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 微笑著抑鬱(一)
在關係到自己學校的存亡之際,我陡增了如同改朝換代的危機感,於是更加努力地工作著。
不管學校給了我怎樣的班級,我一如既往全力以赴地投入進去。每天都想著怎樣才能使某一個學生有所轉變,說的每一句話會給他帶來什麼影響,希望看見班級日新月異。
我的喜怒哀樂完全和班級的學生維繫在一起。每天三點一線,早上七點到校,晚上七點到家。在學校和老師之間也沒有什麼交流,每天回家后已經很晚了,要備課,要電話家長。單休的日子裡,經常要家訪,所以和家人也沒有交流。
每當學校有活動,班主任們坐在一起時,都會互相勸慰:放鬆一下,不要總想著班上的事情;互相告誡,今天不許提學生。所以我也經常對自己說不要想班上的事,不要想,不要想!可是所有的班主任沒有一個人做得到。我也不例外。
學校的生源越來越差,我接連數屆留在初三,接任的經常是一些失去了正常教學秩序的班級。
我的內心常年焦慮著,因為我深知:每一個學生,都希望我走近他們。但是總有我顧及不到的學生,總有簡單粗暴的時候,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所以我時常感到對不起他們。我愧疚著,覺得自己對學生的教育方法不夠科學,有時缺乏耐心。我更加知道對自己的孩子付出太少。時光的沉澱積壓下來的憂慮,逐漸彌散於我的全身心。
從那時開始,醫生說我的心臟有了臨床價值;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眩暈現象經常伴隨著我;從那時候開始,耳鳴聲聲,經年不息,只要世界安靜下來,不休的蟬鳴就將我帶入永久的夏季。於是我的眼前展現的永遠都是同一幅畫面:市委大院中,我家的老宅——37號樓窗前的那一片鬱鬱蔥蔥。瞳孔聚膠之處,趴在那裡的是眼睛精巧發光,脊背黝黑閃亮,翅膀輕盈透明,屁股肥肥的知了。它在我耳邊永無休止「知了——知了——」地鳴叫著。
唉,我想起曾有一個文學家說的一句話:「這一生,本想活成一朵花,誰知卻站成了一棵樹。」這正是我人生的真實寫照啊。
這棵樹,必須保持旺盛的精力,保持昂揚的鬥志,保持樂觀的狀態。
做一個高情商的女性,我告誡自己。為了自勉,我會為自己編織美麗的花環:
全區統考時,我帶的班級進步了多少名,受到了教研員在全區大會上的表揚;我帶的每一屆的學生的語文成績連年第一,普通班都能夠給眾人以突破性的驚喜;想到每天都能看到班級學生的變化,我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但是憂患在我心靈的樂譜上是主旋律。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我微笑的面龐。
那一段時間我特別愛聽杜普蕾的大提琴《殤》,我知道,這是在我內心為舊教育體制奏響的哀樂,我能做到「揮一揮衣袖」,但我做不到不「帶走一片雲彩」。雖然在有些人看來也許我帶走的是一片殘雲。我抑鬱,微笑著抑鬱,抑鬱著微笑。
真相是:我得了微笑抑鬱症。
馬克思說過,一個充滿樂觀的人,他必定悲傷的離世。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一個充滿樂觀的人,但我憂鬱地活在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