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謝明瑤不懂心動是什麼感覺,  她也不曾真的有過什麼心動,但她熟悉那股「蠢蠢欲動」的衝動。

  她手指跳了跳,  情不自禁地抬起,落在他玉色的面具上,想摘下來看看他的臉,卻見他紅眸半闔,忽然好像十分痛苦,捂著胸口坐到了她身旁。

  謝明瑤一怔,下意識扶住他的手臂,  他身上到處都是冷的,冷得她彷彿碰到了檀冰,她怔得更久了一些,  回過神來對方已經好了許多。

  但他還是捂著胸口,  月色下,  絲涼的銀紗衣重重疊疊包裹著他肌理起伏的胸膛,  輪廓十分美好,他腰封上垂下的流蘇隨風輕盪,與她嫁衣的裙擺時不時觸碰在一起,  氣氛曖昧到了極致。

  「你哪裡難受?」謝明瑤低低地問。

  他自然沒有用言語回答她,  但這次他搖了搖頭,弧度輕微,  也足夠她發現。

  謝明瑤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他五官基本都被面具擋著,  除了眼睛和唇,她什麼都看不見,但不難從這些判斷出,他似乎有些不開心。

  大約是她看他看得太專註,  他慢慢轉眸望了過來,那雙漂亮的紅眼睛里,好像還有幾分……幽怨。

  他在怨她,怨她什麼?

  謝明瑤遲疑了幾分,捏著他的衣袖道:「是我打亂了你什麼計劃,你需要什麼東西沒能拿到嗎?」

  她想到傅清商,覺得大約是傅清商落在了元晏手裡,這可能礙著他做些什麼了。

  畢竟是崑崙的人,他一隻妖,再厲害也要盡量避開,否則崑崙傾巢而出,都不必說那溶雪宮裡金尊玉貴的道尊,便是清輝長老來了,也夠他喝一壺吧。

  謝明瑤修為還低,看不出他真正的修為,便只能自己判斷。

  尋思了一會,她突然想到,難不成他是想要傅清商的妖丹?看他捂著心口很難受的樣子,會不會是需要妖丹療傷?

  他不能說話,會不會也和傅清商有關係?

  「你等著。」既然他幫過她,她也不能坐視不管,「我去去就回。」

  她正要飛身離去,忽然被抓住了手臂,雖然隔著衣料,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手很冷。

  謝明瑤回眸望去,見他正盯著她,目光有種壓抑的重量。

  「怎麼了?」她緩緩道,「怕我就此逃了,不會回來了?」

  檀冰手驟然鬆開,紅眸垂下凝著自己的手,像在不解為何會抓住她。

  「你放心。」謝明瑤回身道,「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至少別人幫過我什麼,我都會放在心上,你的也不例外。」

  「你就在這裡等著,不要離開,我會回來的,也許很快,也許需要一點兒時間。」

  謝明瑤最後留下這句話便走了,檀冰未曾再阻攔她。

  他只是坐在她方才坐的位置,回憶著一身嫁衣的姑娘離開時的話,眼底泛起幾分譏誚和嘲弄。

  回來?

  她不會回來的。

  她就是個騙子,他被她騙了一次兩次三次,難道還會被她騙第四次?

  不可能的。

  他不會等她回來。

  他再也不會等任何人。

  此時此刻,李家人正在經歷他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崑崙弟子帶著傅清商回了客棧,商議如何處置這隻幾百年的蛇妖,李家人在收拾殘局,妄圖再挽回一些自己損失掉的名聲。

  他們聚集一堂,想著對策,正關鍵時,正廳的門被人推開,李家家主本就極度緊張,被這突然的推門嚇了一跳,正要斥責下人無禮,就看見了姍姍而來的李婉。

  這是真正的李婉,一身被浸豬籠時的舊衣,依然不掩冷艷美人的風采。

  她身上的魔氣也不似謝明瑤那般強烈,但沒關係,僅僅是這樣,也足夠李家人驚懼害怕了。

  「啊!是她!她又來了!」

  不知誰先尖叫一聲,所有人都慌亂起來,李家家主匆匆拿出自己保命的法器,這是先祖留給他的,本來一直放在重重把守的密室里,連傅清商想進去都有些難度,這還是李婉被傅清商逼著拿法寶時發現的。

  但那陣法只能保護法寶,保護不了人,要不然,這群人恐怕都會擠進去。

  「你們為何這樣怕我?」李婉輕飄飄道,「你們在心虛什麼呢?」

  李家家主找出了法器,手忙腳亂地要打開,突然不知什麼東西打在他手腕上,他手一松,法器叮鈴鈴掉在地上,一點點滾到了李婉面前。

  李婉垂眸一看,笑了:「連老天都在助我,你們發現了嗎?」

  她彎腰撿起法器,沖著滿臉絕望的李家人說:「那我也不好辜負老天這份好意了。」

  更刺耳的尖叫聲轉瞬響徹整個正廳,白紙格子窗上濺上鮮血,所有當初喊著要殺了她,要將她浸豬籠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或重或輕。

  李婉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血,但她一點都不怕,因為這都是她搞出來的。

  她總算理解到了謝明瑤對魔的推崇,真是痛快啊,真的好痛快,她掐著繼母的下巴,輕聲細語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讓你女兒做名正言順的嫡長女嗎?你嫁給李家那老畜生做續弦,幾次三番招惹我,甚至還送丫鬟給傅清商睡,挑撥我與他的關係,直接導致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你覺得,你該怎麼死才好?」

  「不要啊!不要殺我!我怎麼知道傅清商是蛇妖,我只是為自己的女兒著想,一個母親這樣做又有什麼錯呢!」繼母哭訴著,但李婉一點都不動容。

  「你為了自己的女兒,便可以心安理得去害別人的女兒嗎?」

  她剛說完這話就有人抱住了她的腿,是她的庶妹。

  「長姐,長姐你饒了我!我再不敢了!我雖然嫉妒你,但從未真的參與過什麼,你可憐可憐我這無人關照的庶女吧,我願意告訴你我知道的秘密!」庶妹滿臉是血道,「這個毒婦,就是她害死你母親的,都是她串通父親做的!他們早就有了私情,將李家供奉數百年的法寶從夫人那裡完全奪走後就殺了她啊!」

  李婉手一顫,她還沒說什麼,繼母便一腳踹開了庶妹。

  「你別聽這個賤蹄子胡說!我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本事,我真的沒有——」

  「她有!是我親眼所見!只是他們沒有發覺罷了!我房間里有塊留影石,藏在牆壁里,你去尋來看了就知道了……啊!」

  庶妹話還沒說完便被繼母掐住了脖子,繼母怕極了,人已瘋魔,李婉看著他們自相殘殺,突然就笑了。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也懶得再看他們如此這般,她抬起手,也不懂什麼法術,只是想著要一把火,帶著魔氣的火就真的來了。

  火焰點燃房間每一寸,裡面的人想出去,但出不去。

  「你們都該死。」李婉恨極了,周身魔氣暴漲,將正廳里所有人葬送於這煉獄魔火之中。

  雲聽隱在暗處靜靜看著這一幕,他便是幫李婉打了李家家主手的人,他仔細觀察火焰中的李婉,很美,有種絕望撕裂的美感,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和之前見到的似乎不是同一個人。

  雲聽等到現在,卻等來個冒牌貨?

  不,或許這才是真的,之前那個……

  「謝明瑤?」雲聽回憶著大師兄的反應,心裡慢慢有了判斷,「你果然沒死。」他嘴角揚起,露出興緻盎然的笑。

  客棧里,崑崙弟子們還在商議如何處置傅清商。

  蛇妖被捆妖索捆著,元晏沉默地坐在那沒說話,說話的是蘇芷汐和七師兄。

  「這隻蛇妖幾百年的修為,肯定不止在此地為非作歹過,其他地方我們不曾遇到的,還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之人。今日若無大師兄在此,我們也不可能這樣輕易抓到他。未免夜長夢多,還是由大師兄做主就地處置了他吧。」七師兄如是道。

  傅清商是原形狀態,他一個妖,沒什麼骨氣,知道自己如今是砧板上的肉,也能屈能伸,哭喊著求饒。

  「各位道長明鑒,便是在此處我也不曾真的害了誰不是嗎?哪怕是李婉現在不也好好活著嗎?你們不能因此便要我死啊!我知道錯了,你們發發慈悲,給我一條生路,我以後一定積德行善,好好修行的!」

  元晏慢慢抬眸,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沒有真的害了誰?」

  他聲音有些冷意:「李婉因你入魔,因你失去一切,你沒有害她?」

  「是她自己心性不堅才入了魔……」傅清商想狡辯,但又想到不合適,立馬改口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道長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彌補被我傷害過的人,我往後再不會如此了!」

  元晏只是看著他,表情漠然,不為所動,倒是蘇芷汐微微皺眉,有些猶疑。

  傅清商最會看女人了,見了她的模樣立刻轉而找她求救:「仙子救救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害人了,我努力修行幾百年,從一隻小青蛇走到今日這般,仙子定然不知妖修有多難,我真的不會再犯錯了,求求你給我一條生路吧!」

  傅清商哭得很是傷心,言語極其真誠,蘇芷汐聽得心有不忍,便對元晏說:「大師兄,他若真心悔改,給他一個機會也未嘗不可吧……畢竟李婉也沒有真的死。」

  元晏慢慢望向她,沒有說話,蘇芷汐抿唇道:「大師兄之前為謝師姐求情,不也說留她一命總比徒增殺戮好嗎?若真心悔改,難道不該給個機會嗎?」

  元晏闔了闔眼,只是看著她,就是不說話,蘇芷汐被看得心頭髮虛,咬唇低下了頭。

  元晏繼而望向傅清商,傅清商還在哭喊,他覺得這哭喊讓人頭疼,捏了道禁言符貼在他背上。

  很好,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們的意見我都知道了。」元晏緩緩站起身,「但事情沒有你們想得那麼簡單。」

  不能說話的傅清商眼睛一眯,很快聽元晏道:「妖修,幾百年的妖修,背景一定不簡單,他一隻妖的死,可能關乎到整個妖族。」

  傅清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或許與妖王有關。」元晏不愧是崑崙大弟子,很快將關係串聯了一下,「廢了他的修為,將他送回崑崙,由師尊與道尊處置,此為最穩妥之法。」

  一聽要廢了修為,傅清商激動得掙紮起來,捆妖索將他勒得骨肉冒血,看上去很慘。

  蘇芷汐紅了眼睛,不忍地別開了頭,緊緊攥著拳不知怎麼辦。

  元晏其實還有些發現沒說,比如傅清商之所以如此輕易被擒,根本不是完全靠他,他雖是金丹期,足以對付傅清商,但也不會這樣簡單,他能這樣,全因傅清商本就身受重傷。

  他身上的重傷是在洞房裡受的,應當是來自謝明瑤吧……

  想到謝明瑤,他便不自覺隱瞞了下來,也不知自己到底為何如此。

  不再想其他,元晏抬手要廢了傅清商的修為,卻忽聞窗外喊叫聲,通天火光點燃了半個夜空,眾人立刻聚在窗前朝外看,李家的方向已是火焰煉獄。

  「糟了。」元晏顧不上處置傅清商,立刻帶了人前往李家幫忙,但他也想著要留人看守,蘇芷汐自發要留下,他沒多想就隨她去了。

  傅清商看見蘇芷汐彷彿看見了希望,他開始裝可憐,血一點點滴落在地,發不出聲音就嗚咽,蘇芷汐對妖有種特別的偏向,因為在被蘇家找回去之前,她流落在外,是認識過一隻妖的。

  她覺得妖不都是壞人,他們也很漂亮,也有很善良的,也不知眼前這蛇妖認不認識那隻妖。

  她緩緩上前,想撕掉傅清商身上的禁言符,但剛抬起手,一陣濃烈的魔氣便涌了上來。

  蘇芷汐第一時間並沒想到是誰來害傅清商,妖魔妖魔,自古都是狼狽為奸,傅清商被抓,來了魔氣,可能是來救他的?

  因著這個想法,她愣了一瞬,隨即又想到李婉也入了魔,搞不好是李婉來了,她立刻警惕起來,化出本命劍想要對敵,可還是太遲了,她第一時間沒立刻阻止,那魔氣已經捲走了傅清商。

  蘇芷汐暗道不好,持劍追了出去,魔氣濃郁地纏著傅清商,她持劍呵道:「放下他!別想逃!」

  謝明瑤於魔氣中回眸看她,蘇芷汐啊蘇芷汐,現在看著她,都快想不起她現實里什麼樣子了,她非得追上來做什麼呢?她都大發慈悲不管她了,她還自己上來找虐……

  那她也就不客氣了。

  將傅清商丟到地上圈起來,謝明瑤以魔氣遮面,騰空而起,也不用什麼法器,一巴掌打在蘇芷汐臉上,她如沒有實體一般,將蘇芷汐耍得團團轉。

  蘇芷汐臉上疼得厲害,很快都腫了,她憤怒至極,劈劍而來,謝明瑤嘴角微勾,直接咬破了手指,血液滴在蓮燈上,蓮燈迸發出刺目的金光,佛印打在蘇芷汐身上,她吐了口血,飛出老遠,重重摔在牆上。

  「用本來屬於你的東西來對付你,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謝明瑤笑了一下,拍拍蓮燈說,「多謝了,等我再強一點,就不必你幫我了。」

  方才謝明瑤本想自己還擊的,但蓮舟忽然與她傳心音,要她一滴血,她好奇他要做什麼,便隨他去了。

  蓮舟過了片刻才說:「可以幫到你,貧僧很高興。」稍頓,他又說,「貧僧近日想到,你若每日喂燈一滴血,貧僧應當可以儘快恢復,帶你去南獄。」

  「是嗎?」謝明瑤知道了,但也沒說好或不好,蓮舟也沒再說什麼。

  懶得再管蘇芷汐,謝明瑤還記著有人在等她,她將被圈起來的傅清商帶走,傅清商身上禁言符因為跌落而掉下去,此刻能說話了,就問她是誰。

  謝明瑤魔氣遮面,他看不見,就開始猜測:「那日在河邊是你帶走的李婉?」

  得不到回復,傅清商又說:「魔修與妖修素來關係好,你為何要幫那女人卻不幫著我?你或許不知道,我乃妖王師無音座下四君之一,你若幫我,我定在妖王面前替你美言,妖王與魔尊關係甚好,你定可在魔尊面前嶄露頭角!」

  謝明瑤嗤笑一聲,停在一片寂靜的林子,除去遮面的魔氣,傅清商一窒,先是為她的美而發怔,隨即又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有些眼熟……

  「魔尊那裡我自己會搞定的。」謝明瑤慢悠悠道,「至於你,我是不可能放過的。」她掐住傅清商的蛇身,「帶你到這兒,也不是要救你,只是……」

  她話沒說完就突然動了手,傅清商被剖開皮肉,七竅流血,很快的,他丹田妖丹被掏,渾身法力流失,奄奄一息。

  「你!……」傅清商一條幹枯的蛇甩在地上,「你竟敢……」

  「我怎麼不敢?」謝明瑤血淋淋的手上握著一顆泛著綠光的妖丹,「你那般對婉娘,我本來想著把你交給崑崙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便這樣算了,但又有另一個大美人要你的東西,我欠他個人情,就只能去而復返了。」

  「去而復返……?」傅清商意識混沌,一點點開始消散,「是你,洞房裡就是你……」

  「對,就是我。」謝明瑤踩著他的蛇神,「去吧,去死吧,去冥域好好見見那些被你玩弄至死的可憐姑娘吧,她們都在我耳邊說,已經恭候你多時了。」

  傅清商再也說不出什麼,漸漸化為烏有。

  謝明瑤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抓著妖丹離開,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傅清商化為烏有的綠光中,一道最閃亮的,朝著妖族韶山的方向而去。

  那是傅清商魂飛魄散之前發出的最後訊號。

  韶山妖王宮,金碧輝煌的大殿里,一襲金色錦袍斜倚小憩的雍貴青年緩緩睜開了金色眸子。

  ……

  夜色更深了,今夜處處不平靜,謝明瑤趕回來的時候,不見半點大妖的蹤跡。

  她站在樹下,仰頭看著空蕩蕩的樹榦,纖細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寥落。

  但若看到她的正面,就會發現她其實沒什麼寥落,還正在研究妖丹。

  大妖走了嗎?不要妖丹了?

  他要是不要了,那她是不是可以自己留著?這東西能助她修鍊嗎?

  正思索著,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謝明瑤轉過身來,看見了不遠處一棵樹下,修長高挑,白髮紅眸的大妖。

  「你還在。」謝明瑤跑過去,笑吟吟道,「我以為你走了呢!還好你沒走。」

  她朝他伸出手,手上血淋淋的,檀冰垂眸望著,看見她血淋淋的手攤開,一顆碧綠的妖丹躺在她掌心,她高興地說——

  「我為你掏了傅清商的妖丹,你有了這個,是不是就不會難受了?」

  檀冰沒想等她的。

  但……

  看著那顆妖丹,便知道她將他身體上的反應當做了別的。

  視線轉到她臉上,她的手血淋淋的,臉頰卻很乾凈,一身紅艷艷的嫁衣,手握妖丹的模樣有種詭異的妖艷。

  檀冰冷硬的心弦緩緩撥動,他眼睫飛快地顫動,薄唇緊抿地接過了她為他取的妖丹。

  這東西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可他抬眸望向她,在她欣喜地注視下,薄唇開合,用唇形說了兩個字。

  謝明瑤笑得更開心了:「不必謝我。」她明艷的笑幾乎點亮夜空,「你開心就好。」

  檀冰:「……」

  明明已決定要她愛他,非他不可,隨後拋棄她,踐踏她。

  可到頭來,這趟千餘年來第一次下山,卻似是將自己一顆心捧到她面前,任她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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