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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沈妃淚

  王皇后將他面前雜亂的紙張收整好,放在了案邊,問道:「陛下這麼晚還宣見臣妾們,是有什麼大事兒嗎?」

  「你瞧,朕方才與京兆尹說的太多了,差點都忘了。」他舉起手來,眼神似乎在找些什麼。大責太監連忙上前遞了一張條子,皇帝這才揮手作罷,而後道:「是了,今天東都內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自有業以來,還未聽過這種人禍,懷安坊的油坊爆炸,有無辜百姓死傷,一旁的毓縷樓也因之有了踐踏之禍——」話至此處,他有意瞥了一眼沈群梅,見她臉色已經變了一層。

  王皇后聞言大驚失色,惶恐道:「可是有歹人預謀的?」

  皇帝不置可否,「這事已經交由官博識去辦了,朕在此也不想再論,只是,沈妃,你似乎有些臉色不好。」他旋即沉顏並有些慍氣,「你還不交代?」

  王皇后立時看向沈群梅,內心也按定三分揣測。沈群梅自知逃不過,只能起身跪叩,怯怯道:「是臣妾給了公主們令牌,許她們出宮幾個時辰,沒想到……」

  「你好大膽啊,沈群梅!」王皇后當下暴跳如雷,憤怒起身,毫不留情地指斥道:「你不過一宮嬪耳,哪裡來的權力讓公主們出宮?陛下平時待你偏愛三分,你便敢逾矩行事,好啊,怎麼不趁著東都火起,借場東風連同陛下與本宮一齊燒了算了,你說,今天這個時候誆著她們出去,是不是起了歹心,還是說你和宮外有什麼勾連?」

  這些話天壓一般倒下來,沈群梅本欲爭辯幾句,此時此刻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嗓子像是用木塊哽著似的,只疼得要命,一個勁兒地搖頭,眼睛雖是憋紅了,可就不見眼淚下來。這幅樣子落在了王皇后眼裡,更是覺得噁心。

  「皇后,有些失態了。」皇帝此時實在有些尷尬。

  但是也可想王皇后此時的憤怒,自己的親生女兒身陷險境,外頭這麼亂,還不知道女兒有沒有性命之憂,難以遏制住心情。皇帝是已經知曉了兩位公主相安無事,自然便冷靜些。

  「失態?陛下,那可是咱們的女兒啊!」王皇后怒從中燒,眼眶已見血色。她轉而走向沈群梅,低下頭惡狠狠地道:「沈群梅,我素日只當你是個好性子,是朵柔軟花,卻不知你心思這麼毒辣,平時的溫柔如水,是給誰看的!」說罷,便猝不及防地給了她一個巴掌。

  沈群梅被扇只覺得火辣辣的,內心裡的委屈也都湧上心頭,真像是鼻子里灌了風,嘴裡咽了刀子一樣難受。

  「臣妾……」她強忍著想辯駁兩句,可王皇后根本不容她分說,伸手又是一巴掌,直打得她眼冒昏星,撐著地起不來。

  「行了,皇后。」皇帝看在眼裡,卻並未及時出手阻攔。

  王皇后立在原地,喘著大氣,顯然怒火已經泄了一半,她看著地上這朵殘花,心裡莫大的滿足。「二位公主都送到歲粟庭休息了,並無大礙,你打也打了,消消氣便罷。」皇帝心裡顯然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王皇后臉色既沉,冷靜如常,看著猶帶一絲可憐的沈群梅,她心裡只恨不寬,因是道:「打你,是為著你欺上不報,擅自越權,公主們平安無虞,你的罪孽當輕減三分,原本是要給你抬抬身份地位,現在看來,二公主你也不必養了。」

  「皇后,你且讓朕問完了她。」皇帝其實也不想打壓沈群梅,因為不值得。

  「陛下如問完了,也請不要偏私。」王皇后怕就怕他心裡記掛著沈可人,不會懲處沈群梅。

  皇帝擺了擺手,遂起身走到沈群梅身前將她扶起,沈群梅雖有流淚,卻不哭鬧,只是臉上多了幾分羞愧。皇帝一見,內心自然憐惜幾分,因是道:「皇后罰你,你受著,算是對你的訓誡,這麼晚了,朕召你來,還有幾件事要問清楚。」

  沈群梅心裡知錯,嘴上沒有半句怨懟,微微點了點頭,道:「陛下問就是了。」

  「你給了她們二人腰牌出宮為何不上稟於朕和皇后?」皇帝語氣和善。

  沈群梅聞言眉頭一緊,手心一股子冷汗,心裡頭一橫,當即道:「臣妾當據實而言,在合閭門碰見二位公主之後,臣妾便改道去了長門宮,候在門外時,是巧萃來傳的話,說娘娘與陛下在議事,不便見人,不等臣妾說明來意,巧萃便借口迴避了,長門宮豈是我等妃嬪敢擅自闖進的,臣妾也只好回宮了。」

  說到這裡,王皇后心下暗道不好,被她擺了一道,再怒目看向巧萃,只見巧萃早已惶惶跪下,口稱知罪。

  皇帝心知肚明其中緣由,也不再問,又道:「此事便明了,那你可有想到二位公主的安全?」

  「臣妾再愚鈍,也不可能拿兩位公主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麗華如今是臣妾的養女,是我的孩子,我又怎麼可能害她!」說到這兒,沈群梅才陡然落淚,滾燙的淚珠子一串兒線斷掉了似的,狠狠砸在了皇帝的手背上,灼燙出一個印子。

  「為保周全,臣妾特意命人去御照司請了人暗中保護公主,陛下聖察。」她哽咽,面色羞紅,更惹愛憐。

  皇帝見狀,自是將來龍去脈都一一獲悉,雖然心裡方才對她還有疑慮,可是如今盡都消了,面上有顯露出深情來。一雙眸子,燭光之下竟有些瑩瑩點點,他沉聲道:「難為你了。」

  四個字入耳,沈群梅方聲聲嗚咽,竟是哭出了聲來,可真有催心折骨的效果。

  王皇後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她已知一禍難逃。

  「皇后,你且去歲粟庭里照顧二位公主。」皇帝眼看著沈群梅,對身後的她冷漠待之。

  「臣妾遵旨。」她當識趣,匆匆告退。

  出了明政殿,她的氣焰全無,彷彿冰窖里的一盞燈,連顏色都凍僵了。巧萃一句話也不敢說,就跟在身後,其他宮娥也是,生怕這位皇后再拿自己撒氣。

  「巧萃。」剛走出震旦門,王皇后便站住了步子。

  巧萃一下子跪叩在地,怯怯應道:「奴在。」

  黑夜中的她臉色模糊,聲音也有些模糊,「吩咐太醫署,讓太醫令歲粟庭候著,除了太醫令,那個叔懷集也要來,另外,讓伯岳侯與廣勤侯夫人都進宮,」她一頓,「現在,立刻,馬上進宮。」

  她的手,越伸越長。

  她的路,越走越歪。

  她的心,一直未變。

  「可還有什麼事情沒說?」玉懷璧連夜盤問了羅沉,生怕遺漏了什麼事兒。她心裡清楚,此番東都之禍,必然殃及自家與高家。

  羅沉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於是道:「兒子見到的,聽到的,都說了,沒有什麼遺漏的了。」

  雖然羅沉平日里看起來頑劣,不像個靠譜的,但是玉懷璧深知自己的兒子在大事上還是謹慎的,因是道:「你快去休息吧,明日在家裡不要出門了。」

  「也不用去上學了嗎?」羅沉似乎有些不解其意。

  玉懷璧無奈地扶了扶額頭,便道:「給你告假一日,在家裡好好休息,不要生事,不要出門。」

  羅沉歡快地答著,行禮告退了,而這時,玉懷璧方喚進來羅焦。「老爺還在宮裡?」玉懷璧問道。

  羅焦遂道:「雖不曾有內監來報,但按照之前的慣例,老爺應當是歇在了宮裡,夫人有何事,老奴前去送信。」

  玉懷璧擺了擺手,她壓低了聲音,而後吩咐著:「帶一個伶俐的小子,悄悄跟我出去一趟,前頭門上閂就是,再去書房取一張夜行票出來,以防我在街上被查。」

  羅焦內心提吊起來,但知道其中輕重,一一記下后就匆匆去準備了。

  疲憊的玉懷璧無暇再休息,她要去一趟高家,和高家夫婦商量清楚。

  今夜的天色有些清脆,很多人甚至都覺得天上的月亮是摔碎了的一盞瓷,驚醒了無數人的好夢,也攪擾著很多人難以入眠。問訊天宮何所有,嫦娥摔了桂花酒。四月天中,也有秋冷。

  羅沉回到房內有些睏倦,小碟起身給他熱了一碗安神湯,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而後就要出去,羅沉卻喊住了她,問道:「小碟。」

  小碟立時停步,回身看他,疑惑道:「公子怎麼了?」

  「沒事兒了。」羅沉並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脫口而出,他有些恍惚,但又確實感覺到心突突直跳,在憂慮,也是在害怕。

  小碟看著自家公子,困意上了眼皮,但還是勸道:「湯里加了糖,你總是說安神湯苦,奴知道公子夜裡不睡容易恍惚走神,對了,我才睡下時候聽他們說了一句,二公子醒了,小晴上夜有些乏累,公子要是真睡不著,就把湯碗擱下,去看看二公子。」

  說完這幾句話,小碟便告退出去接著睡覺了。羅沉一聽,心裡不免一陣暖流涌動,方換了衣服,去了羅明的屋子。

  府里夜間沒有人走動,上夜的門房、僕人都各司其職,院子里的燈只留了門邊的兩盞,需要照明時,每個院都有備用的挑燈,有小丫頭專門看燈,也喚作司燈姑。

  不過,羅沉不是什麼擺架子的公子,也向來不愛驚動那些事兒多的下人。他自己有一盞瓜燈,這是八歲那年高青齡給他的生辰禮,只因狀似長瓜而得名。雖不及挑燈明亮,也不如風燈大罩,但確是羅沉的心頭好,夜間走動,他只點此燈。

  三轉兩轉,便進了羅明的屋子,一進門,小晴正在桌前給羅明研墨,她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看起來很睏乏,再看羅明,正披著衣服,靠著床沿看書。

  「要是困就去睡吧。」羅沉從後面輕輕拍了拍小晴,給她嚇了一個激靈。

  小晴聞言回頭,撫著胸脯,順著氣,定了定心神道:「我的公子爺,方才倒還睏倦,你這一遭,倒給我提神兒了,你先坐,我給你們兩個溫一壺湯來。」

  說罷,小晴撐著起身,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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