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在燈火闌珊處
主街上人流熙攘,耿直看了一眼周遭的喧鬧,往來的賓客從身邊經過。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他剛走入藝館,立即被台上的表演吸引。
台上,一個姑娘隔著一層紗簾,在輕吟淺唱一曲《別董大》。
似曾相識的歌聲讓耿護院不自覺擠向前方,好不容易擠到台前。
此時戲曲漸入高潮。
耿直期待著一睹歌女的芳容。
隨著一聲清脆的鼓點,歌女前方的紗簾掉落,出現的是美艷動人的元錦兒。
全場歡呼起來,只有耿護院滿臉的失落。
那不是他期待的容顏。。
耿直轉身,奮力擠出人群,剛想走離藝館,忽然被一旁的雅座吸引。
他緩步走向雅座。
一桌公子模樣的人在雅座用膳,酒過三巡的樣子。
一位媽媽徜徉於他們之間,左右逢源,不亦樂乎,「哎呦,李公子,今兒聽得開不開心啊?開心要多來我們這兒捧場啊!」
「張公子也有日子沒來了,我們錦兒天天念叨您呢!
耿護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楊姑娘。
她的容貌比初見時老了些許,但打扮得雍容華貴,向左右公子陪著笑臉。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和楊姑娘遇上。
他沒能成為一個行走天涯的鏢師,也就罷了。她竟也沒能成為一名風光無限的歌女……
耿護院不忍直視,扭頭剛要離開,卻被楊秀紅叫住,「哎!客官!」
耿護院回頭,楊秀紅扭著腰肢走來。
耿護院有些不知所措,楊姑娘不會認出我來了吧?
楊媽媽卻只是把他當成了客人,巧笑倩兮,「客官第一次來啊?找地方坐啊!」
說著,她回頭招呼手下,「小二!招呼客人啊,幹嘛呢?」
小二顛顛跑來,「哎,來了!」
楊秀紅招呼完耿直,頭也不回地走向下一個桌子。
耿護院看著她又熱情的和其他客人打招呼。
小二過來招呼道:「客官,有熟悉的姑娘嗎?要是沒有,我給您介紹……」
耿直充耳不聞,徑直走離。
那個期待了許久的場景,竟這樣草草收場。
興奮的表情逐漸消失,最後化作的只是無盡的失落。
半晌之後,楊秀紅轉回了身,見那人已經消失了,只是隨意地向門口掃了一眼,就想著轉身離開。
「媽媽,看什麼呢?」一個漂亮的姑娘走到楊秀紅的身邊笑著問道:「那個人是誰呀?怎麼走的這麼快?」
「不知道啊。」楊秀紅搖了搖頭說道:「看起來沒什麼特別。」
聶雲竹看了一眼楊媽媽,捂著嘴噗嗤一聲就笑了。
「死丫頭,笑什麼笑?」楊秀紅瞪了一眼聶雲竹說道:「告訴你,給我努力點。咱們這剛開始,這以後能不能吃香喝辣的,可全看這一會兒了。」
「媽媽,你放心吧,咱們都知道。」聶雲竹笑著說道:「能讓媽媽盯著看,看來這個客人真的挺特殊。一般的客人媽媽可不會這麼說。只是沒見到,有些遺憾。」
「遺憾什麼呀?呆呆傻傻的。」楊秀紅沒好氣的說道:「快點跟我走,等一會兒該你上台了。」
一邊說著,楊秀紅一邊拉著聶雲竹往後面走了過去。
聶文竹捂著嘴笑了一路。
兩人誰都沒有再提起耿直,那就是她們的一個客人。
來過,
走了。
僅此而已。
大街上。
月明星稀,月光灑在街道兩側,彷彿為大街鋪上了一層淡銀色。街道兩側的婆娑樹影投射在青石板街面上,影影綽綽,唯獨沒有幾個行人。
微風拂面而過,耿直渾渾噩噩的向前走。
還是那個天氣,還是那樣的月亮。
「只要肯出力氣,就一定會有一番天地。」
「你這把刀真的大,一看就是一個練家子。」
「我媽媽說了,我嗓子好,到了江寧城之後,肯定能夠闖出一番名堂。我要成為江寧城裡面最紅的角!」
楊姑娘俏麗的身影不斷浮現在眼前,那些話語不斷地在耿直的耳邊響起。
大街之上,月光之下,耿直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姑娘。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朝著他笑,輕輕地說道:「我給你唱一曲。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歌聲婉轉悠揚,身影漂亮嫵媚。
在月光的照射下,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從前。耿直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
半晌之後,一輛馬車轟然而過。
身影碎了,
什麼都不見了,
聲音也停了。
留下來的只有一輛狂奔而過的馬車。
還有一句,「你有病吧!閃開,站在大街中央幹什麼?」
話語隨風飄散,耿直回過了神,眼神逐漸明朗,神智也恢復了過來,心卻更亂了。
回頭看了一眼新門藝館,那裡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歌聲笑聲不斷,都與他無關。
耿直站在原地看過去,卻再也沒有看到那個身影。
半晌之後,耿直笑了。
雖然她不認識我,雖然她已經把我忘了,可我終究找到了她。
九年了。我無數次拾起希望,又無數次遇到失望。可是這一次,我找到她了!
月光下,耿直就那麼站著,靜靜地看著,臉上帶著笑容,一如當年在月光下看著那個身影,聽著她唱起那一首《別董大》。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光漸漸地散去,天微微尚亮,遠處略有些霧氣,整個江寧城處在一片朦朦朧朧中,萬籟俱寂。
藝館中的賓客們雲散風流,隨後燈熄滅了,門也關了。
這時,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似是劃破了這般寂靜,天空多出了一抹魚肚白。
耿直收回了目光,抬起頭看著天空,魚肚白漸漸轉成一片粉紅色。頃刻間,東邊就露出了一片紅霞。
耿直步伐堅定地踏著朝陽往蘇家走。這一刻,他的心是充實的,他滿足了。
一邊向前走,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堅定,隨後步伐也快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了。
他的步伐由快走變成了小跑,甚至最後還跳起來了,彷彿他的心一樣。
在這一刻,耿直陡然看到江寧的上空鋪展了萬道霞光,看到了初升的太陽,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路。
有了希望,那就抓住它;看到太陽,那就追逐它。
一切的一切,終於在這一刻可以落地生根了,可以慢慢地成長。
自己找尋到了楊姑娘,那麼一切的一切都將是新生。
雖然當年的楊姑娘現在已經變成了楊媽媽,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很多東西都會改變。可是耿直相信,有些東西即便是時光荏苒,它依舊不會變。
耿直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九年時光,本足以消磨一個人內心的愛戀。但耿直不甘心,他知道自己和楊秀紅只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百姓,命如草芥。但為了楊姑娘,他還是想努力試一試。
新門藝館中。
喧囂過後,這裡整個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了吵鬧,沒有了歌聲、樂聲。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消失了,整個房間靜得可怕。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每個人看著都很疲憊。
收拾完了之後,他們就要休息了。
勞累了一天了,現在他們只是想找個地方躺下,放鬆自己的身心。
二樓圍欄旁邊。
兩個姑娘站在那裡。
這兩個姑娘很漂亮,所有人見到她們之後,全都會繞著走。
兩人表情肅穆的站在圍欄旁,看著不遠處的一個方向。
周圍的人也都小心翼翼,沒有人敢發出一點動靜。
兩人目光所及的位置,站著一個女人,她穿著一身紫色的衣服,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舞台,不知道在想什麼。
「媽媽又過去了。」其中一個女人說道:「雲竹姐,媽媽每次都站在那裡,那種眼神。這麼多年了,你說,她心裡還沒放下嗎?」
「怎麼能那麼容易放下?」聶雲竹緩緩地說道:「錦兒,我們跟著媽媽這麼多年了,媽媽在想什麼,難道你心裡不清楚?」
「我可沒她想的這麼多。」元錦兒嘟著嘴說道:「我們當年是被父母賣到這裡來的,家裡沒錢,活不下去了。」
「每天在這裡吃苦受累、學本事,還要對著那些豬頭賣笑,沒一點開心的。真不知道媽媽是怎麼想的,居然想過這種日子?」
「我要是有自由身的話,早就走了,這些錢我都不要。」
聽了這話之後,聶雲竹臉上露出了笑容,卻也有些無奈的說道:「你呀,別胡說八道。這話要是讓媽媽聽到,她得多傷心?」
「得了吧。」元錦兒擺了擺手,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道:「難道你想一輩子在這兒?」
聶雲竹瞬間就沉默了,神情也有一些恍惚。
半晌之後,聶雲竹抬起頭,看著舞台下面的楊媽媽,緩緩地說道:「媽媽和咱們不一樣。你忘了咱們剛來的時候?」
「我當然記得。那時候她還是咱們的管事婆婆,又兇狠又惡毒,整天拿著一根棍子逼迫著讓我們學、讓我們練。我都不知道挨了她多少棍子。」元錦兒甩了甩手中的絲帕。
「你怎麼光記著這些?」聶雲竹伸手點了一下元錦兒的腦袋說道:「媽媽對你的好,你都忘了?」
「我當然記得。」元錦兒點點頭說道:「那不也是長大了才明白的嗎?當時你難道不覺得她嚇人?開始還會偶爾笑一下,可是後來她都不笑了。你說一說,你多久沒有見到她笑了。」
「不是天天在笑嗎?」聶雲竹抬起頭,語氣有些飄忽的說道。
「是,我們也天天在笑。」元錦兒瞪了聶雲竹一眼說道:「可是我們也知道,那笑有多虛假。」
「剛開始陪我們的時候,媽媽還會笑、還會誇獎我們。可是後來,她就變得和劉媽媽一樣了,整天陰沉著臉,嚇死人了!」
「我小時候就怕看見她們那張臉,現在晚上做噩夢夢到,都能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