒人知道這些事情嗎?不,許多人都知道,但是沒有人說。是大家畏懼皇帝嗎?不,其實打心裡,沒有人畏懼皇帝,大家畏懼的,是自己的習慣。

  所有人都習慣了,向這皇權閉嘴、低頭。

  良久,皇帝緩緩開口:「賜死。」

  黃鳥飛走的枝頭上,日光灑落,青葉深深,暮春景色當真令人愛憐。玉懷璧抬頭看了看窗外天上的流雲,惠風和暢,掃卻了她滿面的倦容。這幾日她正在家中忙著羅明的事兒,許多事她都親歷親為,便如煎藥、喂葯絕不假手於人,且暫停了去演武堂的每日課練,全心全意地照顧著羅明。

  羅沉也是如此,每日下了天青影,從不多留一會兒,催促著車轎回到家中,往往就在羅明房裡坐到夜裡,一手看著書,一邊看著熟睡的羅明。

  這幾日羅明總是要睡七八個時辰,夜間才醒來一會兒,醒了之後,羅沉便要和他說上一會兒話。

  「公子們先歇一歇吧,夫人安睡前給明哥兒留了一盅保蠶湯,也知道大公子最近學業勞神,給您備下了風馳固神丸。」小晴端著灑金梅枝漆朱盤呈上來一盅湯和一缽葯。一一為兩個人擺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便又出去了。

  羅沉看了看燈盞之下的兩物,心裡不知為何竟有些想笑。「你看,昨兒個是升黃柴明湯,前日是養榮靈引湯,凡所名貴藥品,那都是給你準備妥當,一應俱全,再看看我,固神丸,外頭不知道的,許是以為你是親生的,不過也好,我吃靈丹,你吃妙藥。」

  羅明剛剛給他補寫完一篇律論,腦袋睡久了總是昏昏沉沉,此刻更是乜獃獃的,提不起精神,上眼皮只差和下睫毛粘起來。羅沉雖然嘴上有些酸,卻還是給他打開了小盅,將木勺放了進去,略略攪拌了兩圈,只見熱氣升騰,葯香撲鼻。

  「只能用牧國祁連山的冬月雪蠶,配以上庸黑水冬眠的雪蛤,破河鑿冰,取深至一丈五的為最佳,再佐以鹿茸、白花白及、補骨脂、沙參等,然後以費縣龍山最好的黑陶藥罐煎熬,方成保蠶盅,固本培元、養神補氣,這可是宮裡的人才吃的上的。」羅沉將此湯詳細解來,才輕輕推到了羅明面前。

  「怎麼了?又困了?」他一抬眼,看見羅明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不禁又起了擔心。羅明聞言連忙擺手,卻險些一頭栽倒睡過去,還好用手肘撐住了桌案。

  羅沉發覺不對,趕緊起身去身後扶住了他,憂心忡忡道:「別不是今天的律論寫的太多了,累著了吧?」羅明剛想搖頭,只覺得腦袋沉重若灌鉛入內,竟立時睡去。

  「明明?明明?」羅沉看他不再應答,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卻是冰涼!他覺得不好,忙扯了嗓子喊道:「小晴!小晴!」

  小晴從外面急忙走進來,一眼就看見昏厥過去的羅明,遂知道了事情不好,也不等羅沉再吩咐,立馬跑去玉懷璧房中通報。得了消息的夫婦二人幾乎是披上衣服就趕到這屋子裡來,玉懷璧上前趕緊從羅沉懷裡攬過羅明,在額頭和手腳上試了試體溫,只覺得這孩子額頭冰涼,而且汗膩膩的,手腳卻熱,他肚子上貼了一貼開濟膏,此時摸去,竟然摸到了肚皮下有腫硬的結塊。

  「這是怎麼了?你弟弟怎麼突然昏倒了?」玉懷璧心裡已經慌了,這幾日才見好轉,難不成是大補的藥劑太多,反而傷了身體?

  羅保朝在外頭安排了羅焦去太醫署一趟,他心裡也是怕地號保醫堂診治有誤,再害了羅明。隨後他便走進屋中,愁眉深蹙,兩頰色滯,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問:「小晴,你這幾日一直照顧明兒,可曾有何不妥?」

  小晴思來想去,謹慎回道:「家主容稟,二公子近來確實大有好轉,每日也都是喝著湯藥,一頓不曾落下,只是,奴覺得二公子每日清醒的時辰是越來越短,昨兒個一直到了寅時正刻才覺得發困睡下,今日醒了還不足一個時辰。」

  羅保朝一聽,面目頓時肅然,嗜睡,此乃是凶症。他只慢慢走到几案前,看了一眼餘溫猶存的湯盅,遲疑片刻,伸手端了起來,細細抿了一口,清湯入口,一股子微苦酸澀之感充斥口中。

  「這是什麼?」他疑道。

  小晴便答:「是保蠶盅,二公子每日醒來都有葯湯滋補,已經連喝了五六日了。」

  羅保朝遂放下瓷盅,就地坐下來,看著面前正抱著羅明發愁的玉懷璧,心裡頓時也生了無盡的疼惜之意。「夫人,這補藥,是你從何處得來的?」他知道保蠶盅是宮內的用物,自然需要提防萬一。

  玉懷璧立時清醒過來,直直道:「是東宮送來的,我見都是珍補品,也問過保醫堂的徐克病,千萬明確過了可以吃,我才給明明每日熬燉的——」她立時噤聲,「難道說……」

  羅保朝聞言搖了搖頭,「無論是東宮還是長門宮,絕不會在賞賜的東西上動手腳,不明智。」

  「那明明的病情為何急轉直下?」玉懷璧關心則亂,心裡只覺得是王玉真所做。

  羅保朝心裡自然有疑惑,卻還是安慰道:「夫人不必擔心,我只怕是保醫堂診斷有誤,剛剛已經讓羅焦拿了我的官印去太醫署了,明明怎麼說也是太子伴讀,這樣的事情,還是讓太醫來看一看才好。」

  玉懷璧眼眸俶爾一亮,輕聲問道:「你是擔心保醫堂有問題?」

  「求醫問葯,應當多問多知,別是明明還有其他隱疾,你我不知,再給耽誤了,那是要遺恨終生的。」儘管心裡狐疑,羅保朝終歸還是沒有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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