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謝明瑤短短几句話成功讓氣氛僵凝下來。
反應最大的是清輝長老,他直接化出一道符籙打向謝明瑤,他出手突然,謝明瑤還沒完全適應這個身體,一時無還手之力,就這麼被符籙打在心口,猛地後退幾步,吐了一大口血。
鮮艷的血液灑落在地,謝明瑤扶著冰冷的殿柱閉了閉眼,再抬起頭時,看著清輝長老的視線一絲感情都無,清輝長老戒備地回望她,但凡她敢反抗,他會立刻要她的命。
「放肆。」他冷肅的聲音帶著怒意,「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古怪傳說,竟敢拿來戲謔道尊,逆徒找死!」
看來這裡的神話傳說和現實里也不一樣啊,這群人壓根兒不知道嫦娥是誰,但玉兔……總該聽得懂吧。
謝明瑤抹去嘴角的血跡,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被清輝長老這般當世大能如此斥責,她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看起來頗為輕鬆。
「我找死?」謝明瑤慢慢道,「我就算找死,你也沒資格處死我。」
她盯著那道阻隔視線的白綢輕紗:「我是曾掛在道尊名下的弟子,理論上來說,哪怕我沒拿到正式的身份玉牌,也還算是他的徒弟。」
她手腕翻轉,將衣袖拉開,讓檀冰也好,清輝長老也好,看清楚她腕間的印記。
一輪彎月,代表溶雪宮。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謝明瑤掃了掃清輝長老臭臭的臉色,「只記得將登上溶雪宮的人換成蘇芷汐,未曾想起早給了我這個印記,後面都沒消掉,現在特別後悔吧?」
清輝長老表情極其難看,他想說什麼,但謝明瑤聽夠了他的話。
「閉嘴。」她冷聲道,「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我無藥可救,覺得我該死,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坐在裡面的道尊嗎?」
「你瘋了!」
清輝長老聽她口出狂言嚇得臉色蒼白,登時便要將她帶走,謝明瑤早就有所防備,強撐著躲開。
「你們所有人都有錯,你是,宗主是,元晏也是,尤其是這裡面至高無上的道尊,哦,或者說是我的師尊,他更是。」
謝明瑤一邊吃力地躲著清輝一邊道:「是他要過千歲誕辰,急需我這樣一個空靈根的關門弟子,是元晏在街上發現了我,主動要將我帶回來,若我謀害蘇芷汐是錯,那你們每一個都是幫凶。」
謝明瑤目光熾烈:「如果你們將我看做真正的弟子那樣一視同仁好好教導,哪怕你們出爾反爾真的不想讓我上溶雪宮,提前告訴我一聲也行,非要我在那天無措又絕望地被換下來,讓我日後每時每刻活在自我懷疑和排斥里,那我生出惡念,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嗎?」
「夠了!」清輝長老急著要她閉嘴,這次下了重手,謝明瑤眼看著躲不開,這一掌下去她怕是天靈蓋都得被掀開,但她一點都不怕,眼都沒眨一下,就那麼盯著清輝。
「錚」——刺耳的聲音響起,清輝長老的掌勢被迫轉開,靈力翻湧,沒傷到謝明瑤,反倒是自己悶哼一聲,受了內傷。
他驚訝望向那道綢簾,聽見一道清冷雋永的聲音淡淡道:「讓她說。」
「道尊不要聽她的歪理邪說……」
清輝長老剛說到這就說不下去了,嘴唇使勁動卻開不了口,顯然是檀冰所為。
謝明瑤也看出來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臟污的法衣,讓它們看起來至少不那麼凌亂,又理了理凌亂的髮絲,脊背挺直,語氣平靜道:「如果我這是歪理邪說,清輝長老何必那般激動?歪理邪說自己便站不住腳,哪裡還需要你來阻我。」
她牽起嘴角無謂地笑了笑:「還不是因為你也覺得這有些道理,所以才慌亂不堪。」
「唔唔唔唔!」清輝長老心裡苦啊,他想辯駁,但發不出聲音。
「道尊。」謝明瑤不再理會清輝,轉而望著那道白綢,遲疑幾秒,「又或者……師尊?」
等了一會,白綢內才傳來檀冰的回答,他的聲音低沉清冷,吐字緩慢,極為動聽。
「本尊不曾聽聞此次收徒的人選中,還有一個你。」
「那道尊現在知道了。」謝明瑤坦然道,「蘇芷汐如今的位置本該屬於我,我進崑崙五年,在山下修鍊四年,只等道尊生辰之日上溶雪宮。誰料萬眾矚目那日,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蘇芷汐替換,成了整個崑崙的笑話。」
她往前一步,靠近那道綢簾:「我在崑崙的日子本就不好過,自那后更難過,長此以往心生怨恨,便想著設計陷害蘇芷汐,讓她染上魔氣不能再侍奉師尊,這樣一來崑崙就只能再選擇我。」
稍頓,她語氣遺憾道:「可惜蘇芷汐命太好,有人貼身保護,沒能中計,反而是我本人染上魔氣靈根被毀,成了階下囚。這些便是全部事實了,沒有任何偏頗,道尊以為如何?」
她一字一字:「我為自己謀求出路,想要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有錯嗎?」
「唔唔唔唔!」清輝長老極力想說什麼卻不行,急得滿頭大汗。
檀冰久久未語,在清輝以為道尊不會給謝明瑤回應,或者乾脆要將她打下溶雪宮的時候,他自己忽然被一股氣流推到了內殿外。
內殿的門關上,清輝長老還是不能說話,對上前來詢問情況的蘇芷汐,他只能掩面嘆息。
內殿里,謝明瑤看見清輝被趕出去,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得感謝自己那天晚上多少忍著噁心看了一部分劇情,知道檀冰的**,也知道了他真正的性格——很小的時候,謝明瑤養過一隻兔子,幾乎一年四季都在fq期,有次它突然開始絮窩,傭人懷疑它懷孕了,誰知找人來看,發現是假孕。
總之,檀冰的真身代表了他放肆的天性,可他偏偏又是道門聖子,崑崙道尊,一個不能婚配,一輩子都要守在溶雪宮不能下去的活化石。
他要純潔,要乾淨,便要壓制本性,時間久了,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得在沉默中變態。
他現在的性格不會比謝明瑤好多少。
估計比謝明瑤還要差勁。
她那些在清輝長老看起來大逆不道的歪理邪說,在他這裡,可能反而會引起絲絲波瀾。
一道冷清的風拂開了遮擋視線的白綢,謝明瑤下意識朝里望去,看見了端坐在冰玉雕刻而成的雪石寬椅上的美人。
冷冰冰的美人生了一雙桃花眼,琉璃似的黑眼珠,如墨的長發半綰著銀蓮道冠,月色飄銀的立領廣袖錦袍外披著寬大冷白的雪絨披風,周身蓮香淺淺,黛眉薄唇精雕細琢里透著心事重重的憂鬱之色,還有那眉心一點硃砂痣,要是謝明瑤沒記錯的話……
那硃砂痣就是他的守貞痣,也就是傳說中的——守宮砂。
守宮砂都給點在眉心了,瞧瞧崑崙多過分啊,哪怕檀冰他忍不住想幹些什麼,也會立刻被人發現。
「你在看什麼。」
沒有任何求知慾的問話,依然是那般空靈悅耳,韻味幽幽的聲音。
謝明瑤沒有旁人見檀冰時的恭敬和惶恐,被他這樣詢問,她也沒有任何膽怯退縮的表現。
她甚至又往前走了走,在檀冰看不出情緒的注視下,越過綢簾,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自他成為道尊,便無人敢越過這道綢簾,哪怕他將帘子掀開,也沒人敢真的窺視他的容貌。
他聖潔,傲岸,是天邊孤高的雲,哪怕是替代謝明瑤上溶雪宮的蘇芷汐,成為他的弟子這麼久,也未曾接受過他一次親自教導,都是每日自己讀寫玉簡,參悟修鍊。
檀冰瞳仁深處黑得有些泛紅,他靜靜看著闖入的人,廣袖下的手正在遲疑什麼時候要她的命,耳邊忽然一熱,方才還站在一旁的姑娘突然到了他身邊,因為太久無人膽敢靠近他,他一時沒有防備,回過神來要治她的罪時,她已在他耳畔吹了一道溫熱的風。
「我在看什麼?」她音調輕柔,略帶些嬌憨的甜味,「看你啊。」
她說到這快速躲開,在檀冰冷艷地望過來時,輕捻著指尖一根玄黑的髮絲低低道:「道尊這樣的美人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見,來這一趟也算是……不虛此行?」
她說的是穿書這一趟,本沒有任何感興趣的地方,唯獨一個檀冰,尚算給她些不虛此行的感覺。
可檀冰不知道她從哪兒來,這話在他耳中,倒像是這次上溶雪宮,見了他,算是不虛此行。
他緩緩站起身,堆疊而繁複的月色華服垂順地落下,他的一舉一動都好像測量過一樣,有著某種優雅神聖的標準。
還有那雙眼睛,心事重重氣質冰冷的美人反而生了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真的……
謝明瑤注視著他緩緩縮短兩人之間本就不多的距離,深吸一口氣道:「別再過來了。」
檀冰止住腳步,垂眸凝著她瑩潤的指腹間那根長長的髮絲。
「我真的一滴都沒有了。」謝明瑤使勁捻著那髮絲,認認真真地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手腕忽然一緊,一條白練裹住了她的手腕,她捻著髮絲的手不自覺鬆開,髮絲垂落,被檀冰接住。
那是他的頭髮。
謝明瑤方才靠近時捻走的。
她捻著他的髮絲,像在摩挲他的肌膚,哪怕形容狼狽,也不影響曖昧環繞。
檀冰將髮絲取回,一點點纏繞在修長如玉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謝明瑤的視線跟著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再次開口,冷冰冰地說——
「月宮嫦娥,懷抱玉兔,是哪裡聽來的神話?」
……原來他還記得她最開始那句危險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