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停月之島
陶姜忽然探身過來,「能捎上我嗎?我打架很厲害的。」
他幾乎一直都沒開口,唐倪險些忘記還有這麼一個人了。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身量卻很高,未經用心打理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雙肩上,借著夜色的掩護,瞧不太清他的神色。
唐倪微微仰著頭看向他,「你我相識,確實有緣。但也僅止步於此。」
陶姜卻向前走了一步,「不把我放在身邊帶著時時看顧著,你就不怕我背地裡使絆子。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然後,他湊近,俯身低聲說道,「我不信,你剛剛沒看出我是個什麼東西。既然知道我是冥界之人,難道就不怕我將這老人家的魂魄勾了去?」
唐倪默了會兒,「你若是能,剛剛不就這樣做了。既然到現在還都什麼也不做,除了你不想以外,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你不能。容我想想,你不能的原因,應該是不知他的名姓。但陰陽簿上一查便知,由此可知,你應該弄丟了陰陽簿。」
陶姜臉上似笑非笑的笑意終於消失了,他負手而立,冷冷勾起唇角,直視唐倪,「那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非神非仙,非妖非魔,非人非鬼……」
唐倪怔然了一下,「重要嗎?冥王,請你讓一下。」
陶姜卻忍不住又湊近了幾分,「你是怎麼猜出我是冥王的。」
唐倪道,「若是普通的鬼差,弄丟了陰陽簿,非死即傷。即便冥王仁慈,特准戴罪立功。可一旦提及此事,畢竟身關性命,難免惴惴不安。可你剛剛的神色告訴我,你只是覺得很麻煩,卻毫無懼意。除了冥王,我想不出會有第二個人不怕因此而丟掉項上人頭。」
陶姜的笑終於有了幾分真心實意,「多個人多份力量,既然我添不了亂,你帶著我又何妨。指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唐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嘆一聲便離去了。
陶姜心滿意足地跟在後面,慢悠悠地走,從腰間取了個酒葫蘆,連連讚歎,抬頭看向明月,然後指向前方,「好酒皓月……美人。」
走在前面的唐倪聞言,腳下一絆,差點將收入乾坤袖裡的老者給摔出去,「老人家,對不住。」
老者有氣無力,「小孩子家家的,走路穩當些,看著點路。」
天色已晚,唐倪尋了個客棧落了腳。她睡眠很淺,聽見隔壁傳來一句略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一個二等鬼都能讓她跑出冥界,要你們何用……」許是那人意識到了隔牆有耳這個問題,施了消音咒,後面的話唐倪就聽不見了。
聽不見也好,唐倪起身,掐了個訣兒,轉身便消失於客棧中。
正值深夜,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子三步並作兩步,跳著踩上山路的台階,朝山頂的一座廟宇而去。
她額間有一紅色蓮花紋,襯得眉目溫婉多情,可細眉一挑,狡黠之光便融進了一雙眼睛汪汪。
一路上,漫山遍野的梅花落了一地,她拍拍肩上的落花,望著一地落英繽紛,自言自語道,「長風定是又偷懶了。」
乾坤袖中傳出幾聲悶悶的低語,「小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
唐倪摸了摸袖口,道,「老人家稍安勿躁,我來囑咐一些事罷了。」
不過須臾,觀門被人沖開,從中彈出個黑影,徑直落在了唐倪身上。
那少年瞧著不過十三四歲,雙臂抱著唐倪的肩膀,笑得眉眼彎彎,「師父,您老人家可算是回來了!」
唐倪拍開他的手,只道,「卷宗呢?」
那少年悻悻地抽回手轉過身去,對著手指,「我哥去準備了,等會兒就來了。」
唐倪聞言,故意逗他道,「事事都要子崖去做,長風,我這裡可不養閑人。」
驚長風委屈,忙跑回觀內撿了掃帚,自上而下開始掃落英。
又等了一盞茶時間,一個更高的少年郎從觀里走了出來,見了老者與唐倪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後從容開口,「師父,東西都已備好了。」
唐倪點點頭,「我的好徒兒,還是你最靠譜。」
……
唐倪抬手掀開一絲帽檐,抬頭望了望高高的城樓上,「停月島」三個大字緊緊地咬住了牌匾。
比她矮几頭的兩名少年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側,一個將雙手背在身後,一個將雙手抱在胸前。
那個將雙手抱在胸前的道,「奇怪,停月島不是一個國的名字嗎?怎麼這個關也叫停月島?」
那個將雙手背在身後的道,「停月島是小國,整個國只有大國的一個城大而已。」
唐倪轉頭看向驚長風,抬手敲在他的帽檐上,「讓你平時不認真看書。」
驚長風抬手將帽檐推上去,露出可憐巴巴的一雙眼,「師父……」
唐倪扭過頭去,「如今日頭正烈,老人家受不住。我們暫且找個陰涼處歇歇腳,順便打聽打聽消息。」
打定主意后,三人朝城中行去,一路上,看見好幾個衣衫襤褸之人歪躺在地上。
驚長風於心不忍,正要上前去查看,卻被落子崖拉住了手腕,「不要輕舉妄動。」
他再去瞧,只見原本守在城門的士兵已經走過去,對著跪地討飯的人拳打腳踢。
「要死找個沒人的地方死,別爛在這裡礙眼!」
幾名出城路過的婦人見了,惶惶避之不及,彷彿那幾個人是能要人命的瘟疫一般,連聲說著快走快走,卻沒看清眼前的路,一頭撞在了一人身上。
婦人撞得疼了不免有些惱人,抬頭望去,卻是位面目清秀的少年郎,便笑道,「孩子,是嬸子沒看路,撞疼你了沒有?」
落子崖搖搖頭,端起雙手行禮,「是子崖年少莽撞,唐突了幾位長輩。子崖初來乍到,不知此地風俗,可否勞煩幾位嬸嬸,打聽些事情。」
幾位婦人見這少年彬彬有禮,剛才拋之腦後的不快現下已經煙消雲散,「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便是。嬸嬸知道的,定會一字不落告知。」
落子崖輕蹙了蹙眉,抬手示意幾位長輩看向城門口,「不知那幾名百姓是何緣由遭受士兵們的毒打……」瞧見幾位婦人面面相覷,神色有異后,落子崖又道,「我是怕自己初來此地,不知禮數,恐會做錯事招致不必要的禍患。若是嬸嬸們為難,還是不要說了——」
這招以退為進頗為管用,為首的那名婦人咬了咬牙,不顧其他姐妹的阻攔,道,「孩子,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你需謹記,不可四處談論此事。」
立在路旁的驚長風,遠遠看著自家哥哥故意撞了人然後鞠了躬道了歉,搭了幾句話后笑容滿面地同那幾名婦人告別,不由心生敬佩,「好生厲害。」
唐倪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徒弟。學著點兒。」
驚長風踮起腳沖唐倪吐了吐舌頭,卻被唐倪伸手按著頭輕鬆按了回去。
「就你這個頭,還要再長長。」
打鬧間,落子崖已經走回來,「剛剛那幾名災民,是原水中月的百姓。」
「果然。」唐倪道,「子崖,你可打聽道其他水中月的百姓如今身在何處?」
落子崖穩了穩心神,「大部分在水中月邊境。」
唐倪心下一驚,「那處墳地?」
落子崖點點頭,「剩下的便是苟延殘喘在城外的這些了,人數不多,至多五十人。」
唐倪道,「水中月雖是小國,但舉國上下起碼有千人以上……」
驚長風驚得捂住嘴巴,「死了近千人,其他國家就沒有站出來管一管的么?」
唐倪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況且,水中月於各國而言,都是一塊燙手山芋。當初,停月島看在塗姑娘的面子上肯接下已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但先前既然肯施以援手,日後定然不會無緣無故,不顧絲毫情面對其趕盡殺絕,後來,一定有什麼變故,將水中月的百姓推上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