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風雨聚首大王村
啪~
有一大滴水珠落下,在地面撞成晶亮的碎玉。
彷彿是一個訊號,只聽「噼里啪嗒」雨水連綿成幕,霎時間大雨傾盆而落。風一吹,雨水順著撐開的窗戶,竟飄落在臨窗的客桌之上。
桌邊圍坐五人,皆著齊整錦衣道袍,氣度超然。
臨窗位置空著,原本是不欲遮擋眾人透過窗戶觀賞景緻的心思,現在卻讓那些雨水肆無忌憚地飄入。臨窗位置下首,坐著個濃眉星目的青年,望一眼桌面濺起的細碎水花,微微皺眉。
「要換副座頭么?」
青年開口道。
與他相對而坐,居於上首者,也是個輪廓分明的青年。不過此人氣度比其他人更為出眾,明明只是靜靜地坐著,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會不由自主地從各處匯聚,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膚色較之其他人略暗,不過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最是引人,清朗目光中有著讓人沉迷的深邃與寧靜。最奇異的是此人雙鬢處,有兩縷顯眼銀白頭髮,一併梳入道髻中去,為此人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不必了,師兄。」他說道,袖袍一拂。
同桌之人立時感覺到某種神秘韻律擴散而出,那原本隨著嘩啦落下的暴雨,而不斷飄飛的雨珠,竟在一股無形力道牽引下,偏離臨窗這桌。
而他也放目望向窗外,大雨交織成雨幕,讓這本就陰沉之地籠上迷濛霧紗。遠處讓人忌憚的兇險沼澤,也變得神秘而秀美。
臨窗這處位置,倒變作了最佳的觀景之處。
先前濃眉星目的青年見了他方才露的一手玄妙術法,臉上浮現好奇而不解的神情,道:「我還道是謠傳,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轉修新術,還是截然相反之道,不會事倍功半嗎?」
他沉吟片刻,面上露出淺笑。
「等到你修為突破大境界,我再告訴你緣由吧。」
修行一途,按部就班才能根基牢固,走得更遠,最忌諱的便是好高騖遠。哪怕是高深的修行至理,境界不到,貿然探尋反而會動搖心境,大損其修行。
濃眉青年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牽扯頗為深遠,遂釋然笑了笑,道:「無妨,我理解的。」
他不再言語,而他對面氣度過人的青年目光微動,轉到另一人身上。
「江師兄,你的傷、沒事吧?」
那江師兄臉上露出赧然之意,下意識動了一下臂膀,卻因此牽扯到傷口,疼得咧了咧嘴。不過卻沒叫苦,反而寬慰同桌其他幾個關切望來之人,道:「沒事,只是皮外傷而已,有車師兄的靈丹妙藥,休息幾日便能恢復自如。」
車師兄不苟言笑,只是長著一張豐實圓臉,使得他並不會因為性情而顯得難以接觸。聽得江師兄自信滿滿的言語,他卻道:「話雖如此,卻不可大意。此地氣候如此潮濕,又有瘴毒遍地,若你傷口沾染了這些瘴毒濕氣,由此傷情惡化也未可知。」
江師兄無奈道:「師兄,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偏要嚇我。」
車師兄淡淡地道:「我所說都是實話,你不信,到時別來尋我便是。」那江師兄果然拗不過,立馬認輸。一桌之人皆笑,談笑之間,就著那窗外雨幕一面飲著粗茶,一面等候。
此地,乃是大王村老舊的客棧。
桌前一眾,也正是青雲門封亦一脈五人。
長途跋涉之後,青雲門一行匯合天音寺僧眾,在今日剛剛趕到死亡沼澤。乍一到達,便撞見一隊魔教人馬,激烈鬥法瞬間爆發。魔教勢弱,敵不過兩大正道宗門的聯手剿殺,遁入沼澤中去了。
天音寺僧眾以及青雲門大竹峰、小竹峰兩派追了出去。
朝陽峰與風回峰卻留了下來。方才鬥法的主力乃是這兩脈人馬,激斗中各有損傷,加上封亦見到沼澤霧重,料定此次追殺多半無疾而終,便以先安頓傷員為上。
未入大王村,先自激斗一場,許多別有用心之人大為震撼。
等到封亦一行步入村中,許多身份敏感的邪魔之人,要麼收斂脾性隱藏身份,要麼也跟隨那一隊魔教人馬自行奔入了沼澤之中。
可即便如此,村中老舊客棧中依然人滿如患。
稀世珍寶現世的吸引力巨大,那些或中立或偏向正派的宗門,在見到封亦一行步入客棧,不僅沒有滿心歡喜,反而生出隱隱地忌憚與疏離。
封亦對此並不在乎,不過楚譽宏、曾書書他們,則有些心緒複雜。
在這客棧靠裡面,有一桌頗為特殊的客人。
那一行七八人,竟都是妙齡美貌的女子,個個面若桃花、唇若塗朱。其中有一個鵝黃衣衫的女子最是出眾,舉手投足之間韻味流轉、嫵媚天成,引得許多家定力不佳者頻頻矚目。
客棧中有些人認出了對方的來歷,頗為忌憚,卻也沒有聲張。更多的則沒有認出她們的身份,單純因為對方的出眾面貌而關注。
「師姐,這些青雲門之人好生霸道,我們要不要出手?」
鵝黃衣衫的女子飲了一口村釀,眉頭皺起,面露不虞,也不知是因為村釀粗糙,還是那同桌女子的話讓她不悅。
「說什麼蠢話!」她冷淡地瞥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以為對方沒有覺察到我們的身份嗎?哼,從他們一踏入客棧起,就已經注意到我們了,你還妄想藉此偷襲,實在是可笑!」
那女子臉色一變,沒想到自己犯了如此巨大的謬誤,俏臉一陣白一陣紅,同時也有些后怕。她們宗門的功法重視身法,攻勢凌厲,講究出其不意、一擊必殺。因此隱藏自身極為重要。
若是在出手前被人洞悉殺意,藉此布局,她們沒有防備之下極易被反制,從而送了性命。
那女子也是先入為主錯判了形勢,冷靜之後回想,果然覺察到異樣之處。
可這又讓她十分疑惑:「師姐,那他們為什麼沒有動手?方才對付魏老六,他們可一點也沒留情啊。」
鵝黃衣衫女子微嘆口氣,輕聲解釋道:「你別只在我們聖教的立場,也設身處地站在他們的角度看一看。」那女子本身也頗為機敏,細細地思索片刻,驀地恍然,道:「是因為我們在大王村中之故?!」
鵝黃衣衫女子點點頭:「沒錯。魏老六那些傢伙囂張慣了,在村外橫行多日。為減少異寶的爭奪對手,那些近日趕來的修真之士但凡勢單力孤,便會被他們或驅趕或殺戮,誰料近日一頭撞在鐵板上,碰了個頭破血流。」
「青雲門和天音寺之人,之所以雷厲風行施以辣手,便是因為魏老六他們身處村外,鬥法再激烈也不會波及到凡俗之人。我們則不同,那兩桌青雲門人便是想動手,也得顧及村中無辜的百姓。」
那女子沒想到竟只是如此簡單的緣由,臉上神情有些古怪,頭一回覺得正道之人迂腐原則也極有可取之處。
「師姐,那我們只要呆在大王村,便一直安然無恙咯?」
另一個年紀略輕的女子插嘴說道。
鵝黃衣衫女子美目婉轉,白了她一眼:「做夢吧你!他們眼下投鼠忌器,只是因為人手不夠,無法控制局勢而已。等到先前追入沼澤的隊伍回返,他們便會徑直動手了。」
年輕女子愣住:「啊?」
鵝黃女子嘆道:「所以啊,你們一個個的快些吃吧。若沒有這一場雨,他們為了追擊魏老六,興許會追得深入一些。可如今雨下得這麼大,再加上沼澤濃霧,魏老六恐怕很快就能擺脫追擊,青雲門、天音寺那些人也便會立刻回來了。」
經她這般一說,同桌几人這才意識到危險。
一個個花容色變,哪裡還有用餐的心思?何況終年來不了幾個客人的老舊客棧,能做出什麼珍饈美味?各自相視之下,去意頓生。於是在客棧眾多人員,因為青雲門、天音寺的到來而心思繁複時,於某個不起眼的瞬間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客棧。
唯有端坐飲茶的封亦,在對方起身之際以餘光望了一眼。
「咦,呵呵。」他輕聲自語道,「倒是警覺,罷了。」
楚譽宏修為在封亦之外最高,也有所覺察地望了一眼,卻只看到方才圍坐美貌女子的那桌人去樓空,頓時心中一動:「怎麼了,是不是那些人——」
封亦點點頭:「應該是『合歡派』之人。」
楚譽宏與同桌其他人齊齊一驚,楚譽宏更是神情凜然,皺眉道:「『合歡派』的妖女可不比尋常,我們不追出去么?」
封亦平靜地道:「來不及了。大王村有這麼多村民,我們不好動手,再加上這場大雨以及沼澤濃霧,追不上的。」
眾人一陣沉默。
徐明卻忽地笑道:「其實也沒關係,不過這些人往哪兒躲,最後總會聚到那異寶出世之地去,我們還有機會。」
楚譽宏也釋然笑道:「師弟說得不錯,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封亦沒有多言,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的大雨。
死亡沼澤下雨的時間很多,這場大雨更是猶如天河泄漏,雨勢不僅沒有減緩,反而越來越大。要在這樣的天氣追蹤到交換的魔教中人,幾乎沒有什麼可能,故此封亦料定天音寺與青雲同門應該已經放棄回返。
封亦此行,除魔衛道於他並非首位。
在他的心中,「天帝寶庫」現世有兩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必須竭力做到——其一,阻斷鬼王萬人往捕獲神獸黃鳥。「四靈血陣」缺一不可,只要能橫加干擾,使其捕獲黃鳥失敗,那麼對方尋求「修羅之力」的進展便會推遲,甚至斬斷。
前次南疆行,巧合之下帶回了高山部族的聖物。
根據原本軌跡的訊息,那應是屬於鎮魔古洞「獸神」軀體骨骼的一部分,失去了這一部分,巫妖再想復活「獸神」絕無可能。只要自己將朝陽峰上的那件聖物看守住,「獸神」復甦之期便會無限推延。
若再順利阻撓「四靈血陣」的誕生,原本世界的兩場滅世劫難便得以消弭,封亦也能為青雲門威壓天下而爭取寶貴的時間。
至於上古魔門「陰傀宗」,封亦並未小覷,但也只認為是與鬼王宗、萬毒門這般相當的一個邪魔宗門罷了。而且從探查到的起源來看,「陰傀宗」與如今的「蠻荒聖殿」一系,並不是出自同一傳承。
只怕對方與「蠻荒」系聖教宗門都會有不小的衝突,所以封亦重視卻不畏怯。
此外其二,便是為「天帝寶庫」了。封亦最看重的《天書》第三卷,便銘刻在寶庫之中,他對此勢在必得!
封亦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修行上天資過人,但與本門那位青葉祖師相比有所差距。想要做到威伏天下,實現自己的抱負,封亦必須讓自己的修為達到一個人所難及的層級,這便離不了《天書》的助臂。
而且除此之外,「天帝寶庫」里還有一件對異獸無比珍貴的神物,連神獸黃鳥與上古遺種黑水玄蛇都極為看重,可知其稀世罕見。
原本軌跡中,那件神物被張小凡攜帶的靈猴小灰無意吞服。
但這一世,張小凡沒再顛沛流離,自也沒有隨時隨地帶著小灰。他雖從曾書書、封亦兩人處知道了小灰的不凡,卻沒想過要利用對方的神通戰力,因此這一世,小灰仍是大竹峰上頑劣自在的靈猴,與那大黃狗終日禍亂一方,攪得峰上雞飛狗跳,滿是快活的氣息。
封亦帶上陶矢,便是為那神物。
陶矢血脈比起小灰分毫不差,潛力非凡,若能服下那件神物,想來可以激發自身血脈傳承,更快地成長起來。
想到這裡,封亦小腿驀地撞上一物。
他低頭看去,原來正是酣睡的黑白萌物。先前她趴在地上睡得香甜,這會兒正翻了個身,擠到封亦腳邊,四仰八叉那般仰躺著,短腿無意識地蹬了兩下,縱然外邊風雨交加,雨聲嘈雜,她也沒有半點醒轉的意思。
封亦為之失笑,也不由有些羨慕她終日沒心沒肺的模樣。
彷彿不管發生何事,只要有得吃、有得睡,人生便已然足矣。正自感慨間,忽地聽得客棧里一陣喧鬧,封亦回過神來,便見客棧大門洞開,法相等天音寺僧眾以及大竹峰、小竹峰的同門已然回返。
封亦拋開心思,起身與眾人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