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灰姑娘的繼母22
葉棠沒有離婚, 名義上她還是漢斯的妻子。
在黛西告知葉棠漢斯死訊的幾天後,執政官才慢吞吞地核實了漢斯的身份,並通知葉棠讓她去市政-府的停屍間領屍體。
克勞迪婭還在病著, 葛羅莉婭和辛德蕾拉的感冒也才剛好。葉棠沒有讓女孩們兒跟著她一起去見她們的父親最後一面。她則在領到屍體后立刻命人將屍體運到郊外, 在郊外把漢斯的屍體連帶搬運屍體的人的衣服一併焚毀。
奧斯納布羅克是一個堅信「落葉歸根」,奉行土葬的國家。死者只要還有屍體,就會被放入棺材之中, 並被下葬到墓地里。人們相信被下葬的人的靈魂會被墓地上的十字架所凈化, 進而在反省自身所犯下的罪過後被天使引導下至天上。
葉棠火葬了漢斯的這一舉動被解讀為對丈夫的厭惡、以及讓丈夫墮入火焰地獄永不超生。隨後葉棠這位海德林夫人被冠上稀世惡女、絕代毒婦的-名頭,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對象。
對此, 葉棠沒有一句解釋之言。
她能說死人就是細菌培養皿, 就是萬毒養蠱盅嗎?她不能。
她能說冬天嚙齒類動物、比如說老鼠因為食物缺乏所以特別活躍,下葬死人約等於給嚙齒類動物、給這些動物身上的吸血蟲寄生蟲提供了自助大餐、讓無數病毒得到了新的載體嗎?她不能。
塞翁失馬的是, 因為蘇豪區的人都知道漢斯帶回一個十三歲大的私生女的事,沒有人覺得葉棠燒了亡夫的屍體有什麼不對。不拘貴婦平民, 但凡聽說葉棠燒的前夫做過什麼, 婦女們都對葉棠的做法拍手稱快。
街邊的歌女甚至編了一首短歌反覆唱:「我親愛的丈夫啊,願你能在火焰中安息吧。你的所作所為讓我遍體生寒, 現在我要用這火焰溫暖你的鐵石心腸。不要問我們何時再見, 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你下你的地獄,我上我的天堂。」
歌曲很短, 詞也非常易記。歌女每唱一遍就能有好幾個婦女記住,數天後不管是低級女昌館里的女支女還是為貴婦們的沙龍聚會助興的吟遊詩人,所有人都會唱這首對負心漢帶著威脅之意的短歌。
有劇作家聽了短歌,得知了海德林夫人身上的八卦, 還以此為藍本寫作了一出《夫人復仇記》。
這不是重視版權的後世, 對於以自己為藍本的種種同人創作, 葉棠無甚感想。她既不為醜化自己形象的歌舞劇生氣,也沒空去管是不是有劇作家在為她正名。
為了證明細菌的存在,她寫了信給研究微生物的學者,表示願意資助對方的研究,並希望對方能夠製造出顯微倍數更高的顯微鏡。同時,葉棠還努力動用關係找尋更好的醫生與更有效的藥物來為克勞迪婭治療。
但這個該死的時代一切的溝通都是那麼的慢。
奧斯納布羅克的始終要慢那些頂級列強國家好幾步,這裡不光電話還沒普及開來,就連電報機也非常稀有。興修的火車鐵路在冬天停工,而火車還要等著來年春天海運暢通之後被一部分一部分的分運過來。
對,奧斯納布羅克這個盛產糧食的農業型國家還沒有能力造出自己的火車。
等待的時間總是煎熬。克勞迪婭就像一朵從枝頭被人剪下的玫瑰,她每一天都在被h1n1蠶食著生命力。葉棠能為她做的事卻少得可憐。
葛羅莉婭與辛德蕾拉的精神狀態也不大好。因為姐姐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兩人的情緒也忽高忽低。葉棠得安慰兩個孩子這一切都不是她們的錯,還得說服她們不要因為照顧克勞迪婭而弄壞了自己的身體。
加上漢斯死後被漢斯拖欠貨款的人紛紛上門,商隊的人也要葉棠給個說法。葉棠與黛西開在女王路的店也需要繼續推出新款和有人掌舵背後的風向,葉棠可謂是心力交瘁。
說句不大好聽的話。在郊外監督搬運屍體的人好好把漢斯的屍體燒成灰,已經是葉棠最近做過的最輕鬆的事了。
黛西瞧見好友面龐上隱著的憔悴,實在不忍心對她雪上加霜。可威爾遜大公的耐性也不是無限的。他說想見葉棠,不管葉棠是不是準備好了都得去見她。
拉起好友的手,從女王路的服裝店裡接走葉棠的黛西柔聲道:「安娜,我知道你很累,不過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去做——」
聽到威爾遜大公召見自己,葉棠有一瞬的愕然——原來黛西的「出資人」是這一位。可這一位不是身體糟糕到據說是隨時沒了都有可能。黛西和他在一起……柏拉圖之戀對於普通女性來說可是一種煎熬啊。黛西沒事嗎?
黛西不知葉棠的怔然是在為她擔心,她以為葉棠緊張,便側過身去抱了抱葉棠。
「放心吧安娜,那一位是十分溫和的人。即便是我們這樣的平民,在那位眼裡也並不卑賤。你只要放輕鬆,用平常心與他交談就行了。」
噢……既然能讓黛西這樣維護他,那位大公一定是黛西非常心愛的人。那麼即使兩人無法從物理上結合,心心相印的關係也能讓黛西感到幸福吧。
葉棠放下了心,她回抱一下黛西,在黛西的肩頭點了點頭。
去往大公宅的路有點遠,為了隱蔽雙方的身份路上也得繞繞圈、換換馬夫、換換馬,將車身上明顯的標誌拿下,用黑色的絨布蓋上車身,遮掩車身的具體形狀。
冬天地上濕滑,馬車也跑不快。葉棠在馬車上顛著顛著,不一會兒就有了睡意。
閑極無聊想著心事的黛西肩膀上一沉,回頭一看發覺葉棠竟是靠著自己睡著了。她好笑地抿起唇來,稍微拉起自己身上的披風蓋到葉棠的身上。
直到馬車停到大公宅的門口,黛西才叫醒了葉棠。
葉棠初醒時面容中還帶著些少女般的朦朧。等到了威爾遜大公的面前,她已經變回了一貫的沉穩模樣。
這讓本來還擔心著她的黛西放下了心來,在葉棠站到威爾遜大公面前後輕輕地退到了一邊。
「晚上好,夫人。」
威爾遜大公咳嗽兩聲,朝著葉棠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阿德里安與傑克立刻為葉棠搬來了無靠背的小圓椅。
「晚上好,殿下。」
葉棠拎著裙擺向威爾遜大公行過禮,這才坐下。
即便是坐在沒有靠背的小圓椅上,她的姿態也很優美。這是沒有長時間的訓練很難形成的習慣。
與國王同色的眼眸裡帶著探尋之意,威爾遜大公直奔這次的主題。
他的健康狀況之糟糕,已經到了隨時暈厥過去都不足為奇的地步。不能在意識清醒的時候就聽完自己想聽的所有內容,之後所有的事情就又都要拖延很久了。
「夫人應該明白我召見你的原因吧?你不是想說服我嗎?那就現在,在這裡,在我面前,說服我。」
像是感覺不到威爾遜大公所釋-放的威壓,葉棠輕飄飄地回答:「好的,殿下。」
她的這份膽識讓阿德里安忍不住笑——不愧是小豹子的母親,這份臨危不亂的沉穩,彷彿潛伏在草叢中準備伏擊比自己體型大個三、五倍的獵物的母豹。
「首先,殿下,國家是靠國民上繳的稅金來運作的。國民的減少意味著稅金的減少。雖然從稅金的總額來看,全體貧民所繳的稅金不過是一位貴族的千分之一、乃至萬分之一,但貴族之所以能繳得起這麼高的稅金,本質上是因為貴族在驅動著包括貧民在內的國民為他們工作不是嗎?」
「死一個兩個貧民、十個百個貧民是沒什麼。可如果死去的貧民是幾千人、幾萬人呢?誰去鏟掉路上的積雪?誰去搬運每天都被扔出來的垃圾?誰去下葬堆積的屍體?」
「平民當然也可以去做貧民的工作。可不撲滅西班牙流感,去做貧民所做的工作的平民也會被西班牙流感所感染吧。到時候平民的工作又是誰來做呢?讓染上西班牙流感的平民繼續服-侍貴族們嗎?還是說要血統高貴的各位自己下廚、自己打掃、自己修剪花園中的樹木?」
「保護貧民就是保護平民。保護平民就是保護貴族。保護貴族就是保護國王陛下,保護這個國家。」
沒有半分的畏懼之意,神色間卻也沒有不敬。葉棠就事論事,語速夠快,但言詞也夠清晰。
「陛下也希望能作為一位明君流芳百世吧?我相信各位貴族也同陛下、同他們的祖先一樣,希望能做被人記住其英名的貴族,而不是寂寂無名地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最後什麼都沒能留下。」
「試想一下:現在民眾們都受著看不見的死神的威脅,人人都擔驚受怕,害怕死的下一個人就是自己。而這時候,貴族們主動伸出了援手,從看不見的死神手裡保護了民眾,民眾們會怎麼想呢?」
「——」
沉吟片刻,威爾遜大公對葉棠的話不置可否。
他承認,這位海德林夫人的話確實很有煽動力,他完全能想見貴族們被她的這番說辭所打動,肯稍微有所行動的模樣。
但同時,從出生就被捲入宮廷事物的他也清楚沽名釣譽只是一部分貴族的愛好。貴族大多隻看眼前,不會為了尚未發生的情況杞人憂天。說貴族是棺材里抓癢不知死活也好。總之不到人口銳減到貴族想雇傭僕人都雇不到的地方,只怕貴族根本不會在乎外面的一般國民都死去了多少。
真正能打動貴族的既不是什麼人性之光,也不是什麼流芳百世或是未雨綢繆。而是——
「其次殿下,您不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嗎?」
葉棠的聲音又飄進了威爾遜大公的耳洞里。
好機會?
威爾遜大公稍微感興趣地抬起視線。
「這是我們賣人情給周邊國家的好機會啊。尤其是賽蘭公國。」
「土地面積極小的賽蘭公國是純靠貿易來發展的國家。賽蘭公國本身的糧食產量讓它無法自給自足,其他的產業、例如紡織業、重工業賽蘭公國也很難發展。賽蘭公國只有漁業相對發達,但賽蘭公國周邊的國家、比如我們奧斯納布羅克在漁業上就不遜色於賽蘭公國吧?所以賽蘭公國的漁業其實並沒有太強的競爭力。」
葉棠的書不是白看的。她花在看書上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意義。
「越是依賴貿易發展的國家越怕瘟疫。因為瘟疫的爆發會導致貿易線路被切斷。如果不切斷貿易線路,則貿易國家會在瘟疫的極速傳播之下為瘟疫毀滅。」
以黑死病也就是鼠疫為例,歷史上鼠疫曾在貿易往來頻繁的君士但丁堡爆發,之後沿著以君士但丁堡為中心的貿易線路通過商船、水手侵入巴爾幹半島、北非、中東、耶路撒冷、佛羅倫薩、巴黎、倫敦……
其中君士但丁堡、巴爾幹半島、佛羅倫薩、熱那亞共和國幾乎因為鼠疫直接毀滅。許多村落直接絕戶,大城市裡每天光是死亡人數就超過一千。
賽蘭公國只是一個小小的島國。一旦春天到來,海運解禁,作為貿易線路中繼點的賽蘭公國就會迎來各國的商船。賽蘭公國將變成羅布羅海上最大的感染源,也會是羅布羅海上受西班牙流感影響最大的國家。
不會馬上殺死宿主的h1n1自此會開始它的大航海之旅,屆時h1n1將在全世界遍地開花。細菌的高速分裂與快速進化會讓這位瘟疫騎士無比強大,迎來浩劫的將不僅僅是人類……家禽、家畜、寵物,一個也別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