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因,你會帶著愧疚,生生世世地活在折磨之中。」

  似乎是遙遠的巷子里,裊裊炊煙伴著這樣的怨念,向著巷子中的男人席捲。

  「李呈因,你就帶著我們的恨,永遠的跑,別回頭。」

  那些聲音越來越虛無,男人穿著修道者的長袍,他臉上的淚痕似乎是幹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們逼我的!」

  男人嘴裡不停的念叨著,懷裡抱著半身長的盒子。

  「帶著我的珠子,永遠的活下去,若是真的有如古賢說的輪迴,我希望還會在你的身邊,像從前那樣……」

  男人邊跑著,腦子裡傳來了與背後那些不同的聲音,是一個女聲。

  「我會,我會!求求你再等我一下,你再堅持一下。」

  男人苦苦哀求著,在他加快腳步,奔向前方那片散發著溫暖白光的海。

  「再堅持一下,我很快就到輪迴海。」男人的鞋早已磨破,石頭稜角磨出的血泡讓他幾度停下腳步。「古賢說的輪迴海,就在前面。我不要自己活下去,我要和你一起輪迴,哪怕出身卑微,我也要同你在一起!」

  輪迴海就在前面,男人離海只有幾步之遙,卻再也過不去了。

  「李呈因,命數未了,何必赴死。」

  兩個身影出現在李呈因前方不遠處。

  「鬼使神差,你們要攔我嗎?」

  「私仇不應公報,我們之間的私事有的是時間找你算賬。我們只是按天牢地府的法文辦事而已,命數未了,不得喪命。」鬼使神差的聲音交錯,不斷衝擊著李呈因的意識。

  「等他們追上來,我的命數就結束了不是嗎,早晚都要去你們那邊作客。」李呈因看著鬼使神差,懷中的盒子開始掙扎。

  「生死之事,不差分毫,至少在他們追上來之前,你的命數尚未了結。」

  「何必苦苦相逼!」李呈因朝著鬼使神差吼道。

  「公事公辦。」淡淡的回應飄散在天地間。

  他們就這樣僵持,李呈因知道,等後面的霧氣將他圍繞,雖然是死,但是結局絕對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那就來吧,讓我看看天牢地府的結界有多牢固!」

  李呈因一咬牙,盒子里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無數的黑煙從一個珠子里飄散而出。

  「違抗天命,別忘了你只是一介凡人!」

  李呈因並沒有因此進攻,而是獃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眼前出現一個他最熟悉不過的人,虛幻的飄影伸出不可觸的手,摸著他的頭。

  恍然之間,眼前閃過他這平淡又離奇的一生。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還是你啊.……」他任憑霧氣將他吞沒。

  李呈因在迷霧中,任憑迷霧繚繞,吞沒他的魂,腐蝕他的身。

  若是有幸能和你再次相遇,一定拜託是我來守護你。

  李呈因眼前最後的畫面,是那個虛影伴著珠子貼著他的胸,一同埋沒在煙霧中。

  ?

  「老闆,你修不修啊,我這蒸汽零件磨損那麼嚴重。」

  店外傳來敲門聲,讓李呈因從櫃檯上醒了過來。

  他摸著腦袋,沒有理會店外的叫喊聲,只是走到店門口,將招牌轉了個頭。

  店外那個人就看著招牌由正在營業變成今日休整。

  「歡迎下次光臨!」門口的機械鸚鵡冒著蒸汽,發出生硬的叫聲。

  「什麼毛病,哪有不賺錢的行當。」那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走的時候還不時回頭看向店招牌。「遲早倒閉!」

  店內的李呈因坐在椅子上,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一個頭髮銀灰的中年人穿著褶皺西裝,吊著昂貴的金絲眼鏡,脖子有幾處花的紋身。

  「這個夢未免太真實了。」他伸著懶腰,從柜子里拿出一瓶紅酒,瓶身上面的長城字樣已經模糊。

  「都過了多久了。」搖晃著杯中的紅酒,看著紅酒與杯壁碰撞出的漣漪,似乎看見了夢中的輪迴海。

  真的有輪迴這件事嗎?

  靠著珠子活了幾百年,過了許多所謂改革換代的世紀。

  見過許多相貌與他那個時代一模一樣的人,唯獨沒有看到她。

  牆上的機械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這個時代已經開始了兩百多年,人們從體膚完好變成了鑲嵌蒸汽部件的戰爭逃避者,拜那些軍部所賜。

  李呈因與他們一起逃難到了這地底世界,看著那些人從地上的戰爭殘餘中挑選蒸汽零件,搬到地下進行改造。

  也有那些傷殘的軍部人士,雖然被軍部淘汰,但是他們還是有辦法從軍部里獲得有利的資源。搬運到地下世界,歷經數十年,打造出了這樣一個地底世界。

  這裡的世界與外面的世界基本沒有區別,軍部隱約知道地下有這種存在,但忙於與敵對交戰,沒有派大規模的軍隊進行搜查,偶爾有幾次派來的間諜也被留下了性命。

  地底沒有真正的天空,只有蒸汽機械運轉出的蒸汽,像是帶著鐵鏽味的雲。

  李呈因喝著紅酒,看著外面平淡的一切。

  這裡的世界是安靜的,比起幾百年前的修道者大戰,這裡簡直是桃源。

  他似乎是丟失了某些記憶片段,總是忘記一些關鍵節點的事件。

  修道者時代,或者是現在古籍記載的魔法時代,那時候是修道者的天下,只有修道者的術法越強,才能立足於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時候的修道者對於凡人而言,就是神仙。修道者達到的程度已經能觸碰到天牢地府,那些早已成神的修道者所構造的規則界限。

  他只是一個凡人,真正意義上的凡人。

  沒有任何天生帶來的術法,他比誰都羨慕那些修道者,憑空飛行,術法對戰,甚至利用術法達到大家口中神才能施展的恢宏場面。

  本來平平淡淡的一生,本該在羨慕卻無能為力的結局下結束。

  但是他遇到了那個人,那個將他人生軌跡硬生生扯向修道者世界的女人。

  一個平凡至極的普通人,和一個出身名門望族的高貴女俠。

  她因為戰亂流落到李呈因所在的村落,身上的修道者能力已經喪失。

  折了翅膀的鳳凰到了山雞所在的地方,引起那些山雞的關注。沒見過世面的村民將她圍了起來,自顧的將她作為己物,討論著這隻鳳凰配得上自家的哪個公子。

  李呈因衝出來,他拼了命地護著她。

  村民怎麼扒也扒不開他,到最後只得求李呈因父母來。

  「呈因啊,你還是放開她吧,我們退一步。這個女娃子是好,但是我們要不起啊,村長那邊我們也不好說話。」

  李母好言勸解,但是李父恨鐵不成鋼,揮起剛從田地里拔出的鋤頭,就往李呈因的身上敲打。

  就算是十分渴望她的村民,看到這個場面多多少少嫌晦氣。

  但是李呈因還是沒有放棄,因為身下護住的女孩子是一個瞎子。

  一個村婦看見李呈因懷中的女孩眼珠中只有眼白。

  「喲,怎麼是個瞎子,真是壞了這副好皮囊。」

  眾人聽到之後,便陸陸續續地散開,就連最後走的那個也嘆息。

  「只有眼白,那是天煞啊。就算是好皮囊,但是天煞怎麼能跟一輩子呢,會剋死我們所有人的。」

  場下就剩李呈因和那個女孩,他的父母早已離開,並不想因為他而得罪全村人,家裡也並非只有李呈因一個孩子。

  女孩子沒有說話,她的眼睛缺陷是後天造成的,但她卻沒有開口,因為護著她的李呈因一直將她護在懷中,那股溫熱就算是帶著血腥味,也是溫熱。

  「我姓梁,梁一桐。」

  事後她與李呈因告知名字,但就算如此,李呈因也只是以梁姑娘稱呼她。

  她不明白為什麼李呈因會叫她快二十年的梁姑娘。

  因為眼睛缺陷,修道者的能力不再施展自如,她便下定決心,留在這個村落,將自己的所學,教授給這個保護自己生命的男人。

  也許是渴望以及命運使然,即便沒有所謂的修道者天賦,李呈因表現出的術法能力也遠超許多修道者。

  也是如此,讓李呈因有了去探索更大的世界的想法。

  「我也許應該帶你這隻鳳凰,回到你原來的世界。」

  兩人如此,便有了情愫。

  即便這樣,二十年的光陰,兩人沒有肌膚之親,李呈因始終把稱呼停留在梁姑娘這裡,沒有任何深入。

  「你應該得到更好的因果,並不是把因果牽到我身上。」

  「你就是我的因果。」

  李呈因看著梁一桐,他知道她的意思,卻無法鼓起勇氣去表達自己,最後只有落下一句話。

  「梁姑娘,如果只是因為我的照顧,我想你不必如此。」

  兩人就這樣,距離感便不自覺地拉開。

  因為梁一桐擅自將修道者術法授予李呈因,被家族中的人發現,於是展開了對李呈因的追殺。

  在一次逃亡中,李呈因決定回去引開追逐者,給梁一桐爭取逃離的機會。

  但是他沒有想到,就在追逐者的劍刺入的時候,比劍更快的,是梁一桐。

  她擋在了李呈因的面前,面對面,那把劍透過她的腹部,停在了跪倒在地的李呈因面前。

  血灑在他的臉上,他似乎在那一刻覺得天是塌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眼睛看不見的柔弱女子能夠準確到替他擋劍。

  「梁一桐!」他嘶吼著。「我不是讓你跑了嗎!」

  「呈因,因果不是天定的,是人定的。」梁一桐看著他,將劍拔出后,摸著他的頭,腹部的劍傷,流出了溫熱的血。

  「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李呈因哭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梁一桐面前哭。

  那些追逐者不敢靠近,家族給的命令是要活的帶回去,如今卻失手傷了小姐,他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呈因已經被傷得不能動彈,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他開始恍惚,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假象。

  「是假的吧?」他眼前一切都開始飄忽。

  抱著他的梁一桐血已經冷了,他的天已經塌了。

  二十年一直稱她為梁姑娘,是怕耽誤她的前程,哪怕是眼睛缺陷,但是她仍舊是天上的鳳凰。說沒有動心是假的,他無數次想表達自己的愛戀,但是他一直提醒自己。

  她是鳳凰,自己是山雞。

  他也幻想過,他也有過自私的念頭,他想把梁一桐永永遠遠地留在自己身邊,哪怕只是看著,那也是一種快樂。但是他做不到,抉擇最終決定了他必須讓梁一桐回到自己的世界,算是一種報恩。

  「你沒有虧欠過我,是我虧欠你。」梁一桐曾多次和他說這件事情,但他也只是以沉默回應。

  在那一刻,他恍惚之間,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人可以值得他留戀。

  人格的取向轉向了瘋癲,他拿起劍,朝著那群人沖了過去。

  他凡人的軀體內,散發出讓追逐者膽寒的氣息。

  「怎麼可能!他只是一個凡人!」

  就這樣,李呈因把前來追捕的人,一個一個的殺完。

  他抱著梁一桐,殺進她的家族內。

  李呈因的劍已經鈍了,但是在某種怨念下,他硬生生地把劍送進一個又一個的家族人的腹中。

  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無辜性命被他奪走。

  「我的族人是無辜的!」

  梁一桐家族的長老喝止住了李呈因。

  長老不想再讓災難延伸,便制止了那些想要殺李呈因的人。

  良久,李呈因才緩緩清醒,他看著周圍,那些無辜的族人,被他以最直接的方式解決,懷中的梁一桐已經沒了氣,他才知道,自己的報復過了頭。

  長老將梁一桐的屍骨埋進了祖墳,對李呈因進行了流放。

  李呈因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跪在那,仍舊沒有離開梁一桐的家族。

  他只是重複一句話。

  「怎麼樣才能復活她,你們一定有辦法。」

  「占卜之言,白髮修道者,出生扯臍弒母,他的血,能夠破開鬼使神差的屏障,讓人轉世重生。」

  他找遍了所有的修道者,並沒有所言之人。

  他想起來,在死之前,梁一桐曾與李呈因交代,她有一盒東西,只有在危機關頭才能用。還有一片海,那裡是輪迴海,所有死去的人都會在那邊得到輪迴重生。

  李呈因便瘋了一樣,找到梁一桐交代的那盒半身高的盒子。

  開始無休止地尋找輪迴海。

  當修道者的修為達到了界限,就會觸及到那些常人口中的神話故事。

  李呈因找到了天牢地府,他憑著本事在裡面鬧了個遍,卻遲遲沒有問到輪迴海的下落,有人說,朝一個地方一直跑,盡頭便是輪迴海

  他便不停歇,抱著盒子,瘋了似的跑。

  之前錯殺的那些無辜之人化作怨念,與他緊緊相逼。

  他找到了輪迴海,也就是他一直做的夢。

  最後梁一桐的出現,讓他從夢中醒來。

  他喝著杯里的紅酒,眨眼之間,恍若隔世。

  牆上的機械時鐘頂部蹦出一隻機械鳥嘰嘰喳喳地叫著。

  「漢斯,漢斯你在嗎?」

  店門口出現一個小孩,李呈因走到門口,隔著窗戶,用手指了指店上的招牌。

  今日休整。

  「埃倫特將軍要來我們這邊!」

  李呈因想了想,地下世界屬於一個未知的交界,任意一個軍部拉攏到這個,都會是一個強有力的援軍。

  埃倫特這個名字,他聽那些傷殘將士講過,只是一個文職罷了。

  「來就來吧,大不了把他們趕回去就是了。」

  他轉身,將招牌調了個頭。

  正在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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