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
你總會有很多個第一次，第一次啼哭，第一次會爬，第一次叫媽媽。你那第一次踏進社會，你可還記得？
六月的梧桐樹在明媚的陽光下，汲取著養分，翠綠的枝葉競相生長。新抽出的枝丫向陽舒展。
這是小芳第一天上班。她一早就起床洗漱，呼吸著清晨清新的空氣。她哼著小曲兒，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和興奮。
小芳催著郭子：「快起床了。」
「再睡一會兒。」
「大梅子去了就不好了。」
「啊！煩死了。」
「快起來吧。」
小芳一把拉開郭子的被子，在她屁股上使勁拍了一下。
「疼。」郭子反手打她，小芳跑開了。
倆人拉拉扯扯的來到科室，一進來，就看到大梅子在擦地了，郭子一下子清醒了。倆人來到廁所，在桶里倒入來蘇水，把拖把浸濕，然後開始擦地。來蘇水刺鼻的氣味，一下子就能使人醍醐灌頂。郭子擦走廊，小芳擦病房。七八間病房，再加兩個嬰兒室，一間儲藏室，倆人擦完，已是大汗淋漓。
擦完地，倆人就像虛脫了一樣。手已經不聽使喚，開始哆嗦，整個身體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關鍵是倆人還沒吃飯，也幸虧沒吃飯，倆人還要去倒尿盆。大梅子去量血壓和測體溫了。小芳想著給家裡人倒尿盆也沒覺得噁心，不怕。可進到病房裡，滿屋子臭腳丫子味，汗臭味，再加上一晚上尿的發酵的味，可算是頂級生化武器了。小芳覺得胃裡翻江倒海，雖然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可是那空空的胃還是擰巴著想往上吐酸水。小芳本就胃口淺，跑到廁所吐了出來。小芳乾嘔的這幾下，加上擦地，她快癱倒在地上了。郭子扶起她來說道：「你洗洗手，去嬰兒室檢查吧，這裡我來。」說完，郭子噁心了一下，又去病房拿尿盆兒了。
小芳出來緩了口氣，又衝進去刷尿盆。幾次下來，小芳雖然還不習慣，但是能不再吐出來，就是有進步了。
老人說，人沒有吃不了的苦，就看你肯不肯干。過去艱苦歲月打磨下的人，意志堅定，不服輸。
一通忙活下來，已經快7點半了。科室里白班的人來了，下夜班的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了。
大梅子看他倆累癱在辦公室椅子上，笑著說道：「怎麼樣？第一天上班就撐不住了吧？這一天的活還在後面呢！」
倆人都沒力氣反應了。
「去吃飯吧，食堂應該有飯了。」
「哦。」一聽有飯，倆人本能的答應著，可是胃已經不給力了。整個呼吸道都充滿了屎尿發酵的味兒和來蘇水味兒。他們出了科室的門，大口呼吸，想儘快忘掉這種味道，可是，感覺整個醫院都是這種味兒。
小芳望了望藍天，眼角擠出幾滴淚。她原來憧憬的美好生活不是這樣的。她記得原來在街上看到的每天背包上下班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來去，她覺得應該是積極的，熱愛工作的。
怎麼到了自己就成了又倒屎又倒尿的了呢？原來大姐說的真對，真的是伺候人的工作啊。
打來的早飯是饅頭稀飯，現在看到家裡難得一見的大白饅頭也沒有胃口吃了。小芳喝了幾口稀飯，咬了幾口饅頭就放在了一邊。郭子倒是胃口好，吃了個底朝天。「你不吃，待會撐不住的。」
「我待會餓了再吃吧，現在吃不下。」
一會兒，他們去給嬰兒餵奶。兩間嬰兒室中間有個小門相連。一間裡面睡著幾十個嬰兒。一個個嬰兒床上貼著標籤，嬰兒手腕上帶著手環，一個個粉嘟嘟的小臉乍一看覺得都一樣。頂多有的特別胖點，有的頭髮特別多點，或者特別黑點的，或者特別白點的。要說五官，還真不太好分，眼睛特別大的還好，其餘的都是眯著眼，塌鼻樑，你要是親媽，看到這一屋子的嬰兒，讓你找出自己孩子，還真不好說能不能準確找出來。
一個嬰兒哭了，幾十個嬰兒此起彼伏的哭起來。於是，小芳和郭子又看著大梅子如何給嬰兒換尿布。開始不熟練，她們換一個，大梅子換三個。小芳想著：剛給大人倒完尿盆兒，好嘛，又給小的換尿布。憋了一晚上的嬰兒，肯定是又拉又尿了唄。
小芳慶幸自己剛才沒吃多，這嬰兒雖小，屎味兒卻足，還不如大人，只給倒尿盆就行，這個還要負責給他們擦屁股。換下來的尿布送到洗衣房，還好不用他們洗，小芳的胃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幾次下來，她感覺胃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們換完尿布，又去倒奶。人也就是個動物，吃完了拉，拉完了吃。也就沒別的什麼事兒了。
從食堂領來的一大桶牛奶，上面還有一層奶皮兒，大梅子撈出來奶皮盛到自己飯盒裡，然後把冷熱剛好的奶倒入奶瓶。她們又把一個個的奶瓶塞進嬰兒嘴裡，讓嬰兒側躺著喝。有的嬰兒咕咚咕咚大口喝完，有的喝著喝著睡著了，有的喝著喝著嗆奶了。他們還要抱起來拍一拍。
小芳抱著小嬰兒，聞道嬰兒身上的奶味，到覺得溫暖，似乎又充滿了力量。
新生兒就是有一種生命的感召力，彷彿有一種用不完的生命力感染著其他人。
喂完了奶，小芳又把奶瓶收回來。這一早上她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小芳終於坐下來，看一看專業護理書了。她看到別人寫了一手漂亮的字，自己心裡痒痒，於是拿科室報紙練起字來。
一筆一劃的在報紙上寫著，腳累了，她就把鞋脫了。再一會兒功夫，小芳趴到桌子上睡著了。
嘭一聲，把小芳嚇醒了。
「快來幫忙。」護士長打開門，說完轉身走了。
小芳迷離迷糊的站起來。腳下冰冰涼，一看，鞋不知道哪裡去了。
腳丫子光著踩在地上透心涼。雖說是夏天，可是也不能在科室光著腳丫子滿地跑啊。小芳低著頭在地上到處找。
「幹嘛呢？快來幫忙！」護士長又催道。
小芳只好直起身子說道：「我的鞋找不到了。」
「快來。」護士長沒聽到。
小芳委屈的想哭，又怕被護士長罵。她一著急，光著腳丫子跑了出去。她進到病房一看，差點沒暈倒。一個產婦還沒到預產期就已經開了骨縫要臨產了。第一次見這陣仗，她一個剛上班的小護士哪裡承受的住！
「傻愣著幹嘛呢？快搭把手，把她抬到手術台上去。」
幾個人推著床到了手術室，把那人抬到手術台上，大夫開始接生了。小芳光著腳丫子退了出來，小高看到她光著腳丫子，奇怪的問：「你怎麼了？」她指了指小芳腳。
「我，我找不到鞋了。」小芳帶著哭腔說道。
「嗨！來，給你一雙先穿著。」小高遞給她一雙給產婦的拖鞋。小芳破涕為笑了。
中午吃飯時，郭子才回來。郭子去送尿布，消毒奶瓶，忙了一上午。回來后看到小芳穿著拖鞋到處跑，才想起來。
「哈哈哈哈！你知道你的鞋去哪裡了？」
「是你！你還我鞋。」
「誰讓你脫了呀？」
「快還我！」
「在那裡嘛。」郭子帶著小芳來到辦公室，指了指櫥子上面的位置。
一雙黑布鞋靜靜的躺在那裡。
小芳拿下來穿好鞋。氣得她追著郭子跑。
「跑什麼跑！這是工作，是醫院，還當家裡呢？到處撒野？」這次又被剛從手術室出來的護士長看到，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
「有力氣趕緊去收拾收拾。」
小芳和郭子倆人進到手術室，看到手術台上的血，又一次驚呆了。
「行了，出去吧，以後慢慢就習慣了。」麗麗安慰說。
倆人出來后，回到宿舍，一上午的工作就讓他們恍如隔世，馬不停蹄。他們一想起尿盆兒，尿布，手術台上的血就胃裡擰巴著。
看到打來的午飯，一點食慾也沒有。不吃？下午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吃？實在是累和噁心的難以下咽。倆人互相鼓勵著，說著別的話題吃了幾口蘿蔔絲。
「我回來了！」燕子回來了。
「你知道嗎？外科真忙啊！一會兒一個工傷砸了胳膊的，一會兒一個開腹的。那血啊，流的啊……」
「啊！啊！」
「啊！啊！」
倆人大叫著反抗，「我們剛想吃飯呢！」
「隔壁的，叫什麼叫！別人剛下大夜班，睡覺呢！沒點素質！」
三個人面面相覷，像做錯了事兒。小聲私語著。
午休一會兒后，小芳倆人又去科室了。下午的一切如舊，似乎他們很快就習慣了。
小芳還很驕傲，自己應付的很快。除了累和臭，沒啥大情況嘛。
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當你剛想冒出來一個念頭的時候，通常就會有打臉的節奏緊跟著。
「快，來手術室幫忙。」
「好。」
「拿上手電筒，停電了。」
那個年代，停電是家常便飯，醫院也不例外。
小芳正想著下班后幹什麼。就猝不及防的來任務了。她拿上手電筒就進了手術室。郭子和她一起給大夫們照亮。
這個手術還是個剖宮產。難度大，幸好孩子出來了，現在在縫合傷口。小芳看著刀口的地方，手電筒的一束光穿過黑暗，光柱正好照在大夫縫合的刀口上，不偏不倚。手術室里悶熱的讓人透不過氣。麗麗給李大夫擦了擦汗。小芳也想擦擦汗。她一天沒怎麼吃東西。這裡又像油罐車一樣悶熱。小芳高舉過頭頂的手電筒要不能亂動，大氣不敢喘，有汗不能擦，還要高度集中精力，看著光照在哪裡。之後，就見一條光柱飛上天花板后，嘭一聲后，又落地了。小芳暈倒在地。
等她醒來，已經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她支撐起虛弱的身體，使勁兒回憶剛才發生的事兒。頭疼得要炸了，她又躺了下來。郭子進來了。
「你醒了？」
「嗯。」
「吃點飯吧，我給你打了點土豆絲。」
「沒胃口。」
「好歹吃一點吧，不然你明天都撐不住了。你還想不想在這裡工作了？」
小芳強忍著起來，吃了幾口飯。聽著門外病房裡的喊叫聲和嬰兒啼哭聲，她咽下一口饅頭，想著明天會依然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