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星夜疾書
風過曉軒窗,白燭燃盡,指間墨已生香。
傾城穿一身淡粉廣袖紗裙,銀絲綉出的花蔓枝紋,在燭光映照下更加靈動。
襯得人肌膚賽雪,容顏似月,周身流光溢彩,宛若琉璃花霰,散落滿室風華。
她再次將一盞新燭台放於長桌,盤坐於軟席之上,扭頭看看緊挨著桌子底下放的兩大籮筐竹簡和一大箱醫術,再次很崩潰地打個哈欠。
她手裡的書剛一放下,燭火苗便搖晃兩下。
舒口氣,推開眼前的紙張,拿起放在席子上的玉笛,胳膊一伸便搭在了桌子上,然後腦袋往上一壓,整個上半身就倚靠在桌邊。
火光映襯下亮油油的長書桌,擺放著一隻兩寸高,三寸長的八字交叉形狀,且延伸出一條波浪線出口的玻璃蒸餾瓶,瓶口的淡黃色液體已經冷卻,凝固成粗糙不平的粘稠膏體。
一隻透白的玉笛正順著瓶子的線條緩緩移動,形成有節奏而又清脆悅耳的旋律,碧綠的玉墜和雪青的流蘇,在燭光下反射出溫潤的光澤,與玻璃上的斑斕十色交相輝映,看起來頗有韻味。
安靜的夜晚能聽到這樣輕柔舒緩的音律,讓人覺得無比放鬆。
昨晚睡前看了妙韻姐的書信,才知赫連崢也趕來,正依照傾城通過商鋪暗樁傳去的書信,逗留瓊林驛附近暗中探訪。
相信再過不久,他也能查出龍王廟和黃山縣之間的關係,這樣她也能在解決紅溪郡疫情之後,第一時間查出魚惜嬌為何暗害於她。
龍王廟之遇險,目的是什麼還不太清楚,只能時刻小心,多搜集些線索,以期以後能化被動為主動。畢竟魚惜嬌害她總有個原因,這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暗中靜待,魚惜嬌和她背後的秘密總有被揭開的一天。但她也不能坐以待斃,苦耗時間,所以派人暗中關注魚惜嬌是最好的,也許能揪出背後的大魚。
魚惜嬌不可能一個人完成,必然有背後勢力支持,而她告訴赫連崢,讓他去查,一方面是信任赫連崢的能力,同時給他和秦妙韻製造些相處的機會,另一方面是賣赫連崢一個面子,畢竟魚惜嬌是赫連崢的大嫂,若他去探查,也可考驗一番,赫連崢在大是大非面前的人品作為。
倘若她派其他人查,就要牽扯上大月國王室身份,稍有不慎會引得兩國間隙,而且以她的人手去大煌國境內暗訪,也束手束腳、多有不便。
倒不如讓這個赫連崢這個本國人,且身份能力重大的人物去查查看,也許,通過此事,不僅看出赫連崢這個友人是否值得信賴。
而且一旦查出魚惜嬌確有害人之心,她也好讓盛襄侯府私下裡給她個公道的說法,不必放到檯面上說,不然得罪了盛襄侯府這種強大背景的「大樹」,確實讓雙方皆有所損,而且這樣也不用傷了與赫連崢的多年友誼之情。
所以,她現在暫時可以一門心思放在研製解藥上,爭取早日完成承諾,讓端王爺能心甘情願,調兵支援她大月國。
一想到金翊揚臨走時凝重的神色,這回大月國與大漠國之戰,定然比之前更加棘手、更加兇險。
而且,到現在她也沒收到藍蝶等人送來的書信,也不知揚大哥那邊怎麼樣了?
今早忙了一天,從知府的管家那裡要來不少醫術,希望從中得到靈感和解方,而南境春也沒見到,不知他去了哪裡,又在幹什麼?
眼下要用晚膳了,她身心放鬆下來,才有空去想金翊揚和大月國那邊的事情。
就是想到金翊揚那邊毫無消息,她才靜不下心來,索性趴在桌上,盯著那白玉笛出神。
這笛身白玉乃是大月國與大漠國交界地區—西域道,所特產的羊脂玉,異常珍貴,是她父王在她十歲生辰時送的,唯一一件最珍貴的禮物。
金翊揚便親手將此玉石雕刻為一笛一簫,笛子轉贈於她當作他送自己的生日禮物,而玉簫則在次年金翊揚生辰上,被她轉贈回去了。
玉簫是余料所制,顏色不純,讓通體有飄花之色,宛若白帆之上青鳥與繁花綠葉交織,看起來也別有韻味。
然而這玉笛卻通體潤白,懸挂的青色玉墜兒和流蘇,則是金禪親手所制。
一對樂器經過打磨雕琢,再經過修飾潤色,更具有靈性。
比如在玉墜和流蘇上懸挂了,一顆拇指粗細的圓珠,雖色澤雅淡,卻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吹奏時,圓珠子會發出隱隱悅鳴和淡淡光暈,配合樂曲、真氣以及秘法可以攝人心魂,特別是控制動物更有奇效。
這對樂器上各有一顆對應物種的靈珠,就是金翊揚為了控制猛獸所制,玉簫配青珠,控制青靈鳥,玉笛配白珠,控制白靈蛇。
兩顆珠子以動物血肉淬鍊滋養,再輔以藥物提煉而出,後期經過聲樂訓練,可控猛獸,但是這其中任何一環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時間都是巨大的,所以金翊揚只做成功了兩個。
那日煌河遇襲案發時,失控的白靈,就是因為多日為對它進行藥物冶療和樂曲控制,才導致她們合奏樂曲時,沒能第一時間安撫住白靈。
當然還有極大可能,白靈是被施了其他秘葯,導致它異常兇猛,對血腥味更加敏感,進而攻擊人類。
對此事,她和金翊揚都還不太清楚,到底白靈是被誰抓走,又服用了什麼藥物?而能從大月國抓走白靈,又將其引入大煌國皇城之中?
其背後能力定然強大,而其中目的卻只是為了刺殺皇家巡船,讓人很是深思不解。
話說能控制巨型猛獸的藥物,必然耗費極大的心血去研製和實驗,比如魅宮裡的毒物,也曾耗費過沁大妃很多心血,光是測試藥性的實驗品,都每年換一大波。
那些年被倒霉當作實驗品的人和動物,屍體常常堆積如山,隱藏在魅宮最陰暗骯髒的地方。
若不是傾城去過幾次魅宮,死裡逃生,還真發現不了沁大妃這麼大的秘密,然而時機還未成熟,她暫時不會像國人和她父王,揭露沁大妃陰毒的一面。
這麼一細想下去,加上上嫣閣地下暗室里片片堆積的屍體,當時就覺得和魅宮的場景有些相似,卻沒多想。
如今把這三件事聯繫起來,突然覺得有些微妙的合乎情理啊。
但若沁大妃參與此事,也用不著這麼多屍體當試藥品,但若說沒參與,那有些相似的製藥手法和馭獸手法又當何解?
紅溪郡疫情突發也是由動物感染病毒引起的,煌河遇襲是由動物失控引起的,上嫣閣地下暗室的屍首和毒蟲也是動物。
這三者看似毫不相關,且發生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吻合,然而總覺得它們之間有些關聯。
是否是傾城想多了呢?
她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解釋她的疑惑,所以就看赫連崢那邊有什麼收穫吧。
從魚惜嬌開始,以此為突破口,或能找出黃山縣的神秘組織與上嫣閣的關係,也許順藤摸瓜發現上嫣閣地下暗室的屍首與毒蟲,從何而來、為何而生。
而她這邊,只要研製出解藥,便能明白瘟疫病菌和馭獸解藥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正在深思間,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還不待傾城反應,有一人便踏門入室。
傾城抬頭去瞧。
來人黑衣金面,氣度不凡。
只見他步如踏雪逐風,衣袂翻飛之聲恰似風吟松濤、雪落青枝。
披一身星輝光華,更覺得月色無邊、美好無限。
在門開的一瞬,便將那屋外的香露春風、蟲鳴花語、皎月流光也盡數引來……
有意思,君無憂竟然真的來了。
她還以為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忙的不可開交呢。或者是根本不屑來見她,畢竟她給他的侍衛們留話時,也沒多期待他真的會來。
中午那會兒,在翻閱古籍醫術時,碰到不少棘手的問題。
尹府管家送來的三大筐醫術里,竟有一大筐是她看不懂的書。
五國各有其文化習俗,她熟識的除了本國和敵國的文字,就屬大煌國了。
畢竟大煌國強盛,歷史文化悠久,只因前朝為大宋,兼具中華上下五千年文明歷史,到新朝建立,其中的文化習俗也沒有多少改變。
作為一個中華兒女的趕潮流的穿越者,中華之文明歷史、文化典故、朝代更迭,莫不熟識。
所以大煌國是她心中最看重的地方,其文化習俗也更熟悉清楚。但是得來的醫術中確有一國文字不知,即為幽族之國度。
相傳他們種族在前宋朝滅亡時,也隨之盡數覆滅,而今唯有其中其文化瑰寶遺留下來。
如今世人能了解幽族之事的就不多,何況認識其族最晦澀難懂的文字?一是沒有學習這個種族文化的必要,二是政冶因素,五國之中皆不希望國民再習其種族文化,都怕再生復興之火苗啊。
所以,找到一個看懂幽族文字的人實在稀缺。而且找這種人或者培養這種人,也是惹禍上身,常人怎會如此。
巧的是,傾城在去問問南境春的路上時,碰見回來的付堯幻,無意中抱怨此事,卻得到對方提點,說是他家王爺就會,但此事從不對外張揚。
只因他身為王爺的獨家暗衛,私下裡又是值得信賴的夥伴,才知道這個秘密。
傾城聽聞,當即喜上眉梢,去見君無憂。
不想,卻吃了個閉門羹,侍衛們說端王爺帶領尹知府等一眾官員們出去辦公了,他們也不知道王爺何時回府。
傾城得知也就隨口留了句話,覺得請這尊大神沒啥希望。畢竟那就一籮筐看不懂,也沒太大損失,從其他醫書找找也差不到哪去吧,也許幽族醫書中也沒多少有用的呢。
現在,這個王爺當真來了,面具尚未取下,連衣服似乎也沒來得及換。
看來,這位大爺也不是那麼難請,還挺通情達理,她之前估計是對他有點誤解和偏見吧,或者對於他的市井傳言有些偏聽偏信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大爺是否也好說話。但是傾城不敢多想,那日一位大將自刎后,血淋淋的頭顱,真讓她觸目驚心,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她趕忙支起身子,匆匆整理下桌案,然後從容地從卧席上站起,打起精神迎接這位爺。
君無憂從始至終未曾停步,直至書案前,才停住看了月傾城一眼。
「這類書有多少?」
傾城一瞬間懵然,沒聽懂,不過一秒通透了,趕緊把盯著面具的視線收回來,指了指卧席一角放的三大筐書中的一筐。
她心裡挺好奇君無憂這人的。算上今天,他們見過五面了,似乎人前或對外公開時,他總是戴著面具,只有在人少時或者身邊人在時,才以真面目示人。
比如溫泉那次,上嫣閣酒席那次,饒州童知府府中會見幾位官員那次,他都未曾覆面。
這回覆面來見她,她猜測,是把她當那些平頭老百姓一樣的外人吧。
傾城覺得稀奇,一時愣神想起他的真面目,想不通如此天縱驕子一般的人物,作何要與面具示人。
想得出神,冷落了貴客啊。
直到感覺一聲輕微的嗤笑和突然冷顫的氣氛,她才回過神來。
一瞧,人已經拿起一本書,盤坐在書桌對面了。
這下挺好,不用她費心招呼人坐下了。僅僅五次見面,說熟爺也不敢熟悉到哪去,畢竟兩人除了和親有點聯繫,真沒啥聯繫,何況她也不是主動聊話題的人,對方也不是那種聽得來閑話的吧。
總之這下挺好,直接進入正題。她剛才盯著人看了一會兒,也不好意思,還真不知開口說啥。
傾城抽出紙鋪好,開始研墨,馬上要開始記筆記了。
然而,對面的人突然把書放在桌子上,傾城一驚,趕忙住手,抬眼看向對方。
她不明白是做了什麼讓對方,好像有點不高興的樣子,難道是剛才研究他的面具,惹得此人不悅?
「這是醫書?從哪裡找來的?」
放在桌上的一本書,面上印著四個看不懂的字,傾城伸頭瞅了一眼,又看向君無憂,眼裡有些迷惑不解,回道:「我看不懂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醫書,反正是託管家找來的。」
傾城起身將那一筐篩選好的,看不懂的書拉到左手邊,靠近桌角方便。
然後翻了一本最上面的書,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聽送來書的小廝說,大部分是從靠近城北的一家書坊,以及城內各處的醫館收集而來。至於那些名字……我沒太關注,也沒記清。想來,書坊一般都會分類吧,應該不會拿錯……況且他們也不一定認識書名,拿錯了也情有可原。端王爺問這是何意啊?」
傾城皺著秀眉,坐回座位上,心裡苦逼,難怪送來這麼多書,要把她累死不成?
她繼續研墨,將硯邊放著的一隻特質羽毛筆拿起,頭也不抬的說道:「我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那個,遇到不是醫學方面的頁數,你可以略過,或者看快點,只要講到草藥、動物之類的多加留意一下,然後讀一下,我好記上,回頭整理試用。」
傾城說完,把羽毛筆尖沾了點墨汁,在紙上寫了記號文字,試了下,沒問題后,又囑咐似的說了聲:「您稍微讀慢點兒……」
寫了幾個字,還不見動靜,傾城抬眼看向對面的人。
他不知何時摘下了面具,傾城之前還正想建議下呢,畢竟看書時面具很遮擋視線,本來燈光就不亮,戴面具就更礙事了,這下她也不必說了。
看到他的面容,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正事要緊,得趕緊完成今日的任務,不然又要熬夜了。
她立馬收回思緒,側目看了看燭火,又去找來一盞燈,拉來一個矮凳靠在桌案邊,將燈盞放置好。
做完這些,才開口道:「這下應該沒問題了吧?王爺遲遲未出聲,可是有什麼準備不妥的,或是有什麼疑惑和為難之處?」
君無憂淡淡一皺眉,心想他可不是因為燈光的問題,遂直說道:「既然不是與醫術相關的書籍,你為何還要翻閱?」
傾城綳嘴,抬眼一瞧,笑著說:「
學醫也需與業內百家交流,以先人仁者之心為冶病救人的榜樣和目標。
我自認技藝比不得南神醫之列,不得多多學習下前者大能之人的學問?
這次瘟疫來勢洶洶,感染程度也很重,聚集多家醫學界人物,費時費心都沒能在第一時間攻破疫情。
所以我覺得,我必須查閱各類古籍書物,況且,說不定講述幽族文化故事裡,能獲得意外的線索和靈感呢。
」
傾城捋起額前的細碎髮絲,給二人拿了個茶杯,放在桌上,斟滿香茶,見對方目不轉睛看著她,好似再審訊一個意圖不軌的人犯一樣。
便淡淡一笑,接著解釋道:「
多了解一點也沒啥壞處嘛,這個幽族挺神秘。
一個民族的文化能夠生存、發展起來,必然內蘊生命力,而它們再次遺留下來,想必也蘊有某種價值和能量。
其文化中或許能留存一些的智慧和成果,也可供旁人借鑒,有識之士視若珍寶,窺其一端則補余之不足。
這些遺失在歷史長河中智慧之光,重現不易,得之更不易。
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並知其一二,學以致用,揚於正道,豈不美哉?
這也是學者理應追求的目標,也是醫者者能去圓夢和探尋的境界,更是我學醫的初心。
當然,若能順便增長一下,自身的見聞和眼界,就再好不過了!總好過當那種井底『丑』蛙,渾渾噩噩、毫無意義的度過人生吧?
」
集百家之所長,匯於一方。這是傾城對五國文化都接納的原因,探解醫學難題亦然。
君無憂聽此,久久未言語。
若是醫書還好,若是其他書就不好了……
內心突然有什麼觸動,但轉瞬即逝,他未曾多想,只覺得是第一次認識這位大月國的燕三公主。
……
熱氣裊裊,盤旋而上,茶香四溢,滿室墨韻。
紙與瓷,水與風,在摩擦、碰撞、沸騰、吹拂中交織出靜謐的樂章。
這些將會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氛圍,將是難以忘記的場景吧。
他暫時放過了她,只因她剛才的一番話,合情合理,並無威脅,甚至有些說不清,捉不住的……意趣相投之感么?
他翻開書冊,伸出四指按壓在紙上,另一隻左手靜靜撫摸白底青花瓷杯,拇指上帶的玉扳指碰到杯壁,發出兩聲清脆的短音符。
茶杯在手中輕晃兩下之後,窗外有一人影晃動,如枝搖葉動,沒有人看清。
接著人影忽然躍起,如迴風流雪,飄雲過隙,順著一陣清風徐來,好似綠葉在空中慢悠悠地打了個旋兒,隨即輕盈一閃,在黑夜之中便了無蹤跡。
這人便是那位,人前跟隨端王殿下左右的得力幹將、人後隱形於各方勢力之眼的奉君嘉使——徐風馳。
……
傾城瞥見對方有些奇怪的舉止,眼裡露出稍稍不解,但也沒多想多問。
說實話,對於這位未來的丈夫,不太熟,性子也比常人更難捉摸。
即使見過的數次,照他人也該能聊上幾句,比如南境春。身份在高點的,如君無憾也好,脾氣直爽火爆點的,如雷豹大哥,都挺好相處呀。
然而,她和那些官員、老百姓們,感覺應該差不多吧。
對君無憂的感覺,有敬佩其戰場威名和謀略才識,又參雜點難以匹及、畏其氣場和王權的情緒。
上嫣閣樓中,他凌厲劍招,輕易破開她的偽裝,而審訊前梁州知府溫泰及晉北首將的那次遠觀,僅僅不多的場面,就讓她敏銳地感覺,他難以接近。
以她的能力和心機,碰上這些人物,都不夠虐吧?
連他身邊之將臣,都對他恭敬有禮,言聽計從,全身心的擁護或是畏懼,這樣的待遇和看重,比起君主之尊,也不相上下。
所以,她被他此刻深沉靜默的氣勢搞得有些無所適從。
這種情況下,能打破彼此尷尬氛圍的只有公事公辦的話題吧?
他晃動茶杯,她以為要添茶水,便連忙起身為他倒了一杯熱茶。
再次坐下,左思右想,請人來幫忙,確實要服務周到些。
今日匆忙沒有準備,就將就下,待明日再備些好的茶點吧。
她接著說道:「我這裡是有些簡陋了,粗茶淡水的,怠慢貴客了,還請王爺原諒,並沒有想到您真的會來,明日定會備好這些。哦!這些書里的內容,您看著合適的就讀給我聽,不是的便自行略過吧。」
「幽族文字不是誰都能學的。」
誤會他剛才的舉動了,不過他不需要解釋,也不想任何人知道。
君無憂緊盯著傾城,似乎要看出傾城說這話是否還有別的意圖。
「呵呵,那行。學不成就學不成唄,反正現在也沒心思和閑時間去琢磨那玩意兒。」
傾城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暫時把那份好學之心、好奇之心,統統壓下來。
燈火明滅,不知又燃盡了幾根。
傾城擱下筆,揉揉手,數了下看過的書和剩餘的書。
按這進度,還需兩個晚上便可將這一筐全部看完。
白天可以整理筆記,暫時調配些藥物試試,然後把那兩筐書快快看看,剩下的時間和南境春那些醫者多多交流下,順便把筆記和藥方改進下。
到了晚上再看看幽族的醫術,加上古禪給的那本行醫手札,多方面一結合,加緊趕工,三天之後有很大可能研製出解藥。
傾城偷偷伸個懶腰,感覺有點兒餓了,好像晚飯沒吃誒,便用商量的口吻說道:「要不今天先到這兒?」
因為熬藥的原因,她屋子的窗戶邊擺了四個小茶爐,其中一爐一直溫著茶水。
此刻休息,便想起來了,連忙給對方到了一杯茶。
「休息一下吧,我得把這些要點整理下,配幾幅葯試試……剩下的估計還有四五十本呢,一晚上也看不完的,要不……辛苦王爺明天再來一趟?」
傾城拿起一沓紙,盤坐的腿早已偷偷跪坐起,心裡已經迫不及待要送人走了,遂邊說著邊看向君無憂。
他怎會看不見她的小動作,沒說什麼,掃視一下窗檯的葯爐,沒再多說一句,徑自起身離開。
傾城盯著背影,撫摸著腦袋,心道:看樣子是心情有些不好誒,但是為什麼突然這樣,難道是剛才說的話和舉動又什麼不妥嗎?
她想不通,明明也很禮貌啊,還很周到地給對方添茶送水,特別是中間那會兒,她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額頭冒汗著來回給人遞茶水,甚至伸個胳膊就能夠到的書,都是她及時遞過去的,沒叫對方費力。
這伺候這麼熱情周到,就是怕惹得對方不快,畢竟請人幫忙辦事,臉色要好。
但是怎麼突然的,對方就生氣了。
莫非……
是明天讓他再來一趟,讓他不太高興?
可是她理解不了,這有啥好生氣的呢。明擺著今天書是看不完,她說的合情合理,他應該聽的懂,不應該計較這個。
而且她照顧對方,早點讓人回去休息,也沒錯吧?
還是說她說話該委婉些,語氣和態度要柔和些?
傾城搖搖頭,邊收拾書桌,邊想著。
也沒那個必要,搞得自己多麼有求於人、低聲下氣似的,平平常常交流就成了,她說不來拐彎抹角的話,對方也不喜那些虛委的言行吧。
透過窗戶看向庭院,正是皓月當空,樹影如荇的好景色。
想到明日還要讓這位大人物迎晚霞黛空而來,再披星戴月而歸,瞬間想明白了。
明晚就多準備些夜宵吧,當做謝意,並邀他品嘗,如若他無意,也不強求,自個兒順理成章吃了正好,也不會覺得不合時宜。
所以多準備些吃食才好,畢竟很可能是她吃,總得多做些好吃的備著。
說實話,也不知道到了她這個歲數還長個子不?
但若是合理飲食加鍛煉,興許還能再長高點,這樣她就可以伸手夠到秋水種的葡萄藤了。
懷著對回家之後能大吃大喝的渴望,傾城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翌日辰時,傾城才睡醒。
昨天熬夜整理筆記,趁熱打鐵配出兩幅藥方。
今天要開始試藥了,拿哪個小傢伙去試,卻讓她為難了。
昨日知府的管家送來不下十筐小動物。
有家禽蟲魚,狗貓兔鳥,而牛羊之類的大型飼養,在湖州城這樣缺水少糧的情況下確實不好弄來。
那些大的家禽也沒必要去做實驗,還要浪費更多藥材。
選來選去,傾城還是覺得院子牆角圍起來的三筐小動物最合適,就是小狗、小貓、還有兔子。
給小動物們喂好試用藥劑,叮囑院子里幾個家僕照看下,她便換了身衣服,拿著研製的藥方,興沖沖地從后角門出了知州府,直奔檀溪醫館。
隔了一天才來,檀溪醫館卻不同前日那般冷情,偶爾有一兩個病人進館問診,甚至還有不少湖州城新近被感染的巡城士卒來看病。
城中大部分大夫,要麼被知府派到城區的隔離區冶疫,要麼被調往守城兵營和隴西邊軍營,剩下會醫術的都是醫術不夠精湛的郎中,也沒多少願意診冶。
何況,檀溪醫館最近施行義診,大多疑似瘟疫感染的患者都選跑這兒來,當然城中百姓大多也聽說過這醫館坐鎮的主醫師,不僅人好心善,醫術與那些老大夫更是不相上下。
傾城站在一棵粗壯茂盛的古槐樹下,瞧著十米開外的醫館,懊悔自己走的匆忙,竟然忘了準備些面罩。
來看病的人中,有一個是眼熟的,好像是鄞縣葯廬見過的鏢師。
傾城仰首看看這棵古樹,決定先上樹,隱蔽身形,看看醫館內院的情形,若無其他院門可進,只好從這裡翻牆進去。
「嘿!你在這兒幹嘛?」
傾城被人猛地叫住,身子微微搖晃一下,趕緊扶著樹榦,有些生氣地回頭。
「尹小姐?你怎麼在這兒?」
尹敏柔放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邊朝樹下走,邊說道:「這話該我問你吧?」
說完整理下衣裙,微抬下巴指向馬車邊站著的一名丫環,那丫環提著一個盒子。
「月大夫難道忘了前日和本小姐說了什麼?」
「這怎麼能忘呢?說起來,請尹小姐幫忙的事也不知道做的怎麼樣了?」
傾城側倚著樹榦,餘光瞥見三五個佩刀衙役往醫館而來,心裡有些疑惑,語氣倏然變得清冷,看著尹敏柔,目光隱隱有絲壓迫,說道:「看樣子,是做的差不多了,不然也不會有空閑帶著好心情,來看望古大夫吧?」
尹敏柔上前幾步,急忙回說:「你別瞎說,我是以知府的身份慰問來的!」
說完轉頭看向馬車那邊,瞧見沒動靜才鬆了口氣,再看樹下哪裡有什麼人影,小聲怒道:「今日就先放過你!他日再碰見,定讓你把古大哥的情況,吐露個徹底!」
傾城透過叢叢綠葉看看下方的尹敏柔,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這姑娘的某些性子還真像她以前啊,自從尋找白靈出了大月國,在大煌國遊歷多日,她的性格稍稍穩了些,比起以前那任性的性子,要好太多了。
果然,人不能長期悶在家裡,也不能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很容易坐井觀天、不通世事。
多經歷幾分世事,人的心性也會磨鍊地愈加沉穩。
古槐樹很高大,可以俯瞰整個醫館內院。
前堂是診室和葯廳,穿過小葯壇和草亭,便是內院的休息室和病房。
靠著槐樹院牆一側,又隔出一個園子,當做製藥室和庫房,外面的空地都開闢出來,種上了草藥和蔬菜,只有留出兩人寬的小路,直通對面的內院拱門。
傾城正欲下樹,對面拱門跑進來兩個人,慌慌張張地躲到菜園子里。
隨後,又有一人從拱門追來,正在四處搜尋。
傾城細細瞧了這三人,也不著急,就坐在樹枝里,等著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好戲。
這側院是製藥和儲葯的地方,一般很少有人回來,而且來的也都是醫館里的人,可是這會兒卻悄無聲息地來了三個外人。
很明顯,這三人別有目的,而那邊的前堂和內院都忙著呢,沒人注意到這邊。
當其中一人呼救時,傾城再也靜不下心看戲了,當即飛下來,甩出銀針。
那漢子安靜靜地到在地上,呼救的二人才看清他背後施救之人是誰。
「是你!」馮子安一下驚呆了,回過神來看著傾城,覺得很意外,更有些驚喜。
「是月姑娘啊。多謝!……多謝月姑娘出手相救。」馮子棠鬆了口氣,感激不已地看向傾城。
「沒想到這個鏢師還挺有能耐的,叫我撞見了,也是這人倒霉。救人只是順手而為,你們姐弟不用客氣。」
傾城伸腳,踹了地上躺著的人一腳,疑惑地問道:「你們怎麼會來湖州城?又是怎麼回事,竟然和他有關係?」
「這個嘛……姐姐,還是我來說吧?」馮子安看著他姐姐有開始猶豫不決,索性由他來講,現在他信得過這位月姑娘。
「月姑娘,今日所見所聞,還請您不要告訴他人,不然就要連累您和更多無辜之人了……」
「好!你們放心。」傾城看著這馮家姐弟兩,只需一眼,便知能眼前二人其品性不差。
單看馮姑娘的舉止得體,便知她不是出自小門小戶,只是如今她二人穿著樸素,還略微有些寒顫,想必是家族遭難了吧。
那日初見這姐弟兩,就是跟在一個送葬隊伍中,現在想想莫非是逃難才來的湖州城?
「你是說這趙鏢師主動找你們來,和你們同行來檀溪醫館找古大夫?……」傾城皺眉,「那為什麼你們同意了?你們認識?」
「不,我們不認識。不過是古大夫有次被縣裡的病人誤解時,我一時衝動替古大夫說了幾句話,才認識的他。」
馮子安很生氣地瞪著地上的人,連忙解釋道:「我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和我們同行。只是他勸說姐姐,說縣城外有感染瘟疫后變異的瘋民出沒,和他一起上路要安全些。所以我們才和他一起來找古大夫。」
「當下瘟疫橫行,一時還沒解決之策,而各個感染嚴重的郡縣都實施封城令,你們是怎麼來的?」
傾城蹲下來,查看這個趙鏢師。既然此人也身染疫病,那還有力氣能出遠門,更別提保護他人了。
不會是裝病吧?
「那得感謝我結識了一個好夥伴了,卜拿那傢伙還真夠意思,是我找他要的出城令牌。」
馮子安很高興地說道,還衝他姐姐驕傲地微笑。
當初他姐姐還不同意他交夥伴,還阻攔他和陌生人交流。
而現在他就是要證明給她看,他識人很準的,人緣也超好。
這不認識了月姑娘,還得她出手相救,還通過卜拿認識了醫術精妙的古禪大夫。
「子安,我知道你很厲害。姐姐不過是擔心你……咱們馮家再不能失去你……」馮子棠看著弟弟,剛來始寵愛的語氣,慢慢變得傷感起來。
馮子安也不說話了,拉著馮子棠,低聲回應著。
「對了,他剛才攻擊你們是幹什麼?……你們一路過來,還有沒有見到那群瘋鬼一般的病人了?」傾城把完脈,心裡瞭然,站起身看了四周一圈,突然問道。
「也是幸運,一路上沒碰見什麼病人。他威脅我和姐姐,想讓我們替他辦件事。」馮子安說到這裡,有點不高興,突然想起什麼,連忙說道:「他沒死吧?不是得瘟疫么,怎麼感覺還這麼精神?」
傾城蹲下來,對趙鏢師一番快速地查看,眉頭不由緊皺,心中疑惑頓生,「看樣子是沒得瘟疫,但奇怪的是,他的某些癥狀和這次瘟疫的癥狀極為相似,恐怕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月姑娘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吧,萬一被人發現又要惹來麻煩。」馮子棠被弟弟一提醒,想起內院里還有一些官兵,便焦急地看向拱門。
傾城當時在樹上,離他們有些遠,沒有聽清說什麼,只是聽到一聲高呼,這才下來救人。
「跟我來。」傾城帶著馮家姐弟,往製藥室而去。
葯室上了鎖,她從發間抽出一根銀針,不一會兒就撥弄來了,這技術是跟赫連崢那傢伙學的,沒想到第一次下手竟是用來撬阿禪哥哥的房子。
她還真是太放肆了,仗著金禪的好脾氣和好關係,怎麼任性、怎麼調皮怎麼來啊。
「人就這麼放在外面不管嗎?」
「沒事,再過半柱香就會醒了,那時這園子里也會來人。」傾城說的模稜兩可,招呼兩人坐下,跟在自己家一樣,從書桌柜子里找來幾張紙就開始寫寫畫畫。
馮子安見到葯室里擺放的各種葯具,還有不少醫術,心裡有些激動。
其實他來這兒還有個願望,就是想跟古大夫學醫,學點技藝傍身,哪怕古大夫不願意交他,他也要努力實現。
馮子棠心裡不安,時不時透過窗戶,看看外面情況。
「哦!你們趕緊說啊,他威脅你們去做什麼?」傾城抬頭,示意兩人稍安勿躁。
「他讓我去……」馮子安將視線離開書架,看向傾城,正要說道被打斷,「子安!……你去那邊玩,我來說。」
「姐……」馮子安感覺很憋屈,她姐姐還把他當三歲小孩,一聽讓他一邊玩兒,他就特別不樂意、特不開心。
馮子棠湊近傾城,在她耳邊低聲說起。
傾城吃驚地抬目,心裡的疑惑,突突突地全都冒起來了,「他讓你偷偷給病人的湯藥里下藥,一定是針對阿禪哥……讓你弟弟去盜取阿禪哥的那些密信,他一定也和血影樓有某種關係!」
「血影樓?那到底是什麼組織?到現在我和弟弟也不知,曾問起趙鏢師,他也警告我們不要過分打探。」
馮子棠看到傾城的表情,心裡更擔心幾分。本以為只是盜取東西,看樣子似乎牽扯更大了,還深到她們無法想象的某些勢力。
「那日出殯時城門口襲擊眾人的百姓就是血影樓做的。那是個殺手組織,不過具體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這個趙鏢師是個線索啊。留著可能有用……」
傾城輕輕說著,起身往外走,準備把這個趙鏢師拿下。
剛打開屋門,就覺得院子里來人了,她回頭給馮家姐弟一個眼神,示意她們藏好莫要出聲,自己則快速跑到那趙鏢師昏倒的地方。
被她用暗器刺暈的人,剛才還躺在葯圃,此刻再去看,人竟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了!
傾城本想搜他的身,看看這鏢師身上是否有東西,能提供她了解血影樓的線索。
此人中了她的銀針入穴,還不是時候醒來,然而,地上只有被壓倒的青草,並無其他可疑的痕迹。
除非有人在剛才就出現過此處,並將他暗中帶走。
那暗中帶走他的人是誰?是否從一開始就隱藏在暗處,不動聲色的觀望呢?
正在思索間,聽得腳步聲和人語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