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第 245 章

  葉棠睜開眼睛的同時,  海淵之中的一切也開始激烈地震動起來。

  守在海淵深處的老龜一驚，旋即飛快地用前肢劃開因震顫而變得渾濁的海水，向著震動的源頭前。

  「海後殿下！要保護好海後殿下！」

  「爺爺！？」

  體型龐大的年輕海龜難以置信地追上老龜,  攔到了老龜的前面：「爺爺你在說什麼啊！？難道沒有感覺到這震動就是從海後殿下所在的地方傳過來的嗎！？」

  「就是因為感覺到了我要去保護海後殿下！讓開！克利福德！」

  「！我讓！」

  又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名叫克利福德的年輕海龜驚恐地看了一眼身後，隨後強硬地用自己龐大的身體向著爺爺擠去。

  在滿是塵埃、砂礫以及沉船碎片的海水裡微感窒息，老龜賽巴斯沒被孫子氣得背過氣去真算是幸運的。他一面試圖繞開孫子,  一面罵著：「這孝的孫子！海後殿下過去待我們有多好你難道已經忘記了嗎？！」

  被爺爺罵了的克利福德綠色還長著橢圓斑紋的臉上透出深深的傷心,  儘管如此,  管賽巴斯想從上下左右哪一個方向繞過他,  都會被他擋下來：「我沒忘……我沒忘！」

  「那你還讓開！？」

  淚珠從克利福德的眼中湧出,  直接溶入了海水之中。

  「可是爺爺！海後殿下已經死了啊！她已經死了！死了快有兩百年了！！要如何保護已經死去的海後殿下！？難道為了海後殿下的屍身,  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要嗎！？」

  賽巴斯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震動了一下。

  這隻年老的海龜深深地睨了自己的孫子一眼,  爾後沉聲道：「……沒錯。為了海後殿下,  我可以要自己的性命。哪怕海後殿下已經逝去,  保存在這海淵神殿里的僅僅是海後殿下的屍身。」

  後肢猛地發力,  賽巴斯一下子從克利福德的頭頂上飛躍了過去。將克利福德那一聲「爺爺！？」拋諸腦後。

  殿下,  殿下——

  都怪我沒有守護好您,  都怪我從您的身邊離開了。

  過去都是您在庇護我們，如今您雖已再……但無論發生任何事,  我都不會再離開您的身邊。

  越靠近海淵神殿,  沉渣泛起的海水越發讓賽巴斯的眼睛無法視物。石子、死去的甲殼類留下的外殼殘骸被海水帶動，打在賽巴斯的身上,  讓他伸出殼外的四肢與腦袋立刻就受了傷。

  頂著疼痛，賽巴斯艱難前。然而海淵神殿的中央大門忽然洞開！洞開的大門完全改變了海水的流向，巨大的力量瞬間將賽巴斯掀飛出去。

  心道：「糟了……！」，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賽巴斯眼看著就要撞上海淵神殿外的羅馬柱。

  這些羅馬柱被海王波塞冬注入了他的神力,  只要羅馬柱不損，在羅馬柱範圍內的海淵神殿就始終受到波塞冬神力的庇護。

  用東方修道者的話來說，那就是海王波塞冬為存放有自己妻子亡骸的海淵神殿設立了一個「結界」。作為結界基礎的羅馬柱每一根都有五、六個成年男性拉起手來圍成一圈那麼粗。又因為羅馬柱里被注入了神力，羅馬柱無比堅固。

  哪怕賽巴斯是一隻三百歲的老龜，龜甲無比厚實，他要是撞上了羅馬柱，結局也是羅馬柱分毫無損，賽巴斯死亡——為了杜絕海后的亡骸被偷，未經波塞冬的允許，生物從外侵入海淵神殿、亦或是有任何生物攻擊羅馬柱，那麼這生物瞬間就會被海神之力制裁。

  儘管賽巴斯不是有意撞向羅馬柱，但羅馬柱又不是活物，哪裡能判斷賽巴斯是有意還是無意呢？所以——

  賽巴斯已是九死無生。

  至少賽巴斯是這麼以為的。

  「哎呀……這是賽巴斯嗎？」

  兩隻柔軟的手在老龜撞到羅馬柱之前輕輕地托住了它。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賽巴斯一個激動，竟然吐出幾個泡泡來。

  「殿……殿下……！」

  明明是在海水之中，葉棠卻本能地意識到賽巴斯在哭。

  就像人類呼吸時能夠嗅到氣味一般，海水中的葉棠也能分辨出老海龜淚水的鹹味兒。

  「安菲特里忒殿下！！」

  安菲特里忒，是的，葉棠這次穿了海后安菲特里忒的身體里。

  說到安菲特里忒，葉棠絕陌生。畢竟她在上一就和「安菲特里忒」這個名字相當有緣。

  安菲特里忒是希臘神話里的海洋女仙。根據傳說，海王波塞冬在安菲特里忒在納克索斯島上與其他的海洋女仙們一起跳舞時對她一見鍾，接著管不顧就擄走了安菲特里忒，將安菲特里忒帶回自己的宮殿。

  安菲特里忒並沒有因為波塞冬是海洋之神、天神宙斯的哥哥就接受波塞冬的求愛。她不光拒絕了波塞冬，還躲到了大海的盡頭。結果波塞冬在海豚的引導下找到了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隨之嫁給了波塞冬。

  安菲特里忒是海洋生物的守護神，她不光受到所有海洋生物的愛戴，作為「神」的權能也比波塞冬要低上多少。

  也因此安菲特里忒與「賢內助」三個字完全不沾邊。她是與波塞冬地位相當的海洋統治者。她與波塞冬一起時兩神必然是並肩而、並駕齊驅。

  「賽巴斯，在這海淵神殿待了多久？」

  葉棠把老海龜放下。

  「兩百年，殿下，只是區區的兩百年而已……只要您能像現在這樣活過來、無論是幾個兩百年，賽巴斯都願意等。」

  微微苦笑一下，葉棠順手摸了摸老海龜光溜溜的腦袋。

  老海龜便迎著她的手掌，用腦袋頂了頂她的掌心。

  葉棠沒法告訴忠心耿耿的老海龜一個殘酷的事實——安菲特里忒早已經死去了。儘管她的亡骸栩栩如生，可她的亡骸之中沒有靈魂、甚至沒有感的碎片。

  這或許是基於這個世界的法理。

  這個世界里只有人類有「靈魂」。神與神的後裔都不存在「靈魂」這種東西。他們要麼死後化為星星……不是那種在幾十萬光年外的太空里著化學反應的星球，是真真正正地成為「天幕」上的一點痕迹。要麼就是什麼都留下來，就像肥皂泡一樣「啪！」一下就憑空消失。

  至於「天幕」之外是什麼，遺憾，安菲特里忒並不具備解答葉棠這個問題的知識。

  過這些都不是此時的重點，重點是……

  「……特里同和本忒希基墨還好嗎？」

  賽巴斯為葉棠的問題噎了一噎。隨後老海龜露出了羞愧的神。

  「殿下，請原諒我。在您進入這海淵神殿之後，我就沒有再為您收集外界的報……王子殿下與公主殿下的現狀，我清楚。」

  葉棠稍微有點心急，但她沒有責怪賽巴斯的意思。

  是說安菲特里忒「入」海淵神殿，實際就是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賽巴斯過來守陵。待在海淵神殿兩百年的守陵人知道外界的事也正常。

  「我、我知道……！」

  一個巨大的影子撥開海水遊了過來，葉棠總算注意到了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

  賽巴斯剛想訓斥孫子，對他說：「怎麼能在殿下開口讓說話之前就擅自插嘴？我教的禮貌禮儀都扔去了哪裡？」就聽見克利福德道：「作為海洋信使的特里同王子蹤不。本忒希基墨公主……公主今年已滿十五歲，她被允許升到海面上看看人類的界。然後公主她……據說她愛上了人類的王子。然後她去找海巫買了能夠把魚尾變成人腿的葯……然後、然後……」

  賽巴斯倒吸一口海水，他臉上寫滿了：「究竟在說什麼！？公主怎麼會做那種事……！」的震驚。

  葉棠略感頭痛。因為她已經知道了克利福德想說而敢說的內容。

  ……沒錯，這裡是《海的女兒》的界。

  雖然不知道漢斯·克里斯蒂·安徒生創作出的虛構童話怎麼會和希臘神話攪合到了一起，但是總而言之，木已成舟，葉棠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

  而本忒希基墨……也就是小美人魚，為什麼她會在安菲特里忒已然死去兩百年後才十五歲呢？

  因為神和神裔的歲數並是按「年」來計的。

  每十年神裔會長一歲，而神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歲——對於擁有半永久生命的神來說，「歲數」這種東西根本毫無意義，且無關緊要。

  安菲特里忒與波塞冬是海洋之神，兩神自然能化形為海洋生物。神裔一是胎生的，比如安菲特里忒的兩個孩子、特里同與本忒希基墨就都是卵生的。也因此特里同與本忒希基墨出生後下半身都是魚尾。

  「帶我去找海巫。」

  葉棠想廢話。

  她沒有童年的記憶，所以不知道自己童年對於小美人魚變成海上泡沫的結局有著怎樣的感受。但要現在的她來說，《海的女兒》真的是一部能讓她從頭生氣到結尾的童話。

  她不光喜歡《海的女兒》的結局，也喜歡《海的女兒》的立意。

  ——單方面付出「愛」，單方面去為「愛」犧牲，從頭到尾都沒有從理性的角度去了解自己「愛」的人，更不曾去理解「愛」之外的現實。這叫「愛」，這只是單純的盲目，無意義地自我感動。

  小美人魚……本忒希基墨之所以會「愛」上王子，就是吃了眼界夠開闊、讀書太少的虧。但凡她能多見到幾個王子，多了解一下人類，她也會對那樣一個管住自己下半身的王子那麼上頭。

  「欸？」

  聽到葉棠的話，克利福德訥訥道：「可是海淵神殿有波塞冬陛下設下的法陣——」

  波塞冬在海淵神殿設下的結界光能讓外面的活物沒法去，也能讓裡面的活物沒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