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赴夜宮
羅沉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兩位公主,此時來在大路上,已經不必再怕身後的人,而且他們貌似也沒有追來。心裡鬆了一口氣,今天這一趟還真是驚險刺激,待回家一定要給羅明講一講。
「怎麼樣,還去惠民寺嗎?」羅沉問了一句,「今夜延禁,你們不著急回去吧?」
麗琅聽后,雖然有興緻,但是又恐方才的事,於是可惜道:「我們今夜戌時前要回宮給父皇與母后請安,否則可就大事不好了。」
羅沉疑惑道:「是誰許你們出來的?」
「是沈娘娘給了我們令牌才出來的。」麗琅直答。
高屹也發覺過來,於是緊著問道:「你們出來可有侍衛?」
「當是有御照司暗中保護。」麗琅也忽然有怪異的感覺,「不對,御照司的人呢?」
「應當是人太多沒找到,方才毓縷樓里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肯定驚動了京兆尹,加上裡面本就有那些大人物,情況不會太糟糕。」羅沉思忖片刻又道,「現在繞回毓縷樓前,必定有人接應。」
「回去嗎?」麗華呢喃著。
羅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瞳仁里是一片光亮,閃爍著燈光。似乎是在細細觀瞧四周,卻也更像是儘力地納入這眼前的匆匆人塵,溫柔又渴求著,單純又複雜著,竭盡全力又精疲力竭著。
「二公主不想回去嗎?」羅沉怔怔地問道。
麗華恍然回神,看著面前的少年,在燈光映襯下,明暗交錯的臉龐上,有些許惆悵之感。他是安靜地,在人流中站立,也是單薄地,在一場逃亡中獲救。她感念方才發生的一切。
終是搖了搖頭,篤定道:「回去,走吧。」
四人心照不宣地慢慢走著,在一場盛大的節慶里,原本的激動也都消去,他們都安安靜靜著享受耳邊的嘈雜。風流過耳畔,也將散落的雜亂髮絲拂動,理順了無數心中纏繞著、不解的,少年的事。
剛轉了個巷口,便見侍衛們嚴肅整齊地把守著,毓縷樓前已然肅清,整座高樓竟空無一人。羅沉等人遠遠看去,立在當中的正是伯岳侯。
他儼然一副中軍之帥的模樣,背手而立,嚴肅地看著毓縷樓,周圍百姓看著熱鬧,不肯離去。正這時,江廣寧忽然看見了他們四個,而後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又對伯岳侯耳語幾句。
伯岳侯聞言轉頭,看見了兩個公主,方道:「悄悄請過來。」
「那高羅兩家的小子……」
「告訴他們,回去便罷,如有別的事,我去向他們的父親問明就是。」伯岳侯並不想這兩個小子攪進來,否則更是說不清。
江廣寧遂來到在他們面前,屏退了兩個侍衛,顯露出四個人來,而後又對著公主們淺淺行了一禮,即道:「二位大人,天色已晚,何故至此?」
麗華久居宮內,自然明白江廣寧的意思,當即低聲道:「這位大人,我等奉旨出宮,現在還需爾相助。」
「為臣應當做的,還請二位大人隨我來。」江廣寧作勢迎請,又吩咐兩個侍衛跟后護衛。
麗華與麗琅便與高羅二人相視一番,轉身走去。
「江大人……」高屹正作揖開口,江廣寧卻打斷了他:「你們二人今日險些犯了大罪,還不速速回家去,告知你們爺娘發生了什麼,明日自有府衙中人問詢,記住了,少在外面多說話。」
見他面色不善,甚至是陰沉,高屹便不敢做聲了。羅沉也只能低頭認錯,二人便在人群里隱隱退去。不遠處,惠民寺的金鐘忽然響起,一陣疾風刮過,捲起了一堆雲彩。麗華驀然回首,滿眼攢動的人頭,卻不見其人。她那些激動的餘溫,也全部隨之消失,其實,終歸為殊途罷。
「胡鬧!」大約是過了一個時辰,宮裡才得到的消息,皇帝在明政殿里正批示西塞的要務,殿里還有羅保朝與宣慰司的司丞申乃安。
大責太監一激靈就跪了下來,皇帝看著手裡的字條,臉上明顯怒火難遏,羅保朝與申乃安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都愣在了几案前。
「官家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羅保朝率先問道。
皇帝凝視暫駐,斟酌道:「東都城內上次排查似乎真的惹到了什麼人。」
聞言而已,羅保朝便已經有些膽戰心驚,「官家的意思是說,他們深埋的那些蟲子動了?」
皇帝當即伸手示止,搖頭道:「不是,蟲子們還沒動,是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他眼神灼熱起來,「伯岳侯派人報知,懷安坊一處油坊接連爆炸,似有人以火藥引之,已有二十六人無辜慘死,附近的毓縷樓也遭其害,樓內因不知情者奔逃而發生的踐踏致死也有六人,開廟日,這等慘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可已抓到肇事者?」
「伯岳侯未曾說明,想來正在盤查。」皇帝言至此處,話鋒一轉,對著羅保朝道:「平甫,有一件事,你幫朕細細想想。」
「臣自當言盡。」
皇帝抬手讓大責太監起身,方道:「去歲元月,你曾提議將東都城內的火市關停,為京畿安全著想,城內除了宮中造辦處,一律嚴禁參與火藥等物的製作,當時,是誰反對你?」
羅保朝當即明白過來,肯定著答道:「滿朝文武,只有一人反對,便是已死的三寺總統,尤濟事。」
「當時,尤濟事反對,是為著火藥一行的稅利,我朝除了鹽鐵不放,其餘都儘可能歸屬民間,火藥一物,自從上庸造出來火剎車,南江國造出來流火機,戰場之上有了它便不同了,為了能夠大批量產火器,多向民間安排買辦,加上稅利的確很多,朕便未應允你,反倒信了尤濟事,看來今日,尤黨賊心不死,還有餘孽。」那次爭論之後,雖然將兵部的火器司搬到了北城外,可是坊間的火市還在,說到底是留了隱患。
「尤黨牽連之人眾多,官家已經全數關押,難道還有漏網之魚?」一旁的申乃安不覺問道。
皇帝微微頷首,繼而吩咐道:「審山瀚,告訴伯岳侯,讓京兆尹負責此事,再速傳官博識進宮,另讓長門宮殿外侍駕。」
羅保朝暗暗忖度著,心裡頭明白了皇帝的舉動,於是道:「官家,那臣與申大人先告退了。」
皇帝點頭示意,接著道:「今日西塞的事情尚未有定論,你們今夜就在宮中留宿,就去建章宮的偏殿吧。」
二人恭敬領命。
他們剛轉身要走,皇帝又急忙道:「對了,勿睡熟,朕夜裡再宣。」
「是。」
他們退下后,皇帝又對一旁的審山瀚道:「請皇后的時候,順便也把沈妃一併宣來。」
審山瀚低頭領旨,也下去了。此間唯余皇帝一人,他看著面前的一盞高足雲上燈,火曳搖似舞,映在海紗邊,他陷入了沉思,最近的東都,未免有些太混亂了。
亥時已盡,皇后和沈妃正在明政殿外候著。大責太監搬來了兩把椅子,又多掌上一排燈,立在一旁,殿內,皇帝正和官博識議事。沈妃望著裡面,心裡十分不安。
王皇后懷裡抱著一張軟毯,一旁的宮娥手裡捧著一盞銅燈,還有端茶的,奉香的,以及捧經的。她是奉旨侍駕,都是按著禮儀規矩安排,可一旁的沈妃就如坐針氈了,本是不配坐著,可是王皇后賜了座,她不能不坐。
「沈妃,最近二公主的課業似乎有些怠慢。」王皇后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沈群梅一怔,方才欠身道:「是臣妾疏忽了。」
「旁的也就罷了,作為表率,三公主如今也跟著不學好了,你看看今日在學堂,她們都做了什麼——頂撞師長,女兒家心思、言語如此詭異,沈妃就是這麼給陛下撫養二公主的嗎?」王皇后眼眉一斜,看著十分不滿。
沈群梅哪敢辯駁,只能認錯,「皇後娘娘訓誡在理。」
「在理?只是在理,本宮也懶得跟你費口舌,放眼如今宮內,除了你,可還有人能與本宮平分秋色,訓誡你是看重你,可別丟了你們沈家的臉面。」她許是等得無聊,才拿沈群梅戲謔了一番,心裡並非是多大的仇恨,也沒有妒怒,只是閑來調弄一番。
沈群梅應道:「臣妾知道了。」
言罷,殿門被輕輕打開,便有內監送官博識出來,大責太監便轉身去迎,兩人相互交談了幾句,大責太監便回身報知:「皇後娘娘,沈妃娘娘,官家殿內宣見。」
王皇后先起身,駐足片刻,斜睨著沈群梅道:「個中輕重,你小心掂量著。」
沈群梅不敢不惶恐,戰戰兢兢地起身隨她之後入殿。殿內燈火稍暗,王皇后心裡亦是憂慮起來,即低聲吩咐道大責太監:「你速去換上幾盞新燈。」
「不必了。」皇帝在龍書案前似是聽到了這句話。
王皇后聞言,又是憂慮,忙走上前去,勸道:「陛下夜間總是這麼昏暗,仔細眼睛,審山瀚,還不速去換上新燈。」
「夜裡頭太明亮了,反而不清楚了。」皇帝溫溫道。
說話間,沈群梅來至在帝後面前拜倒行禮,口稱:「陛下聖安。」
皇帝聞言即抬手示意,酸澀的眼睛略睜了睜,便道:「夜深至此,別拘著禮了,坐下就是。」大責太監此時領著四個小內監來上燈,又有宮娥勤謹奉茶,王皇后順勢就坐在了龍書案邊,沈群梅則居下而坐,不敢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