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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五石散)

  拂拂倒是看得很開,  俊俏的臉上掛著笑容,露出個賤兮兮的笑容。

  理直氣壯道:「養眼睛啊。」

  王女女哭笑不得,「你哪兒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詞。」

  和陸拂拂相處得久了,  少女總是口吐驚世駭俗之語,  惹得她和阿蘇、左娘子目瞪口呆,又哭笑不得。

  拂拂樂呵呵的,  心態倍兒好。

  苦中作樂誰不會呀。她如今也猜不透這小暴君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了,  不如及時行樂。

  又過了幾日,  牧臨川再度領兵上了前線,  這一走又是數月功夫。

  ……

  牧行簡正跪坐在桌案前,  周身堆著高高的帛書。

  他快兩天沒合眼了,  眼珠子都是紅血絲,  抬手擰了擰眉心,疲態備顯。

  老實說,他從來就沒看得起過他這位堂弟。

  不學無術,  巧乖戾。

  這天下就沒幾個人看得起他,可就偏偏這個舉世皆知的,  被嘲笑為桓、靈之流的昏君,  沒了一雙腿后倒站起來了,  投奔焦涿之後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實際上,  早在牧臨川奔孫循之時,  婁良就已經進言了數次,懇請牧行簡莫要輕忽了牧臨川。

  只是,彼時他分身乏術,哪怕在明知牧臨川心思的情況下,  也依然抽不出空來對付他。

  亦或者說,他的確輕忽了他。

  面無表情地看了半晌面前的軍情,  牧行簡放下手,輕輕吁出一口濁氣,吩咐左右去把婁先生請來。

  婁良得令一來,就看到牧行簡擱下了手中的帛書,朝他微微頷首,緊跟著幾乎是以不容置疑地態度說道:「孤欲聯絡陶縉,命其南下,會同青州刺史盧遷一道兒抵禦牧臨川的人馬,先生以為如何?」

  婁良拱了拱手,上前一步,落了座:「陛下,陶縉此人軟弱,不堪大用。」

  牧行簡唇角泛起抹苦笑,「孤又如何不知曉。」

  婁良沉默了一瞬:「如今,對付牧臨川的良機已失。陛下在與陶氏女結親之時,就應該趁著這一口氣,即刻聯絡陶縉,揮師北上。如此一來,牧臨川定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而如今牧臨川日益做大,陶縉此人暗弱無斷,偏安於一州之地,到了眼下這地步,他絕無膽量敢與焦牧之軍硬碰硬。」

  「哪怕是陛下命他領兵南下馳援,依此人的性子,也定會推三阻四,一拖再拖,敷衍了事。」

  婁良這一席話,牧行簡即刻明白了過來。

  他這是有怨氣。

  他如今身為啟朝皇帝,可謂是尊貴至極。對上婁良,卻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出口。

  昔年在荊州時,他韜光養晦,卧薪嘗膽,行事謹慎。雍朝先皇牧歡、他的伯父對他的重視,既是他的籌碼,亦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利劍。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功高蓋主,禍必降之。

  那幾年裡,他日日夜夜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枕戈待旦,精於人事,絲毫未敢懈怠,每戰必身先士卒。

  在他的枕頭底下藏著一把刀。

  他不動手,牧臨川遲早有一天就會動手。不論如何,他都必須搶佔先機。

  可等他真正地踏入了上京,攻破了王城,自立為皇,建立新朝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許是被眼前這觸手可及的權勢迷花了眼。

  如今的他,與其說是從前那個驍勇善戰的軍事家,倒不如說是一個政治家,他嘗到了政治的甜頭,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政治動物。

  一朝醒悟,這令牧行簡幾乎不寒而慄。

  他應該屬於疆場!!

  他是在疆場上打下的江山!他應該屬於烽煙四起的戰場!

  所以,對於婁良的怨氣,他啞口無言,頓了半晌,這才低聲解釋道:「孤知曉先生不願冒進,但山東不可守,只能迎難而上,迎頭痛擊。」

  山東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拿什麼去守?為今之計,唯有以攻代守。

  「孤欲聯絡鮮卑段氏,命其與陶縉一同南下,我親自分出一部北上,與其南北夾擊,倘若陶縉不肯發兵。」

  牧行簡皺眉道:「那他這幽州刺史也沒繼續做下去的必要了。」

  婁良不甚苟同,俯身行了一禮,好言相勸:「陛下,若青州丟了,陛下尚且能退據長江,借江淮之險,阻擋北方鐵騎進攻的腳步。可陛下若有個萬一――」

  牧行簡沉聲道:「這五年來,牧臨川這小瘋子,巧狡詐,絕不給孤將戰場連成一片的機會。每每親至戰場,切割、阻擊孤的勢力,在這層層盤剝遲滯之下,軍師還欲孤再退嗎?」

  事已至此,婁良啞然無言,穩了一下心神,心裡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陛下有這份心是好的。」

  「臣願輔佐陛下,共討奸逆。」

  建武五年九月,幽州此時陶縉領了命之後,果如婁良所言,推三阻四,遲遲不肯出兵。

  待他不情不願點兵出征時,已誤了數天功夫。好在青州這邊的部署雖然歷經磨難,倒是終於順利進行了下去。

  未料到,又幾天後,一份軍情急急忙忙送入了上京王城內。

  送信者乃青州北海郡郡守,其人在信中痛斥陶縉行徑,怒罵「陶縉誤國!」。

  原來,陶縉的確是領了數十萬大軍南下,然而到青州后卻按兵不動。本來這數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南下,饒是牧臨川這瘋子也不由忌憚幾分,蟄伏不動了,可陶縉此舉卻是徹底坐視青州淪陷。

  這一下徹底打亂了牧行簡與婁良在青州的戰略部署。

  「砰」!

  精緻的青釉蓮花紋瓷盤砸落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兒。

  聽聞父親誤國的消息,陶氏女渾身一顫,手上的瓷盤砸落在地上,眼淚立刻就淌了出來,唇瓣哆嗦得不成樣子。

  「陛下……」

  陶氏女今年也不過十六七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她生得不甚美,為平衡勢力,牧行簡納了不少美人入宮,在這些美人之中,她儼然是灰撲撲的排不上號,所依仗的也唯有陶縉女這一重身份。

  而如今聽得自家阿耶做出這種糊塗事,女孩兒又如何能不怕。

  她既覺得痛苦,痛苦於阿耶竟然毫不顧忌她這個女兒。又覺得害怕,害怕牧行簡會遷怒於她。

  花骨朵一樣的小姑娘,嚇得面色蒼白,眼淚如豆大的珠子一樣滾落了下來。

  牧行簡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他心裡固然有氣,但也不至於跟個小女孩兒計較,定了定心神,沉聲說:「你阿耶的事與你無關。」

  「你既然嫁了孤,以後就莫要再想著你阿耶了。」

  陶氏女猛地抬起頭。

  牧行簡又瞥了她一眼,眉眼冷冽如冰:「給孤披甲。」

  陶氏女霎時淚流滿面,又痛又怕,連連叩首,快步起身捧了甲胄過來,哆哆嗦嗦地給牧行簡穿上了。

  拿過佩刀,牧行簡乜了她一眼,沉默不言地大踏步轉身出了屋。

  婁良等心腹早已經在門前候著。遠遠瞥見男人一身重鎧,劍眉星目,凜然逼人,腰間佩刀撞擊在鎧面上,交織出錯落沉悶之聲。

  按刀站定,牧行簡一雙鳳眸緩緩環顧四周,嗓音擲地有聲:「今日,孤要親自出征,割下陶縉這老貨的腦袋!」

  婁良雖不贊同牧行簡他此行此舉,見狀,卻也忍不住微感欣慰。

  那位昔日的荊州霸主,終於是回來了,與將士們同鍋而食,同寢而眠,每戰必身先士卒的安西大將軍,終是幡然醒悟,踏碎了上京纏綿的煙雨回到了金戈鐵馬的戰場之上。

  在這件事上,牧行簡表現出了難得的強硬態度,一言不發,直接點了兵,隨他共奔青州。

  大軍乾脆舍了大部分輜重,一路急行,終於在數日後趕到了青州,首戰便打了牧臨川一個措手不及。

  牧行簡他坐擁荊州多年,迄今為止,大半生都在軍營里度過的,數十年來南征北戰,博學多通,善謀軍政,不過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在戰場上已是極為老道的常勝將軍。

  哪怕牧臨川天賦再高,也難以與之相抗。

  自從牧行簡親領兵到了青州之後,戰局便開始扭轉,在牧行簡這一串措手不及、迅急如雨的攻勢下,牧臨川終於撐不住,連連後撤。啟軍一路深入,雍軍不敢直攖其鋒,一連退出了數十里地。

  這一路急退,牧臨川倒是不慌不忙,一邊退,一邊命人布下陷坑,盡伏精兵。

  可哪曾想,牧行簡深諳用兵之道,戰況轉危為安后,卻沒再著急去追,而是掉頭安內,直接領兵縛了陶縉。

  臨陣換將乃是大忌,然而牧行簡卻力壓眾議,割下了陶縉的腦袋,懸挂於城門前示眾,又另派親信接替了幽州刺史之位,這才領數萬大軍,與他乘勝追擊。

  四更天,月色澄清。

  每日每夜的辛苦奔波,牧行簡席地而坐,抹了一把臉,眉眼雖難掩疲色,但目光灼灼,眸色幽深一如鷹隼,氣勢如虎。

  一碗冷水入肚,精神稍振。

  此時,卻忽然有人來報。

  「陛下!荊州傳來了消息!」

  眾心腹大將俱都微微一怔,常年的軍旅生涯令他們養成了遠超於旁人的軍事敏銳度,這個時候荊州來信,只怕不妙。

  牧行簡從容不迫地拆了信,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

  這片刻功夫,其餘將士就已經按捺不住了,你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脫口問道。

  「陛下?!」

  「荊州如何了?」

  牧行簡隨手放下信,目光看向面前這躍動的篝火。

  「荊州傳來消息,說是關中焦涿與汝南袁氏兩路南下荊州。」

  眾人愣了一愣,神色各異。

  他們最擔心的事卻還是發生了。

  在出發前,婁先生便疑心此乃誘兵之計,只待牧行簡往青州而去,關中與汝南便即刻反撲荊州。

  奈何自家老闆難得強硬,他們這些心腹謀臣將領,雖能勸諫,卻不能替陛下做決定。

  用遊戲術語來說,如今焦涿果然會同汝南,領兵直接偷了家。

  「陛下,牧臨川這小瘋子狡詐如狐。」一人蹙眉想了許久,終是忍不住上前出列,低聲道,「只怕前方還有陷阱,陛下千金之軀,萬不可孤軍深入。」

  「事已至此,陛下不妨迴轉荊州以定荊州大局。」

  「追擊牧臨川這事,不妨交給我等。」

  眾人紛紛看向牧行簡,以徵求牧行簡的意見。

  牧行簡卻恍若未察,心平氣和道:「襄陽易守難攻,孤欲命婁軍師總理襄陽城內事務。」

  眾人一陣錯愕,忙有人不贊同地追問道:「軍情如此危機,婁軍師如今又身在上京,若焦涿在路上埋伏,亦或者欲圍城打援,又該如何是好。」

  再說了,荊州距上京路途遙遠,難不成還能插上翅膀飛到襄陽去不成?

  牧行簡卻已然站起身,黑瞳映照著獵獵篝火,目光所過之處眾人只覺心骨泠然:「孤在出征前,早已命婁軍師替孤往襄陽而去,預防焦涿這老匹夫伺機反撲。」

  又以不容置喙的態度,站起身,沉聲道:「其餘兵馬繼續隨孤往前追!」

  遂點兵起程。

  眾人錯愕之餘,又都啞口無言。

  原來是早和婁良一道兒安排妥當了!又能如何,只能忙整點兵馬,大軍繼續行進。

  牧臨川與他麾下這黑甲佛圖,倒也不是吃素的,一路且戰且退,倒也未被牧行簡沖潰了陣形,兵容尚算齊整。

  一晃眼的功夫就入了冬,青州戰況依然膠著。

  雪色侵陵,霜風如搗。

  見此模樣,啟軍諸將各有所思,卻不是在這兒悲秋傷動,冬天的到來,意味著另一個訊號。

  「照這般模樣,過幾日河上就要結冰了。」

  具裝重騎兵本不善於炎熱的天氣里作戰,冬季才是他們的主場,如今河水又相繼冰凍,若冰層厚度足夠,長河天險對於騎兵的攔阻作用則趨近於零。他們自可堂而皇之地通過冰面。

  眼看著一時半會是拿不下來牧臨川了,荊州危機未解,圍困日久,如今不論如何都不再適合作大縱深的作戰。

  眾將終於忍無可忍,結伴起身來到了中軍大帳。

  牧行簡這回倒沒有再堅持下去,端坐在帳中,牧行簡目光如刀,寸寸釘在了輿圖上。

  他心中自然知曉什麼時候追擊,什麼時候後撤。

  這幾日也一直在思索著撤軍諸事。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他如今這番親征,足將牧臨川打得節節敗退,可謂是大勝。

  然而,也僅此而已。

  他始終無法生擒了他這堂弟。

  一直以來,牧臨川給他的,都是個昏聵頑劣的印象。眼下膠著的戰況,卻告訴了他,如今的牧臨川絕非昔日的吳下阿蒙,短短五年的時間,他就長成了這番令天下人訝然,令他心中微感悚栗模樣。

  這日,牧臨川的中軍大帳遇了襲。

  日斜北風正緊,寒林暮鴉昏昏,夜半時分,火光衝天而起,牧臨川睡得很淺,一聽到帳外傳來金鼓喊殺之聲,黑夜中,這一雙紅瞳驀然睜開。

  黑白色的髮絲垂落肩頭,牧臨川毫不猶豫翻身而起,抄起枕側的勁弩。骨節分明的,蒼白的手指緊扣住了弩身。只要一見帳子外有人影晃動,欲衝殺進來,便即刻發弩。

  未多時,石黑便一身是血的衝殺進來。

  「陛下!無恙否?」

  牧臨川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問:「出了什麼事?」

  見牧臨川安然無恙穩坐榻上,石黑抹了把臉,這才鬆了口氣。

  啐了一口。

  「無事,不過是牧行簡這鳥廝眼看啃不下來我等,夜裡派了人前來放火騷擾。」

  待收拾妥當,天色已然微明。

  石黑站在營房外面,呼了口濁氣,簡直是渾身上下都覺得不痛快。

  這半個月來連連敗退,被牧行簡追在屁股後面跟攆條狗似的,又如何痛快得了。

  「唉……悖閉耪拋歟頓足長嘆,可憐的,憋得臉色鐵青。

  心裡難受歸難受,他也曉得,哪有什麼布局機深!不過是演戲小說里特地安排出來的把戲!

  一環扣一環的智計,聽起來固然暢快,但真正的戰場瞬息萬變,若有任何一環出了差錯,這所謂的智計頃刻間便會崩盤。

  因此,所謂兵法,無多少機巧,無外乎是因勢利導,恃強凌弱。

  著人放了這一把火之後,當天夜裡,牧行簡便整點兵馬往回撤走。牧行簡一走,牧臨川卻如同一隻被迫放棄了獵物,被獵人驅趕入深山的猛虎,藏於山野中虎視眈眈,直待獵人一走,便即刻反咬回去。

  這早在牧行簡預料之中,有條不紊地繼續指揮大軍一邊阻敵一邊後撤。

  後撤路上遭遇埋伏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他本來就沒指望這把火能攔多久。

  隨軍的傳令軍拍馬上前,在趕到牧行簡身側時,放慢了步子。

  「陛下,後方探子來報,牧臨川的兵馬出動,看樣子是欲要從東面攻擊我軍側翼。」

  傳令兵遲疑了一瞬,又開了口,「只是,除了牧臨川的兵馬之外,探子又探到了零星其他軍馬的蹤跡,沒打出掛旗,也不知是何方人馬。」

  牧行簡目不斜視:「再探,收攏全軍,命全軍全力向前。」

  那傳令將士得令,也不猶豫,拍馬沖向前,向全軍發下命令,為防止消息有錯漏,命令至多不超過三句,就這樣一層一層地傳下去。

  直到晚些時候,才終於探明了那一支動向不明的人馬,竟是汝南袁軍。

  原來,早在月前,牧臨川便以身為餌,爭取給汝南與關中直切荊州的機會。

  婁良親率兵嚴加防守,眼看一時半會拿不下荊州,聯軍當機立斷,明修寨道,暗度陳倉,留焦涿與汝南袁氏女袁令宜繼續圍城。

  袁軍則暗中行軍,就等著今日這一刻,直待牧行簡孤軍深入,疲態盡顯,回身救援這一刻,傾巢而出。

  袁令宜出計,縛了草人立於城門外,扮作袁軍模樣,作疑兵之計,迷惑城內守將。

  而真正的袁軍主力部隊則一路急行軍,直取兗州,兩翼自東西面包抄,互呈掎角之勢,欲要切斷牧行簡的退路。

  戰鬥持續了兩天兩夜。到天色微明之時,幽州軍終於承受不住,開始後退。

  當初換將之時的弊病終於暴露了出來,牧行簡倒也英勇冷靜,親自殺了幾個逃兵,在親信的掩護之下,一路後撤,一直撤往了徐州。

  至此,這一仗才算告了一個段落。

  這天下間,兩個勢力最強大的一方霸主,首次正面野戰,最終以牧行簡兵敗退往徐州告終。

  牧臨川卻也未追,聯合汝南兵馬,取青州,兗州。其麾下重騎兵浩浩蕩蕩一路將黃泛平原犁了個遍,直進直出,如入無人之境。

  隨著版圖逐漸擴張、拉長,以戰養戰的法子明顯已行不通,山東據有魚鹽之利,地處平原,糧草充足,商貿繁榮,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王師得勝歸來后,在濟南郡特地大張旗鼓地辦了一場慶功宴。

  牧臨川他自己雖然對這些宴飲沒什麼興趣,但戰爭結束之後,唯獨「論功行賞」這條是避無可避的,將士出征在外也需得勞逸結合,需知「自古帝王,以恩威馭將帥,賞罰馭士卒,用命則軍政行而戰功集」,戰鬥結束后的賞賜與整編,是維持軍隊戰鬥力的必要條件。

  然而這堆積如山的「功狀」和監督審核,又足夠令人焦頭爛額。

  這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麻煩了點兒。

  最令人厭煩的是如何以賞賜來維繫文武百官、寒門士族之間微妙的強弱平衡。

  雖然打了勝仗,但這些日子來牧臨川他頭疾發作,戾氣橫生,又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倒沒比在戰場上輕鬆多少。

  當晚,牧臨川親自在郡守府設宴,以饗帳下這諸位將士謀臣連日以來的勞苦功高。

  持戟甲士百餘人,分列兩旁,錦纈鋪地,畫堂雅宴。

  舞伎樂伎自不必多說,靚裝麗服,盈盈怯怯,舞袖婉轉,玉指輕攏慢捻,紅粉輕盈,爭相添酒。

  酒過三巡,正是酒酣耳熱之際,濟南郡新降的本地豪門,上前捧觴敬賀。

  牧臨川面無表情地懨卧在主位,偶爾扯動唇角的肌肉,展露出些許轉瞬即逝的笑顏。

  底下的軍士跟他久了,都知道這位雍廢帝,經國讎家恨之後,性情大變,倒也不甚在意。

  宴會裡出了好酒好菜,還有一樣時興的,必不或缺的好東西――五石散。

  這多為士族文臣服用,武將大多不愛吃這個,更看不上這些士族行散時的醜態。

  但如今正是觥籌交錯,眾人興緻高漲的時候,都眼觀鼻鼻觀心,俱當作沒看見,懶得拂這些豪門士族的興緻。他們初入濟南,與這些本地豪族關係微妙,若非萬不得已,是絕不會拂了這些本地豪族的面子。

  牧臨川也不愛吃這個。

  他便宜爹倒是喜歡,常常扯了衣服,赤|身|裸|體在宮內快步行走,扯了宮女當場行事,托牧歡的福,他本來有興緻,也沒了興趣,甚至於大倒胃口。

  陸拂拂走後,這五年時間裡,他倒也在宴會上嘗過幾次,卻始終沒覺得有什麼好追捧的。

  然而今天,卻鬼使神差地垂下了眼,看著盤子里裝的五石散,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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