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白狄倫·布杜魯的啞母(完)
「那首歌啊……那首歌本來是首情歌呢。」
《狂徒愛上公主》原本是在讚頌狂徒對公主的愛情。
狂徒殺人、屠城, 試圖推翻帝王,他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公主。他的行為被解讀為愛的熾烈,愛的瘋狂, 且無人能阻擋。
狂徒知道自己有罪, 卻不認為自己為了偉大而神聖的愛情犯下如此罪過是錯誤的。
《狂徒愛上公主》讓葉棠想起阿拉丁。
以愛為名,阿拉丁為了能娶白狄倫·布杜魯為妻,在白狄倫·布杜魯新婚之夜命令戒神將白狄倫·布杜魯帶到自己的房間里, 讓白狄倫·布杜魯的名聲毀於一旦。
《狂徒愛上公主》讓白狄倫·布杜魯想起哈吉蘇丹。
以愛為名, 她的父王命人毒啞了她的母親,還割下了她母親的舌頭, 讓她母親過著禁-臠般的生活。
《狂徒愛上公主》則讓聽姐姐解釋了歌曲含義的西蒙娜渾身惡寒地想到英法兩國對荷塞亞斯所做的事情。
以「友誼」、「共榮」為名, 列強在他國土地上做盡壞事, 還美其名曰是在幫其他國家「發展」。
「所以我和母親為這首歌寫了後續。」
葉棠抱起了烏德琴, 白狄倫·布杜魯則開口歌唱。
「被狂徒愛上的公主啊, 她登上了王座,她領軍出征。」
「她走過遼闊冰原,她踏過荒蕪沙漠。」
「她說:沒有什麼比自私的愛更加卑鄙。」
「沒有什麼比自利的愛更加無恥。」
「沒有什麼比強加於人的愛更加令人憎惡。」
「被狂徒愛上的公主啊,她登上了王座,她領軍出征。」
「她腳下有青草蔓延, 她腳下有野花盛開。」
「她說:我們只歡迎善意的愛。」
「你若不會懺悔, 那便讓我將你押至地獄門前,向著地獄的君主叩拜。」
轟!!
一顆炮-彈越過英法兩國的交界線, 正中神聖法蘭西邊境上的一座教堂。
當荷塞亞斯的人民正為農業園區的豐收載歌載舞之時,英法兩國正式開戰。
大量的青年乃至少年被徵召入伍,大量的女性失去她們的父親、兒子、兄弟、伴侶。每有郵差經過, 總會有幾戶人家傳出哭聲。有人是為親屬的逝去而哭, 也有人是為自己的親屬只是缺個胳膊斷個腿就能回家而喜極而泣。
翌年, 當荷塞亞斯的人們帶著自己的子女走向中心學區已經建好的公學特區,並為公學特區的壯觀震撼不已時,英法兩國的戰線也從海上逐漸轉移到了陸上。
邊境線上不用說,到處都是一片狼藉。四處都是炮-彈留下的彈坑以及被人棄置不用的戰壕。
隨著兩國啟用殺傷性更為強大的武器,兩國的二、三線城市也開始受到戰火的波及。
土地與房子永遠比不上命重要。除了願意留在家鄉等死的老年人們,恐慌的平民們幾乎是每一家都在努力往更為安全的大城市搬遷。兩國首都人滿為患,席地幕天的流浪者們擠在各種小巷與橋下,如同老鼠一般過著刨人垃圾桶的生活。
逃往大城市與首都的貧民不光帶來了貧困、飢荒與人心惶惶,還帶來了惡性地傳播疾病——人口遷徙意味著寄生蟲、老鼠也會跟著人口移動;人口增加則意味著人類排泄物也會成倍增加。
英法兩國的城鎮規劃里並沒有下水道系統這一項,不管是生活污水還是工業污水都隨意排放。泰晤士河上飄滿人類的排泄物,就是尊貴的皇室與貴族也只能用香水來遮蓋無孔不入的臭味。
霍亂率先在大英帝國爆發了。緊接著霍亂從兩國交戰的前線傳入了神聖法蘭西。
屍體燃燒所產生的黑煙不停地飄散在兩國各個主要城市的上空,無數人在哀嚎中痛苦地死去。
當荷塞亞斯的第二座油田、第三座油田都開始保持穩定產能,天然氣開採也步入正軌,英法兩國也停戰了。
這當然不是兩國皇室的意願——過去經常暗中資助他國叛亂者發動叛亂、政變的英法兩國各自發生了政變與革命。
神聖法蘭西的皇帝與皇后一起被送上了斷頭台,大英帝國的國王被迫放棄大部分的政-治權利,皇室權利被一削再削。
伸向他國的黑手被砍斷了最粗的兩隻。有的國家在頭腦明晰、行動力強的領導者的帶領下迅速地脫離了黑手的掌控,開始自立自強。也有的國家在沒了外力的左右後又陷入了內亂。領導者只顧私利,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也為了不被政敵殺死而無所不盡其極,這些領導者放任人民在水深火熱中掙扎,有的甚至直接將自己的人民作為奴隸販賣到國外,供人剝削到死……
一個個國家在地球上誕生,又一個個在地球上滅亡。
地球好好的,恐怕在太陽內部的核聚變消耗完太陽本身的氫、太陽膨脹成紅巨星以前都會好好的。
而地球之所以能夠這樣「好好的」,全系人類自作孽製造出了超級病毒,多個自詡人類之光的大國防疫不利,使得超級病毒瘋狂進化。又有不負責任的國家不願意為自己國家的核事故兜底,將核污水排入大海,使得核污染蔓延至全球海域……
短短數十年,第三次世界大戰尚未爆發,人類數量已經驟然減少。
科學家確信再過不久人類就無法在地球上繼續生存下去了,人類向外太空邁進的步伐也愈發加快。
在所有向太空邁進的國家之中,有一個國家尤其特別。
這個國家不拘泥人種,不計較膚色,不按照「男」與「女」去讓人學習,給人分工。這個國家的人兼容並蓄世界上所有的文明,又永遠不會將自己本身的文化棄若敝履。
這個國家也像其他的國家一樣在乎「傳統」,但這個國家的「傳統」並不瑣碎,也不是「死」的。這個國家的「傳統」有且只有一條,那就是:好的要學習,糟的要拋棄。永遠不要止步不前。
「這裡是『荷塞亞斯』空間站第一分區,阿巴庫爾。歡迎各位來到阿巴庫爾!」
捲曲的黑色長發在空中微微飄舞,焦糖色的肌膚上有著靈動又精緻的五官。女性投影如精靈般從空中-出現,這讓靠技術從其他空間站移-民過來的青年一瞬間看傻了眼。
瞧見一向矜持、從不肯花錢去虛擬空間里體會活色生香的同伴居然因為一個全息投影讓他最為寶貝的工具箱從他的機械手裡掉落,同樣是靠技術移-民過來的青年差點兒沒有笑死。
「喂喂,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看過導航手冊!手冊第一頁就寫了吧?荷塞亞斯中央ai的虛擬形象是以留名世界史上的那位白狄倫·布杜魯作為原型的!」
勾住青年的脖子,同伴笑道:「不過我也能夠理解你的震撼啦……不管怎麼說,白狄倫·布杜魯都是公認的能夠排進地球美人前一百名里的絕代佳人!用肉眼而不是神經網路直接看到這樣的美人,你內心的激蕩我完全能夠了解。」
「不是的……」
青年潸然淚下,深海藍色的眼眸被水霧完全濡濕。
「?」
同伴困惑地擰眉:「你在說什麼『不是』啊?……難道你認為白狄倫·布杜魯不算是地球美人前一百?」
青年搖頭,用力地搖頭。他卻不能對自己的同伴說明荷塞亞斯中央ai的虛擬形象的原型不是白狄倫·布杜魯,而是白狄倫·布杜魯的母親。
蘇萊絲……她的-名字隱藏在白狄倫·布杜魯的光輝之下。不用千年,僅僅是幾百年的時間就足夠後世的史學家們將她的智慧、將她的功績歸在白狄倫·布杜魯的-名下。
起初他恨過。恨被蘇萊絲那樣愛著卻將蘇萊絲的榮譽佔為己有的白狄倫·布杜魯,也恨那些分不清蘇萊絲與白狄倫·布杜魯的「史學家」。
他憋著一口氣,用上所有的智慧、用盡所有的勞力,只為來到荷塞亞斯。要知道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荷塞亞斯」與「烏托邦」都是理想鄉的意思。
然而當他來到了荷塞亞斯,當他對上ai虛擬形象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他終於理解了。
並不是白狄倫·布杜魯偷竊了本應屬於蘇萊絲的榮譽。而是蘇萊絲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名字留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那個可愛的、可惡的,又有點可恨的女人大概就像隨手摘下自己頭頂冠冕,把冠冕給自己女兒戴上那樣,將自己謀劃過的東西、做過的事統統戴到了女兒的腦袋上。
她根本不在乎什麼「個人成就」,也不在乎什麼「聲望名譽」。她不過是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到盡興,做到痛快,做到酣暢淋漓。
白狄倫·布杜魯無法違背她母親的決定。但那位小蘇丹還是以自己的方式稍微忤逆了一下母親,她始終留下了她母親存在過的痕迹——所以荷塞亞斯中央ai的虛擬形象才會是現在的這個眸色。
「亞瑟?亞瑟——」
「你在哭什麼啊?」
同伴用力搖晃著淚流不止的青年,他呼喚青年的聲音讓正與人說話的金髮青年忽然住口,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啊。」
因為這一聲「啊」,滿面淚痕地亞瑟也下意識循著聲源看了過去。
不是冤家不聚頭。興許是兩人上輩子的前半生都沒積德,所以達尼埃爾才會再次遇上亞瑟。
亞瑟吸了下鼻子,朝著和前世一樣喜歡打扮得華麗奢侈,還留著一頭長長金髮的達尼埃爾道:「你的衣著還是老樣子,這麼沒品啊。」
達尼埃爾的額角有青筋鼓出:「這位『紳士』,你要不要把你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擦一擦再說話?」
「亞瑟,你在阿巴庫爾有認識的人?那你怎麼不早說?」
同伴的聲音顯然沒傳進亞瑟的耳朵里。這人揪下達尼埃爾胸-前輕飄飄的古董蕾-絲領巾當了手帕。
「亞——瑟——」
達尼埃爾氣得渾身發抖,整個人宛如地獄惡魔現世人間:「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
亞瑟冷笑著亮出自己的機械手臂:「在你宰了我之前,我會先了結了你。這次可沒有蘇萊絲攔在你我的中間——」
話音未落,女子的投影已經降落在了亞瑟與達尼埃爾的中間。
「請住手。」
「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請求,兩位沒有必要照做……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請友好相處。兩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打架嗎?」
機械合成的女聲帶著陌生的甜美。
儘管知道這是中央ai檢測到了「宰了你」與「了結了你」這樣的過激辭彙,進而按照程序開始制止騷亂,達尼埃爾與亞瑟還是在聽到ai聲音、看到ai靠近的這一瞬鼻頭髮酸、眼眶發漲。
「真是的……哪怕我們已經輪迴轉世,在這裡的你也不是真實的你,我們也拿你沒有辦法。」
達尼埃爾微微苦笑。亞瑟也放下了自己的機械手臂。
ai虛無的手撫上面前兩人的面頰。或許是達尼埃爾與亞瑟同時產生了幻覺,但這一瞬,達尼埃爾與亞瑟確實在ai虛擬形象的臉上看到了自己最為熟悉的笑容。
那是帶著一點點狡黠、些許的神秘,又充斥著溫柔與縱容,令人難以不去遐想的笑容。
那是蘇萊絲的笑容。
那笑容轉瞬即逝,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阿拉丁》與公主與人力構建的理想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