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黃金大劫案
趙殿元被誇的毛骨悚然,吳四寶口中的做大事體,無非殺人越貨,他可不想被殺人魔王裹挾著去做傷天害理之事,但也不能一口拒絕,否則今天就得被埋在七十六號院子里,看樣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相機而動了。
吳四寶並沒有因為趙殿元說的一番話而真正相信他的專業水平,而是讓手下去找一把合格的割槍來,又讓人從辦公室里搬出一個保險柜來,對趙殿元說:「小老弟,來吧。」
割槍在手,趙殿元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是個電工,掌握其他技能只是為了做個多面手,多掙一點錢罷了,其實沒怎麼用過氣割,剛才那番話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這時候千萬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是個生手,趙殿元告誡自己道,他故意壯著膽子向吳四寶討要打火機,吳四寶摸出一個精巧的煤油打火機給他,饒有興緻的抱著膀子在旁邊觀看他如何用氣割打開保險柜。
趙殿元默念了一遍操作流程,先打開電石氣瓶,再打開氧氣瓶,開的幅度很小,待氣體噴出來,用打火機點燃,割槍呲出一股火焰來,趙殿元慢慢轉動氧氣閥門,加大風量,火焰變的筆直清晰起來。
保險柜的鐵殼被燒的通紅后,趙殿元打開高壓氧閥門,高速噴出的氧氣流變成一把無比鋒利的刀,金屬在純氧中劇烈燃燒,濺射起無數紅色的高溫鐵渣,鐵板落地,但是茬口並不怎麼整齊,老實說,活兒乾的有些糙了。
保險柜並沒有打開,鐵殼裡面還有灌注的水泥層,但吳四寶並沒有讓趙殿元繼續切割,驗證他會使用氣割足矣。
趙殿元將打火機原物奉還,吳四寶說你留著玩吧,又對手下安排說給我小老弟找個地方歇腳,吃些點心。吩咐完了,揚長而去。
有人將趙殿元帶到一間屋,把門關上就出去了,趙殿元推門,外面鎖死了,他有些慌亂,該辦的事沒辦好,人還被扣下來了,韓夫人母女倆還在外面等呢。
其實韓夫人沒等太久,她實在太害怕了,十幾分鐘后就拉著女兒逃走了,一邊走一邊哭,她覺得趙殿元一定是死在裡面了。
天黑了,有僕役來給趙殿元送飯,並沒有所謂的好菜,大米飯配鹹魚而已,趙殿元吃的味同嚼蠟,吃完來回踱步,精神高度緊張,他在想,吳四寶留自己做什麼壞事,而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首先,這件事一定需要氣割,而且現場並不安全,這就奇怪了,全上海都淪陷了,以前還有英國人礙事,現在還不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啊,怎麼會有吳四寶控制不住局面的現場呢,他想來想去,忽然靈光一身,只有一種可能,吳四寶要對付的是日本人!
這並非不可能,要知道這些漢奸誰都不忠於,既不對日本人效忠,也不對本機關的長官效忠,他們只認錢,就像吳四寶這種人,不過是個汽車夫出身,若不是生逢亂世,哪有這般露臉的機會,這兩三年來,吳四寶的名氣,比當年的杜月笙還要響,上回他老婆佘愛珍做四十大壽,荀慧生、周信芳這樣的大牌名角都請來唱堂會,酒席連擺三天,上百桌客人絡繹不絕,如此盛況,只有杜月笙家祠堂落成時才能比較,但那是和平時期,亂世還如此鋪張,更能看出他小人得志,窮人乍富的狂傲。
人一旦狂傲起來,就離死不遠了,極有可能吳四寶真的要打日本人的主意,但這不屬於抗日行動,最多是狗咬狗,自己怎麼可能充當他的急先鋒呢?那不成了漢奸走狗么!此事絕不能做!
忽然又有一個想法冒出來,讓趙殿元汗流浹背,別看吳四寶對自己的稱呼一路從小赤佬變成小老弟,但根本沒問過自己的姓名,這說明吳四寶根本沒想收自己當走狗,也就用這一回,用完直接就滅口了。
沒錯,吳四寶肯定是這麼打算的,他乾的是秘密的勾當,豈能讓一個外人知情,用自己大約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手,而時間又太過倉促,臨時抱佛腳而已,把活兒幹完,一槍打死,一了百了。
趙殿元不想死,他還沒活夠,即便是死,也要自己決定,生命豈能被他人操控,他先是恐懼,繼而是憤怒,他想到楊蔻蔻一定在擔心自己的安危,想到諾曼底公寓那一夜,他還年輕,蔻蔻也年輕,兩人還有很長很長的歲月要一起度過,憑什麼就死在明天呢。
決不能坐以待斃,趙殿元暗暗打定主意,不做走狗,更不能被人滅口,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也許下一個日出,就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太陽了,這也太匆忙了,甚至來不及告別,就像周阿大那樣,在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走出家門,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天還是黑漆漆的,房門打開了,一個人招呼趙殿元出來,到院子里上車,這是一輛廂式貨車,車廂里載著電石氣瓶和氧氣瓶,當然少不了氣割的工具,幾個漢子坐上來,彼此閑談著,好像只是出去辦一樁小事。
兩輛車趁著黎明前的夜色開出七十六號,有人遞給趙殿元一塊黑布,讓他把臉蒙上,趙殿元學著他們的樣子蒙上臉,其他人都拿出槍來,檢查彈藥,打開保險,車窗外電線杆和建築物一閃而過,趙殿元分辨出這是在向東走,走的是愚園路。
公共租界只在名義上存在了,昔日設在愚園路和靜安寺路交接位置的閘門和沙包工事已經撤了,只剩下一個名不副實的檢查站,巡捕在崗亭里打盹,兩輛車大搖大擺駛入租界,一路向東,最終停在四川路和漢口路的轉角。
天剛蒙蒙亮,漢口路上的店鋪還沒下門板,晨霧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兩輛車成犄角之勢瞄準路口,熄了車燈,引擎保持運轉,一個蒙面人對趙殿元說:「待會兒聽我號令。」
趙殿元點點頭,這個人想必就是負責滅口的吧,看看他手中的槍,也許這彈匣里的其中一顆子彈再過半個鐘頭就會打進自己的頭顱吧。
「事成之後,大隊長一定不會虧待儂,好歹讓儂香香手。」蒙面人在安撫趙殿元。
忽然四川路上兩道車燈光芒穿透薄霧照射過來,由遠及近轟鳴聲在清晨特別清晰,正當這輛車駛到交叉路口之時,兩輛埋伏已久的汽車突然打開車衝過來,一輛攔頭,一輛斷尾,蒙面槍手跳下車來,指著風擋玻璃後面的司機,司機嚇得打開車門抱頭鼠竄,槍手們也不攔他,求財嘛,沒必要取人性命。
預備好的司機跳進駕駛室,準備將這輛車開走,可是卻尋不到車鑰匙了,急得大呼小叫,蒙面人中有負責指揮調度的,說了一句什麼暗語,趙殿元就被身邊的人一把拽下車,拉到被劫的車輛後門,電石氣瓶和氧氣瓶也拖了過來,這意思是讓他現場動手切割。
這可是漢口路上,距離外灘就幾百米遠,上海灘的核心區域,黃金地段,吳四寶居然在這裡打劫,當真是吃了豹子膽了,趙殿元的手在發抖,他看到那些蒙面人也沒了從容淡定,一個個焦躁不安,東張西望的。
根據他們原先的計劃,肯定不是在這兒進行切割,而是把車先開到另一個地方再下手,這對趙殿元來說是個好事,荒郊僻野不容易逃命,在鬧市區機會就大了。
他在催促中打開氣瓶,調節火焰,正要對著車門把手噴射,槍聲突然響起,車內射出兩顆子彈,原來車裡還有押車的日籍警衛,蒙面人們條件反射一般,亂槍齊發,將車門打成馬蜂窩,車門開了,裡面橫屍兩具,屍體後面是一個用小孩手臂般粗的鋼柱焊成的籠子,籠子里全是耀眼的金黃色。
金磚,數不清的金磚,怪不得這輛車加固過,後輪用的雙輪胎,即便如此還是被壓得有些癟,可見金磚之多,之重!也怪不得吳四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這麼多金子,足以讓人失去理智。
金色的光芒將蒙面人們的目光吸引過來,時間彷彿都停滯了,靜謐中能聽得見有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別愣著,快割!」一個蒙面人喝令道,拿槍逼著趙殿元爬上車,切割鋼籠,但趙殿元明白,這種不鏽鋼柱用氣割根本割不開,他只能做做樣子而已。
電石氣和氧氣混合燃燒的火焰燒著鋼柱,遠處槍聲和警笛聲響起,這個地段實在是太核心了,附近有巡捕房不說,還駐紮著日本海軍陸戰隊,軍警沒幾分鐘就殺過來了,蒙面人們開槍還擊,兩邊對射,打的激烈,趙殿元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蒙面人大約是知道這批黃金拿不到了,掰開手槍擊錘,就要往趙殿元頭上招呼,剎那間,趙殿元手中的火龍轉向了,而且變得洶湧猛烈,火苗直接噴在臉上,一千度的高溫所到之處,一片焦糊。
趙殿元趁亂跳出車廂,沒命的狂奔,子彈打在腳旁,濺起一片片碎屑。
蒙面人們自顧不暇,只抵抗了一分鐘就四散而逃,根本沒人管趙殿元。
趙殿元熟悉這一帶的地形,他迅速翻進一棟建築的后牆,在垃圾箱後面找了個位置把自己藏起來,過了片刻,他聽到有腳步聲,是拿槍的巡捕,黑皮鞋就在眼皮底下晃動,他屏住呼吸,生怕發生一絲聲音,可是卻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的猛跳,簡直比打雷的聲音還大。
巡捕還是走了,趙殿元憋著一口氣,沒敢一次呼出來,一點一點的慢慢呼出來,將呼吸調勻,這才發現臉上還掛著蒙面布,趕緊取下來捏成團藏在角落裡。
趙殿元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出來,這一路他是走著去的,一邊走一邊琢磨,首先會不會被吳四寶報復,應該不會,因為自始至終自己沒有報姓名,只說是送信的,就算吳四寶去問關小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再說這封信至今還在自己身上,可以說除了露了面,其他線索全沒有,偌大的上海灘幾百萬人,只要別陰差陽錯當面撞上,別管是七十六號還是日本人,都找不到自己。
回到長樂里二十九號,趙殿元竟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誰也不會知道嗎,這十幾個小時,自己竟然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也許楊蔻蔻會擔心,會生氣,會撲過來打自己吧,懷著劫後餘生的心情,他爬上閣樓,東閣樓很安靜,楊蔻蔻不在家。
趙殿元頓時失落起來。
樓梯上探出一個腦袋,是阿貴嫂,狐疑地看著他:「小趙儂回來了,昨天夜裡去哪兒了,小姑娘到處尋儂,阿貴也幫著找了一圈,儂到底去哪裡了?」
趙殿元精神一振:「蔻蔻呢?」
阿貴嫂說:「去你上班的地方,造紙廠,一大早就去了。」
趙殿元謝了阿貴嫂,不忘換一身衣服,戴一頂帽子,這才出門直奔鑫鑫造紙廠,廠里已經停工,愁雲慘淡,韓夫人面色慘白,正陪著幾個陌生面孔盤點機器設備和存貨,這幾個人是潘克複派來的律師和會計師,盤點清楚之後就簽字畫押,把造紙廠轉讓過去。
楊蔻蔻在辦公室陪著韓贊臣的小女兒韓美玲,她能做的也僅此而已,韓贊臣的命還能用工廠贖回來,趙殿元可就真的生死未卜了,想到以往種種,她心如刀絞,早知道,早知道的話,就給他留個後代了……各種胡思亂想中,楊蔻蔻忽然看到門開了,趙殿元竟然出現在門口,她還以為是幻覺,揉揉眼睛,韓美玲已經跑了過去,喊著叔叔叔叔,撲進趙殿元懷裡。
小女孩年紀小,不需要顧忌什麼,楊蔻蔻卻不好意思起來,面對趙殿元張開的臂膀,上前惡狠狠掐了他一把。
「儂姆媽呢?」趙殿元問韓美玲。
楊蔻蔻幫她回答:「在簽合同,把廠子轉給潘克複,才能救人。」
「不能簽!」趙殿元脫口而出。
「哪能?」楊蔻蔻眉頭一挑。
「來不及了,伊在哪兒?」趙殿元急火火衝到廠長辦公室,韓夫人正拿著自來水準備簽名,一群道貌岸然的長衫西裝客環聚四周,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