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君瑤很快就找到了逃跑的學生們目前的據點。
這些學生們很聰明, 知道入駐易守難攻的第二教學樓內。他們只需從教學樓內架好武器,便可以守住所有來人的路。
君瑤看向身後跟著他的雷則。
雷則以為君瑤是要確認任務, 即刻複述道:「韋岫的意思,好像是讓你把這箱子里的東西一個個給他們。」
君瑤頷首。他伸出手打算將雷則、還有其他人身上背著的屋子都接過來,讓雷則他們都在外頭等著。
這些撤退的高年級手中有脈衝槍,脈衝槍意味著危險,而他習慣了獨自一人去面對危險。
雷則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他見君瑤伸手,以為君瑤是要裝備, 便再自然不過的將攀岩槍分給了他。
不僅分給了他,他還指著敵人所藏的位置和他商量說:「這個位置易守難攻,直接衝進去有些難。韋岫派我們機甲系來的原因,估計是就我們系基本體測考核里有攀岩。如果你覺得可行, 我們就從兩邊的建築攀上去,跳天台到第二教學樓。」
說著說著他又有些羞窘:「當然了, 我們實力遠不如你。天台距離太大估計就跳不過去了, 可能需要你給我們搭塊板子。」
君瑤看著自己手中的武器有些微怔。
雷則卻將他的不適理解成了別的,他看著君瑤,撓了撓頭髮說:「我們的看法有問題嗎?」
君瑤:「……讓你們跟著我來,是韋岫的吩咐, 還是殿下的吩咐。」
雷則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
他回憶片刻說:「殿下吧……我見著韋岫請示來著。如果不是殿下的命令,以韋岫的摳門個性,也不會允許我們真帶著物資去見那些高年級生啊!」
雷則真是有些受不了韋岫的個性:「她肯定要留著賣!」
君瑤聞言眼睫微動。他看著手中的那把攀岩槍,雖然他用不上, 但在得到了雷則的回答后, 他將那把攀岩槍收了。
他沒有說話, 雷則便當他同意, 當下攤開韋岫給的地圖, 和另幾個學生一起圍成了一團,商量起合適的入口。
君瑤看著地圖有些心不在焉,他看著第二教學樓的圖標,卻想起了黎里。
那是疲憊的午後,是他奉命離開皇女的第三天。
已經接連三日都未休息好的皇女仰躺在基礎課結束后的課室里,她閉著眼,睫毛在午後的光下打出陰影,剛好遮住了她的倦意。
君瑤巡邏經過課室,他站在後門處靜靜看著忙裡偷閒的黎里一會兒,正欲走進叫醒她——
皇女已然醒了。
黃玉一般的瞳孔忽得睜開,應是熟睡的臉上在短短几秒內褪盡了疲態。
她如同一隻警惕的鷹,再稍有敵人靠近領土之際便張開了利爪。
而後——
她見到了君瑤,君瑤在她的瞳孔中見到了自己的剪影。
幼鷹便在瞬間松下了自己的羽毛,她用還帶著點鼻音的聲音問他:「你回來啦,情況如何。所謂高年級的綜合特種作戰系,戰力大約是多少個你?」
君瑤聽到這與巡邏任務幾乎毫無關聯的問題,心中不知為何竟有種想要笑的感覺。
對,這才是他的新主人。
和第十一星域截然相反,一言一行必有其目的,一份活不賺回兩份「錢」就會認為自己在虧本的殿下。
他走了過去,回答了黎里真實想要知道的:「新生的綜合特種作戰系配上高性能武器的話,有一搏之力。」
皇女即刻若有所思。
君瑤站在門前,他仰視著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的黎里。
午後的光線正是熱烈時刻。
大把大把的金線刺入空曠的白色講堂,幾乎要為台上的人鍍上一層金身。
君瑤看著高處的黎里,他本欲告退,卻忽被叫住。
高台上的殿下問他:「君瑤,有個問題其實我想知道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你。既然這會兒只有咱們兩個,不如你和我講講。殷誓曾是你的戰友吧,你卻對他並不熱切,是為什麼?」
他不明白黎里為什麼這麼問,但他還是回答:「與其說我對他並不熱切,倒不如說我並不明白他為何對我如此熱切。」
「我每一次的戰友都不同。」他說得平淡,「不會有人兩次都與我執行同一任務。殷誓更從未與我執行過同一任務,我只是曾受命接手他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君瑤言盡於此,他本就不是喜歡訴苦的人,他連傾訴的習慣都沒有。
如果不是黎里生於寧縣,和他的經歷有些片段的相似,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他大致的經歷——她大概永遠都沒法從君瑤的嘴裡撬出有關他自身過去的隻言片語。
不錯。
作為第十一星域擁有特殊能力的強悍戰力,君瑤的存在,對於聯邦戰局有扭轉乾坤的作用。
若是任務派出了君瑤,等同於說任務極度危險。
大多時候,與他一併前行的「戰友」也只需在後方「傳訊」混上軍功,並不需要當真與他一同執行——畢竟如果當真一同執行了,那麼派出他節約人員的意義也就不在了。
所以對於君瑤而言,在離開了十一星域后,帝國不會再有一個角落對他而言能被稱作「危險」。
所以對於黎里那些常人聽著都會覺得「不合理」的要求,他從來都是毫無意見的接受。
他早就習慣了真正的「危險」,以至於在常人眼中的危險,在黎里的眼中是「任務」,在他的眼中,大約只是玩鬧。
君瑤見黎里在思考,他看著她,自黎里行動以來,第一次向她提出了建議。
「殿下,請恕我直言。野獸軍雖有不妥之處,但在戰場上,他們毫無憐憫心的冷酷才是最優解。」他「您想要改變野獸軍,這本是好意。但戰場不同其他,在那裡,同情與憐憫是大忌。」
君瑤說的是實話。野獸軍對於現在的帝國雖已然成為累贅,但他們對於戰場的清晰認知卻也是其他軍校的學生或缺的。對於戰場即地獄的清醒,一方面確然進一步推進了野獸軍沉淪地獄的瘋狂,另一方面,也的確極大提高了他們的生存率。
人只有知道自己在怎樣的絕境中,才會明白該如何求存。
就像王星的孩子被教導善良是美,寧縣的小孩從出生起便會騙人,第十一星域出生的孩子在學會說話前會先學會握刀一樣。
一直在模擬的殘酷鬥爭中生存下來的原本的第三軍校,有著在絕境中卓越的生存力。
若是黎里當真想要得到軍隊,便不能讓這所軍校出來的學生成為一折即斷的刀,他們仍需要淬鍊。
君瑤見黎里沉默,一時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
他想要挽救,卻又不善言辭,只得沉默在原地,靜靜等著。
然後他等到了黎里的回答。
黎里問他:「那你喜歡第十一星域的方式嗎?」
君瑤說:「不知道,但第十一星域對我的安排,在對敵上確然為最:「既然如此,那就在保留最優解的基礎上,再稍稍加上點東西吧。」
「比如,穩定的戰友。他們雖然不一定能與你並肩戰鬥,但至少會迎接你的歸來,給你端上一杯熱酒。」
君瑤微怔。他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麼場面。
可坐在課桌后的皇女已經微微眯起了眼睛,暢想起了將來:「牛奶也行,畢竟喝酒誤事,行軍中,還是警醒些好。」
說著說著,皇女又看向了他,和他說:「要不要和我一起來試試看,試試能不能鍛造一支既能保留野獸軍優點,卻又不必彼此爭鬥,至少在戰後大家還能笑出來一起慶祝的軍隊。」
她露出狡猾的笑,邀請說:「練出來,你來這我這兒當軍官呀,我們從校官起干,絕對讓你職級搞過殷誓!」
君瑤看著她。
當時他是怎麼說來著。
第三軍校的午後,靜得連蟬鳴都沒有。
他看著高台上的皇女,指尖微動。
君瑤說:「殿下,我是楚侯義子。」
高台上的皇女當即便錘了桌子。她懊惱嘆氣:「怎麼這麼清醒,我都引誘得這麼不著痕迹了!」
君瑤以為她不高興了。
可她很快又振作起來,瞧著他說:「沒關係,來日方長。咱們還有四年耗呢。」
四年耗的意思是什麼呢?
君瑤正想著,就聽見雷則叫他。
雷則指著一處問他:「從這裡進,有沒有問題?」
君瑤看了一眼,同意了他們的選擇。
他正欲行動,卻又被雷則拉住了。
君瑤露出困惑的神情,雷則卻咳嗽了一聲,從腰側取下了別著的水壺。
君瑤看他扭開了蓋子,露出水壺裡的尚且還帶著些溫度的熱牛奶。
「算個儀式,一人一杯,喝完保佑咱們都不受傷。」對於這樣的儀式,雷則顯然也有些不適應,可他卻很堅持,「我親眼瞧見殿下和韋岫在分開各自行動前這麼干過,集訓里她們喝了賣船票。今天早上下課前她們也互相喝了一杯,咱們下午的行動就成了。」
「事前一杯奶,保佑事盡成!」
雷則喝了一口,將水壺遞給了旁邊的人。
旁邊的人接過本有些猶豫,但一聽是皇女和韋岫這兩個惡女行事前的必行事,立刻便覺得其中十之有九是真的,便也灌下了去了一口。牛奶傳到君瑤那裡,即便君瑤不想喝,可看著其他人的眼神,他也只能抿了一口。
雷則:「好,喝了同一壺牛奶,大家就都是兄弟了。」
「敵人手裡有脈衝槍,兄弟們在行動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有危險記得互相提醒,大家一壺同胞。」
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君瑤想到黎里的性格,又想到黎里和他說過的那些話,忍不住問雷則:「這話……是不是也是你聽見殿下與韋岫說過的?」
雷則驚訝:「你怎麼知道。」
君瑤:……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麼知道。
君瑤看著這些互相打氣、似乎真因為這同飲的一壺牛奶而將心都結在了一起,心中不由也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受。
這股感受在雷則將他的坐標行動一併納入集體時到了巔峰。
「遇到危險記得鳴警,這次的任務只是投放物資,先完成任務的記得去幫沒完成的兄弟一把。」
「回去就有咖喱飯了。」雷則突然問君瑤,「你喜歡什麼口味的?」
君瑤:「雞肉。」
雷則飛快說:「回去就有雞肉咖喱了。」
其他學生不免不滿:「我喜歡牛肉的啊?」
雷則不耐說:「君瑤最強,最強的選口味。如果你能比君瑤更快完成任務,還能幫忙搭橋,那咱們吃牛肉的也行。」
那學生被噎住了。
他說:「雞肉也挺好吃的哦。」
君瑤忍不住笑了。
他說:「搭橋不用算,投放物資你贏就選牛肉。」
那學生的眼眸微亮。
「行,君子一諾千金啊!」
君瑤頷首。
雷則見大家都達成了共識,也瞄準了選中的落點,射出了手中的攀岩槍——
「為了咖喱,018機甲小隊,行動!」
是夜。
夜風凄涼。
困守第二教學樓的高年級生們在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后,漸漸感受到了饑寒疲累。
但他們都是帝國未來的軍人,這點饑寒疲累自然不可能打倒他們,更何況四年級的頭狼還在這裡。
頭領尚在,他們也還沒有完全失去抵抗之力——只要撐到校長發現他們的狀況,待校長的私軍一來,這些低年級的崽子們,自然會明白他們犯了多少的錯!
等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連想退學都得先熬完這學期的噩夢吧!
這些學生們忍耐著,瞄準著中央大道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在心中暗罵。
暴|亂后的第三軍校安靜極了。
唯一能夠衝進第二教學樓的大道上悄無人影。
可就是這樣,越是毫無動靜,才會越令人擔心。
四年級的頭狼,曾經集訓的獲勝者,如今也是校內自由格鬥第一名的尹朱晚神經緊繃,他用著紅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窗外,生怕錯過一點風吹草動。
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戒備,他所在的教室內被他的親信猛地推開。
和他一樣屬於綜合特種作戰系的凱特神色慌張,他氣喘吁吁地向尹朱晚報告:「阿尹不好了,那群小崽子入侵進來了!」
尹朱晚大駭:「什麼!」
他猛地回頭看向那條大道:「不可能,如果想要進軍,只能通過這條路,可這條路上我一直盯著,沒有能——」
忽然間,樓上的通風管似乎傳來一點小小的響動。
尹朱晚下意識抬頭看去,就見頭上的透風口上的柵欄一下砸落!
隨著金屬柵欄一同砸落的,還有滾進來的兩瓶罐頭。
屋內的其他人感到好奇。
加上那兩罐罐頭看起來像是軍用乾糧,飽受飢餓困擾的他們,在這個時候,的確非常需要食物。
就在有人想要去抓取罐頭的時候,尹朱晚大喝了一聲:「小心,那可能是脈衝炸彈的偽裝!」
他這麼一說,眾人即刻避開那罐頭三尺遠。
直到那罐頭因為慣性又滾了一點,有人瞧見了罐頭上貼著的紙條。
「尹頭兒,那上面好像寫著什麼。」
尹朱晚仍用槍指著那罐頭,聽見同伴的話,方才將視線稍微移去了罐頭的背後。
稍微能看清的人已經念了出來:「致學長:我們做了咖喱飯和熱雞湯在演武場,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同室操戈是可恥的,共榮互助才是正道。放下槍,是面目全新的第三軍校、可愛的學弟和熱雞湯。拿起槍,是無意義的流血犧牲、名譽掃地和粒子炮——」
那學生神色一變:「艹啊,他們在演武場煮咖喱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