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他們在淬心池的待了很久, 纏綿的時候謝明瑤沒注意到淬心池的變化,等從檀冰臂彎間醒過來才發現, 總是在一片冰封中冒著淡淡薄霧的淬心池處處布滿了雪色花瓣,身邊也有很多,她伸手抓了一把,花瓣在手中慢慢融化成水——這是雪花。
這樣立體的雪花……難不成是檀冰太開心了,所以開了花?
謝明瑤去看還在睡著的青年,他眼睫和眉毛結了霜花,謝明瑤用手撫過霜花便融化了, 她是熱的,他是冷的,原以為會是水火不容, 但其實……偏偏最為契合。
撐起身子隨意拉起一件外衫披上, 謝明瑤低頭仔細打量睡著的檀冰, 他很少能睡著, 每次睡著都會像冰雪消融了一樣,眉目都溫潤下來。
如果沒有前任道尊那般的對待,他應該也會長成一個溫柔如水心地慈悲的道尊吧。
現在他雖然也像一朵白蓮花, 但蓮花心卻是黑的。
可她也最喜歡他的黑, 他像是天生為她而造的,在看到他那些遭遇的時候, 她甚至真的產生過這樣的他,一輩子不能離開, 哪怕不回去,也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睡夢中的青年睫羽顫動,緩緩睜開了眼,正對上謝明瑤複雜的眼神。
他微微怔忪, 骨節分明的手撫上她的臉,輕聲問:「你怎麼了。」
謝明瑤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蹭了蹭:「沒什麼,只是突然發現,原來愛一個人是真的會不顧一切,失去理智的。」
檀冰不懂她為何突然得出如此理論,很想知道在他睡著的時候她都想了些什麼,但謝明瑤不大想說。
雖然表達過感情了,但這的確是她這麼多年來的短處,她現在還是不太習慣去談論這些。
站起身後才發現自己隨便穿上的外袍是檀冰的,謝明瑤去看檀冰,他穿好了中衣和紗衣,正看著她身上的衣裳沉默。
謝明瑤故意撒嬌:「這可怎麼辦,我好冷,不想換給你了。」
她拿起自己的外袍:「不然你穿這個吧?」
檀冰沒說話,但抬手接了過去,謝明瑤一怔,她意識到他可能是真的想穿,剛想說什麼,就見他為難道:「太小了。」
是了,他們畢竟一男一女,衣裳尺寸不可能都合適,謝明瑤穿大了可以鬆鬆垮垮,但檀冰穿小了會系不上帶子。
謝明瑤將自己的外裙拿過來塞進儲物戒,再抬眼時檀冰已換了一件道袍,這件道袍的領子很高,剛好遮住了他痕迹斑駁的頸項。
謝明瑤清了清嗓子,朝他伸手:「我幫你系腰封。」
檀冰低頭看看手裡的腰封,不曾遲疑地交給了她。
謝明瑤手握著他的腰封,玉質的腰封微微發涼,每一塊都質地通透,價值不菲,她走到他面前,低著頭環住他的腰,認認真真地為他系腰封。
這一幕不禁讓檀冰想起了升任道尊的那次大典。
每任道尊繼位都會舉辦一次全天下修士參加的大典,崑崙會派人送上最名貴的衣裳和首飾,也會命人來服侍他穿衣。
那也是唯一一次有人替他穿衣,他很小的時候就自己穿衣,不會就隨意打個結,因為穿得不好沒少挨打,後來他也就學會了。
當時崑崙弟子來幫他更衣,他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師尊剛死,他心裡其實很亂,只麻木地站在那,一動不動,任人擺布。
有一弟子無意間碰到他的手臂,被他本能地打出很遠,傷得極重,在那之後,崑崙便再也不派人來侍奉他了,只等著下一任道尊繼承人登上溶雪宮。
檀冰孤獨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但今日謝明瑤只是為他系腰封,他便渾身燥熱,悸動難耐。
她靠得那麼近,幾乎摟住了他的腰,檀冰努力剋制,但沒克制住,有些衝動地抱住了她。
謝明瑤一怔,抬頭看著他的下巴說:「怎麼了?馬上就好了。」
檀冰不吭聲,只是緊緊抱著她,她有點窒息,但也沒拒絕。
想了想,她用力摟住了他的腰,就這會兒她還在走神,仔細計算著檀冰的腰圍,怎麼覺得他一個男人,比自己高大那麼多,腰圍卻好像差不多??
他的腰那麼細,可那什麼的時候卻那麼有力……
想著想著手就開始不老實,謝明瑤沒控制住自己,也有些懊惱,要知道他們最近真的太頻繁了,她真擔心再搞出一個兩個孩子來,再說檀冰身上那亂七八糟的青紫痕迹疊了一層又一層,雖然他說不疼,但她還是會心疼。
不行,得忍耐。
不過倒也不需要她忍耐了,檀冰先拉開了她,背過身去說:「回去了。」
從他抓緊了衣袖的拳頭來看,嗯,他應該是害羞了。
謝明瑤就當沒看出來,清清嗓子走上前幫他系好最後一顆玉扣,然後牽著他的手回正殿。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嘗試回去了,這次在崑崙玩一玩,就回去辦正事。
謝明瑤是想來崑崙搗亂的,但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碰上他們,碰上的還那麼整齊。
扶微道長他們連夜趕回崑崙,先去了仙牢了解情況,確定蘇芷汐就是被妖王帶走後也懶得再管,又趕緊去看了元晏。
元晏躺了那麼久,靈丹妙藥供奉著,已經好了不少,最小的師弟雲聽也是,比他醒的時間還早一點,要是扶微道長他們再不回來,雲聽這種耐不住性子的就要下山去了。
「你們無事,也算是最近難得發生的好事了。」扶微道長語重心長地說。
幾位長老面色都很慘淡,元晏和雲聽不太明白是為什麼,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他們被帶著一起上溶雪宮拜見天道之子,他們都認為道尊不在這裡了,所以無人通報便進了正殿。
正殿內也的確沒人,大家商議了一番,決定四處找找天道之子的下落。
也沒多久謝不歸就被找到了,他就在道尊的寢殿,一道結界保護著他,他在裡面爬來爬去自己玩,看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立馬拍了一下結界。
於是檀冰即刻感應到,因擔心孩子出事,和謝明瑤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寢殿。
這一回來,正對上聚集在一起的崑崙眾人。
謝明瑤站在他後面,看著面色獃滯的崑崙弟子們,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為避免這欠揍的表情讓崑崙眾人更加難受,她很老實地躲在檀冰背後。
她身材窈窕,被檀冰完全擋住的時候,扶微道長開始自我欺騙只是自己眼花了,這裡根本沒有什麼謝明瑤,只有道尊。
道尊回來了??
扶微道長激動上前,剛要開始抹眼淚,道尊便消失不見,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謝明瑤。
「嗨。」謝明瑤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扶微道長一口血湧上來,差點暈倒,還好眾人及時扶住他。
別的不說,崑崙弟子們最近在扶人這件事上真是積累了不少經驗。
「你,你這妖女怎會在這裡!」清輝長老因為知道打不過謝明瑤,連呵斥上氣勢都差了。
真怕這妖女一不高興就在崑崙撒野,連累全部弟子都受傷啊,他們這次本來就損傷足夠慘重了!
還好謝明瑤沒生氣,笑眯眯地說:「我怎會在這兒?當然是和夫君一起來的了。」
謝明瑤成親了,嗯,道尊嫁給了她,佛子證的婚,絕對沒假。
她叫道尊夫君,也沒什麼不對的。
但是……
但是這不能夠啊!
扶微道長剛喘過來氣兒來就差點厥過去,手指著謝明瑤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謝明瑤嘆息一聲,按著對方的手下去:「道長身體為重啊,崑崙萬年基業還要您來打理呢。」
這妖女居然還來提醒他?誰要她好心!貓哭耗子罷了!
不對,呸,他們才不是耗子!
「不要你管!」扶微道長委屈地躲開。
元晏和雲聽剛醒,什麼都不知道,都被這一幕弄得有些發懵。
兩兄弟對視一眼,找了最末尾的一位長老詢問,找的恰好就是每次都戳到扶微道長痛處的那位。
「這是怎麼了?」元晏擰眉問。
雲聽也追問:「夫君是什麼意思?為何宗主和長老們見了謝明瑤不喊打喊殺了?」
那長老吹了吹鬍子無語道:「喊打喊殺?是讓人家喊我們殺我們吧?」
雲聽:「?」
「當然是打不過才這般了!」長老翻了個白眼,「但凡一起上能打得過,你覺得我們能容忍謝明瑤登堂入室,還當著我們的面喊我們冰清玉潔的道尊夫君?」
長老啐了一口,語氣又哀婉起來:「真是委屈了道尊,為了崑崙萬年基業,為了天下蒼生,竟然要委身魔尊……」
元晏努力尋找自己記憶最後停留的位置,也試著去猜測發生了什麼,但怎麼都想不到……委身魔尊?打不過謝明瑤?難道……
雲聽脫口道:「謝明瑤做了魔尊不成?她變得那樣強了?」
「那是自然,你們就沒發現這裡缺了不少人嗎?」長老悲嘆。
元晏凝眸問:「的確,他們去哪了?為何不見人?」
謝明瑤在一旁負手聽了許久,惡趣味來了插話道:「埋了呀,怎麼,要給元晏道長刨出來再看一眼嗎?」
元晏沒想到謝明瑤會主動和他說話,也有點被發現私底下議論她的尷尬,但辨別出她說了什麼時候,本就蒼白的臉更白了。
謝明瑤瞧見笑出聲來,也不管雲聽眼神多奇怪,繞過他們去了寢殿裡面。
「你這妖女!休得詛咒我門下弟子!」還好長老拉住元晏解釋,「他們沒事,只是受了重傷,都在房內休養,還活著呢。」
元晏:「……」這也沒有好多少吧。
所以最後的最後,謝明瑤真的走到了他們對立面,還是讓他們無可奈何的強大對立面。
而她想要的人……
元晏轉頭望向那被輕紗白綢擋住的方向,隱約看到那穿著道尊道袍的姑娘抱住了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那是誰,顯而易見。
「不歸沒事吧?」謝明瑤摟著檀冰問。
檀冰微微頷首:「他無事,只是足夠警惕,見來了人便驚動了我們。」
謝明瑤放開他去抱孩子:「真不愧是我兒子,聰明死了。」
謝不歸揮揮小拳頭,重複著她其中倆字兒:「聰明!聰明!」
有她陪伴孩子,檀冰也不再擔心,他起身去見外面守了整個大殿的崑崙的弟子,也不再用輕紗遮掩,直接掀開走了出來。
單看外表,立領的道袍將檀冰身上每一處都遮得嚴嚴實實,他面目清冷,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壓抑也好變態也好屈辱也罷。他就很正常,站在眾人面前徐徐看過所有。
在掠過元晏的時候,檀冰視線頓了一下,很快掃過去,最後定在扶微道長身上。
「何事。」他冷冰冰地問。
一如既往的語調,一如既往的面容,唯一不同之處,就是那眉心象徵著貞潔的守宮砂不存在了。
沒有了。
守宮砂沒有了!
守宮砂它不見了呀!
道尊的清白之身!他!他!他被毀了啊!
扶微道長未語淚先流,檀冰稍稍蹙眉,清輝長老明白道尊是覺得被冒犯了,立刻提醒扶微道長:「別哭了,快說話。」
扶微道長勉強冷靜下來,更咽道:「道尊,如今這情形……這情形……我們該如何是好啊?」他不忘表忠心,「道尊辛苦,道尊太難了,我等愧疚不已,讓道尊如此犧牲實在枉為崑崙弟子,道尊若是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我等萬死不辭!」
他的意思其實是,道尊要是選好時機滅謝明瑤,直接告訴他們便是,就算是死,他們也要拼一拼。
可檀冰根本不需要他們如此。
他找了椅子坐下,語氣冷淡道:「你們什麼都不必做。」
眾人:「啊……?這?」
扶微道長:「讓我等如此安然享受道尊犧牲帶來的益處,我們實在內心不安……」
「不必不安。」檀冰站起來,「言盡於此,你們盡可離開,本尊會與魔尊在此停留幾日,你們勿來煩擾。」
他說完話就消失不見了,走得乾淨利落,但他如此拒絕在一眾崑崙弟子心裡,卻好像是在為了不讓他們為他擔心,刻意隱瞞自己的苦楚,想要獨自承擔一切,換取天下和崑崙的安穩。
那是一種怎樣的假裝堅強,故作冰冷啊!
眾人感動至極,扶微道長泣不成聲,哭得稀里嘩啦,像是道尊死了一樣,還好很快就被紅著眼圈的眾人帶走了,不然道尊非得被他這哭喪打擾到不可。
走在最後的是元晏,別人不知道內情,或許看不出來,但他是看得出來的。
道尊他哪裡有半分的勉強。
他怕是樂在其中,不想他們來打擾罷了。
元晏垂下眼睛慢慢走出大殿,回頭去看溶雪宮的匾額時不禁有些恍然。
如果當初他沒有勸師尊允許謝明瑤到這裡來,是不是後面的事都會有轉機?
萬物向前,斷沒有時光倒流的機會,不管會不會有轉機,都與他無關了。
離開這裡不久,元晏便閉死關去了,這一閉就是一百多年。
時間線轉回來,丟下崑崙眾人後,檀冰就回到了謝明瑤身邊。
這一回來就發現,剛才還挺精神的母子倆都睡著了,他輕輕坐在她身旁,低頭看著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人和心都微微發燙。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凌亂的鬢髮,動作卻忽然頓住,一股熟悉的難耐湧上心口,他捂住心口擰起,該不會……該不會……
立刻給自己把脈,確定心中猜想之後,檀冰瞬間臉色煞白。
謝明瑤慢悠悠睜開眼,見他臉色不對問了句:「你怎麼了呀?」
檀冰喉結動了動,慌亂道:「我沒事。」
他走了遠一些側對著她說:「你們休息,我去去就回。」
謝明瑤也沒當回事,只以為他是處理崑崙的事宜,他們就快走了,他要安排妥當挺正常的。
有點困,兒子奶香奶香的,謝明瑤很安穩地又睡著了。
唯獨檀冰,一個人跑到思過崖,步子都不穩了。
他腦海中浮現出謝明瑤過去每次恩愛都要提醒他剋制的畫面,又想自己的失敗,愧疚與羞恥感席捲了他,他一掌打在思過崖的石碑上,石碑現出無數裂縫,眼看著就要碎了。
「我真糟糕。」
檀冰靠著快要碎裂的石碑坐下,雙臂抱膝,下巴抵著膝蓋,不安地重複:「我真糟糕。」
她一定會嫌棄他。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