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句玉兔的調侃本是擔心她想說的話沒說完就被清輝長老打斷,不能夠引起檀冰在意,就很難逃脫崑崙。

  後面恐怕也的確有這句話的原因,令檀冰在清輝長老要下手的時候阻止了他。

  如今他問她,謝明瑤倒也不慌。

  「是進崑崙之前,沿街乞討時無意間聽來的。」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據說曾有個叫嫦娥的美人,嫁了個叫后羿的大英雄,在天下黎民百姓受十日困擾的時候,后羿射下了天上的九個太陽,得到王母所贈的不死葯,吃了就能原地升仙。後裔不願和妻子分別,便沒有服下,還將不死葯交給嫦娥保管。這事兒被他一個徒弟知道了,趁他外出逼迫嫦娥交出不死葯,嫦娥無奈,只得吞下不死葯,原地飛仙。」

  謝明瑤說著說著沒了力氣,見冰雕玉砌的殿側有張美人榻,便順勢坐了上去。

  她藍白色的法衣上布滿血污,就這麼坐在榻上,令檀冰眉頭微微一皺。

  美人皺眉,顯得越發憂鬱動人,謝明瑤看出他介意,笑笑說:「師尊總不好叫我坐在地上吧,我如今修為沒剩下多少,不足以護體,溶雪宮上處處冰寒入骨,我真的撐不住了。」

  檀冰靜靜地站在那,不言不語,眉心一點硃砂痣清冷出塵,單看這樣的外表,真的很難讓人想到他內里的樣子。

  謝明瑤凝著他繼續說著方才的故事:「嫦娥飛升之後住在月宮,常年不允許外出,陪著她的只有一隻搗葯的玉兔。」

  終於說到正題了,搗葯的玉兔……檀冰俊美冷清的眸子掃過她的臉,她彎彎的丹鳳眼裡倒映著他的身影,她坐著,他站著,這很不合理,他堂堂道尊,受天下人膜拜敬仰,從未有人敢在他站著時坐下,她還坐得那麼心安理得,毫無顧忌。

  檀冰長長的遠山眉慢慢靠在一起,薄唇開合正要說什麼,本坐在美人榻上的姑娘就先身子一晃,暈了過去。

  暈得可真是時候,再慢半步,問清了神話故事的內容和來源,判斷出她只是無心之言還是意有所指,她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清輝長老要她的命尚且要費一番功夫,但檀冰只要動動手指就行了。

  及地的衣袂掠過冰冷的玉石台階,檀冰行至謝明瑤身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姑娘,她側臉飽滿,膚色雪白,上面殘存的血痕越發顯眼。

  若不能判斷出她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便不能追根溯源,找到可能暴露身份的根本,那便總會有個威脅,是以……

  還要留著她。

  檀冰視線下移,落在謝明瑤玫瑰色的唇上,她吐過血,唇角的血跡比臉頰上更多一些,嫣紅的唇染著血,危險中夾雜著難言的香艷,他琉璃珠似的黑眼珠微微凝滯,幾息之後,他消失在殿內。

  謝明瑤再次醒來的時候,人還是覺得很冷,她下意識攥緊了絲被,等了一會才想起自己穿書了,這會恐怕還在書里,沒有回去。

  到底要怎麼回去呢。

  肯定有辦法的。

  修為高就行了吧?

  謝明瑤緩緩坐起來,哪怕不去看四周,只通過冰冷的氣溫就能判斷出,她人還在溶雪宮。

  什麼時辰了?床帳外有個模糊的人影,謝明瑤掀開一看,是蘇芷汐。

  「你醒了。」蘇芷汐衣著華美,髮髻精緻,素雅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服藥。」

  謝明瑤長發披散,只著中衣,身上已經乾淨了,檀冰不可能為她做這些,難不成是蘇芷汐?

  她低頭看看自己,又去看蘇芷汐,笑吟吟道:「毒藥嗎?」

  蘇芷汐面色一窒,書里的她和現實里相差好大啊,現實的她這會兒早就忍不住面露怒色,姿態醜陋了。一個曾經明裡暗裡給自己使絆子,做一些上不得檯面事情的人,在書里倒是把自己設定得高冷淡定,很快恢復漠然神色,將葯碗放到桌上。

  「師尊命我給你準備的,你要喝便喝,不喝也沒關係。」

  她轉身要走,謝明瑤叫住了她。

  「恨我嗎?」她慢慢問。

  蘇芷汐背影一僵,半晌未語,謝明瑤下了床榻,光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點點靠近她。

  「恨我吧?我想害死你,非但沒得到報應,反而還上了溶雪宮。」謝明瑤走到她背後,手放在她肩上輕柔道,「當初蘇家送你上崑崙,他們選了你替代我,你可曾心虛過?」

  蘇芷汐使勁掙開她,大義凜然道:「一切都是崑崙的安排,我只是聽從吩咐罷了。」她微抬下巴,冷淡而諷刺地睨著謝明瑤,「是你自己不爭氣,入崑崙四年修為都不如回到蘇家不過一年的我,我憑實力勝過你得到這個機會,為何要心虛?」

  謝明瑤注視著她這個眼神,輕聲細語道:「膽子真大,都敢這樣看我了。」

  「胡言亂語。」書里的蘇芷汐可聽不懂她這話,甚至還覺得她這麼說是自以為是。她其實從不看低出身貧賤的修士,但謝明瑤這樣的性格糟糕,壞事做盡的,她真的很難平等看待她。

  「既然你不覺得心虛,那你會害怕嗎?」

  謝明瑤慢悠悠地說完,周身突然漫起黑色的魔氣,蘇芷汐警惕地想走,卻再次被她按住肩膀。

  她重傷在身,本不該有這樣的力氣,但她若執意墮魔,魔氣操控身體,她的確能做到如此。

  入魔的人往往都會修為倍增,可那樣得來的修為並不是正道修行人士想要的,入魔之人常會被心魔操控,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後還是不是曾經的自己都未可知。

  謝明瑤沒那麼多顧忌,她很從容地任由魔氣操控自己,烏黑的眼眸泛起緋色,配上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有種妖媚的蠱惑感。

  「怕不怕我再殺你啊?」

  蘇芷汐只覺魔女在耳畔敲響喪鐘——

  「我還活著就對你有威脅,你不心虛,覺得自己沒錯,可我覺得你千錯萬錯,大錯特錯,我不會放過你的。」她細細的聲音有些微的沙啞,「我會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一定會的,有個詞怎麼說來著?撥亂反正——蘇芷汐,你等著。」

  蘇芷汐滿頭冷汗地掙開她的手,拔了劍想要反擊,謝明瑤卻突然魔氣消散,柔柔弱弱地以袖掩唇,跌倒在地。

  蘇芷汐懵了,下一瞬,冰寒之氣靠近,她汗毛都豎起來了,飛快轉身恭敬道:「見過師尊。」

  檀冰看都沒看蘇芷汐一眼,直接道:「退下。」

  蘇芷汐本想將謝明瑤已然入魔無藥可救的事告訴師尊,可根本沒開口的機會。

  她鼓起勇氣想說的時候,直接被無形的氣流推出了門。

  疾步後退,離得很遠才勉強止住,望著關閉的殿門,蘇芷汐想到謝明瑤說要奪回一切撥亂反正的話。

  她忍不住冷笑出聲:「撥亂反正?何為亂何為正?你才是亂,我才是正。」

  她緊握雙拳沉思許久,還是覺得不能放任入魔的謝明瑤待在溶雪宮。不知師尊為何留著她,還為她準備傷葯,師尊常年居於無人之巔,雖然性格冷淡,但至純至善,難保不會被謝明瑤花言巧語所騙。

  蘇芷汐忽略心底莫名產生的嫉妒,咬唇半晌,御劍而起,朝山下掠去。

  寂靜的殿內,檀冰側眸瞥了一眼殿外的方向,他心裡知道蘇芷汐去了哪裡,要做什麼,但沒有任何反應。

  他轉回頭看著倒在地上裝柔弱的謝明瑤,謝明瑤對上他那雙冷漠又多情的桃花眼,淺笑一聲站起來,絲毫不在意只著中衣,模樣怪異地行了個禮。

  「你來了。」

  到底不是書里那個糊塗的謝明瑤,真正的她其實很難對誰恭敬,她對父母都尚且冷淡疏遠,從來都是身邊人恭維她,要她處處伏低做小,真的不太行。

  如今這樣已經算是她的極限了,就這還是為了離開崑崙。

  檀冰倒也不在意這些虛禮,其實謝明瑤之前對蘇芷汐做的事說的話,他都清清楚楚,他只是懶得去管。

  最後現身,也是不想處理她們動手后的麻煩。

  當然,她醒了,他也需要來搞清楚他耿耿於懷的「玉兔」。

  他削薄的唇微動,正要說話,卻見謝明瑤忽然打了個哈欠,散漫地伸了個懶腰,姿態不雅十分失禮是其次,主要是……

  她本就只穿著中衣,哪怕修真男女不拘小節,這也算是冒昧了。

  更重要的是,她伸了個懶腰,本就鬆散的中衣系帶開了,露出她藕荷色的肚兜,還有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

  肌膚上有些紅痕,大約是舊傷,還泛著淡淡的黑氣,那是魔氣。

  檀冰冷清的眸子定在她胸口,肚兜上方是漂亮的鎖骨,鎖骨下是幾道紅痕,凌虐與脆弱交叉的美感刺目極了,檀冰倏地抬眼望向她的臉,她因為打了哈欠而眼睛潮濕,發覺他的目光后慢慢拉起衣帶,遮住了美玉蒙傷的身體。

  一舉一動,讓幾百年未曾下山,終年孤寂壓抑的道門聖子喉結滑動,氣息凝滯。

  該怎麼形容謝明瑤?

  檀冰睨著她潮濕的眼眸慵懶肆意的姿態,冰冷的眸子變了幾變,在心底有了斷言。

  謝明瑤,一個楚楚可憐的……蛇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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