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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們中國啥時候才能有航空母艦

  孫叔寶是個不成器的敗家子,但他有個好爹,他老子是青幫中悟字輩的大頭香,早年也曾叱吒風雲過的,可惜死的早,只給妻兒留下這麼一棟房子,孫叔寶再不爭氣,也知道守住祖產的重要性,他備了禮物登門拜訪父親的老朋友們,這些爺叔雖然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可徒子徒孫遍天下,說句閑話還是有用場的。

  雙方約好在六馬路的玉壺春茶樓吃講茶,臨行前,孫叔寶特地換了件莊重的長衫,蘇州娘子幫他扣上盤扣,把銀質的懷錶鏈拉整齊,問他:「儂一家頭去啊,要不叫上小趙撐撐腰。」

  孫叔寶故作輕鬆道:「勿用了,吾叫了李叔叔和周叔叔一道去,這些爺叔都是老江湖了,認識的人交關多,瘸阿寶不敢不給面子的。」

  蘇州娘子送丈夫出門,目送他上了黃包車,回來時看到自家婆婆和樓上周家好婆正坐在二十九號前門弄堂里,兩位阿婆一個坐藤椅,一個做竹椅,慢條斯理氣定神閑地剝著蠶豆,天氣熱了,整個長樂里的老人們都從屋裡廂出來,整日坐在外面曬太陽,就如同長在椅子上一般,蘇州娘子湊過去幫著剝了一會豆,總覺得右眼皮在跳。

  卻說孫叔寶一路來到玉壺春,他的兩位爺叔已經到了,同來的還有幾位眼熟的長輩,剛聊上幾句,瘸阿寶也上樓了,他今天沒穿制服,也換了一身長衫,衣襟前一根赤金的錶鏈金光奪目,隨同瘸阿寶前來的,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爺叔。

  上海灘就這麼大,雙方一看都認識,原來瘸阿寶也是青幫門徒,,那位爺叔是他遞門生帖,正兒八經拜的老頭子,但是輩分不算高,真論起來瘸阿寶該喊孫叔寶一聲師叔,可這世道哪是按輩分論大小的,瘸阿寶現在的身份是警察,是穿官衣的白道,縣官不如現管,別說多高輩分的爺叔,到他這兒也得喊一聲汪所長。

  瘸阿寶一點都沒擺官架子,晚輩弟子的禮數拿的周全,對孫叔寶也是客客氣氣,讓爺叔們不禁交口稱讚,這個後生孺子可教。

  既然大家都是自家人,吃講茶的氣氛就和善了許多,四四六六講的清爽,這事兒不怪阿寶,也不怪叔寶,怪就怪那個姓蔣的兩頭哄,可這傢伙已經拿了錢離開上海,到處找不到人,退錢是不可能了,只能想辦法讓兩邊都滿意。

  三老四少們談笑間就把這樁公案給斷了,輩分最長,年歲最大的李姓爺叔拿著摺扇敲打著桌子說:「格么好了,這棟房子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但是呢,房子是叔寶家住了十年的,把伊拉趕走不合適,不如房子叔寶儂依舊住著,管著,每個月收的房租,分給阿寶一半。」

  孫叔寶一聽就炸了,房租分一半出去!這是什麼道理,這些爺叔到底是在幫自己,還是胳膊肘往外拐,他想據理力爭,卻又沒有自家婆娘的伶牙俐齒,又沒有父親當年的一腔奮勇,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瘸阿寶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既然對方找了一堆有威望的爺叔來,面子總要給一些,自己這兩年竄的太快,根基不穩,得罪這幫人沒有好處,反正橫豎他就出了兩條小黃魚而已,分到一半房租已經是佔了大便宜。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孫叔寶灰頭土臉地離開玉壺春茶樓,爺叔們卻沒走,還要留下敘敘舊什麼的,瘸阿寶也沒走,矜持地陪坐一旁,孫叔寶曉得,待一會人家就會一道去浴德池泡澡,泡夠了找家菜館吃老酒,打麻將。

  回家后,孫叔寶和蘇州娘子坦承了敗走麥城之事,兩人商議半天,無計可施,又不甘心將每月房租白白交出去一半,還是蘇州娘子有智慧,她說勿要著急,房子總歸在自家手上,世道這麼亂,瘸阿寶不知道能活幾年呢,這些鈔票就當給他燒黃紙了。

  這麼一說,孫叔寶才過了心裡的關,但每每想起來,還是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一口氣堵得不適意。

  ……

  楊蔻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來,她從東閣樓里出來,去趙殿元屋裡拿熱水壺想給自己倒杯熱水,就聽到二樓阿貴嫂和謝招娣閑聊關於懷孕初期的各種反應,聽得她心驚膽戰,後悔不已,難道真中了。

  趙殿元從黃金大劫案死裡逃生之後,那天晚上楊蔻蔻又給了他一次,本來是掐算好時間不應該會懷上的啊,可是這種事情誰又能保證,楊蔻蔻坐立不安,心亂如麻,她不想生孩子,更不能生孩子,這個累贅必須去掉。

  樓下一大一小兩個孕婦還在繼續聊著,謝招娣面臨的情況比楊蔻蔻還不堪,她肚裡孩子是個野種,根本留不得,可是顧佩玉給開的葯吃下去,一點效果也沒有,後來又去找別的大夫開方子想打下來,依然是沒用,聽說洋人的醫院可以做手術,但費用比生孩子還貴。

  阿貴嫂在下面說了,大不了生出來送到育嬰堂,半夜裡去,往牆上的大抽屜里一擱就行了,孩子如果命好,會被有錢人家收養,說不定將來還能留洋上大學哩。謝招娣似乎很滿意這個選項,嘖嘖連聲:「那就有福氣,總比跟著阿拉強。」

  「阿拉在鄉下格辰光,生下來的女小囡,直接讓大孩子拿著丟進尿盆里淹死的。」阿貴嫂又說,彷彿談論的不是生下來的嬰兒,而是新下的羊羔豬仔。

  楊蔻蔻聽的心寒,她想到趙殿元帶來的那本《生死場》中的情節,人們和動物一樣忙著生,忙著死,人在分娩,窗戶下母狗也在生產,母豬帶著小豬們跑過,不但是在東北鄉村,在上海也是一樣,生育是痛苦的,危險的,苦難的過程,人們只是按照本能在繁衍,絲毫感受不到生命的神聖。

  她撫摸著腹部,尚且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她不知道該怎麼向趙殿元開口,他一定很開心,以為能將自己拴在這裡,或許一個孩子還不夠,最好兩個三個,小趙一貫樂觀而自信,等孩子斷了奶,託付給他是放心的,或許就這樣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也不錯,楊蔻蔻心思全亂了,胡思亂想著,等待下一輪反胃乾嘔。

  外面傳來一陣鞭炮炸響的聲音,楊蔻蔻從老虎窗探頭觀看,只見潘家花園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她有日子沒盯著那邊了,不年不節的,大張旗鼓為哪般,很快她就知道了,是喜事,潘家居然又辦喜事。

  不到一年,潘家花園辦了兩次婚禮,第一次是趙殿元和楊蔻蔻兩個冒牌貨當主角,第二次是潘克複做新郎官,新娘子正是他花三百兩黃金聘禮娶回來的筱綠腰。

  筱綠腰雖然是戲子出身,卻是頭婚,按照她的要求,要大張旗鼓,辦的熱熱鬧鬧,潘克複全盤答應,登報公示,花車遊街,潘家花園裡連擺三天酒宴,戲班子就不請別家了,筱綠腰自己的班子就行。

  從當天下午開始,長樂里就沒安靜過,總弄大門時刻敞開供轎車來往接送賓客,天一擦黑,潘家花園裡開始放煙花,引得全長樂里的居民都在眺望,隔著牆還能聽到園子里的崑曲,酒菜香味飄過來,勾動大家肚裡的饞蟲,方才想起許久沒吃過葷腥了。

  相比去年,家家戶戶的生活水平都向下走了,往日大魚大肉的換成青菜豆腐,偶爾能吃上鹹魚就算是見了葷腥,連扒垃圾箱的野貓都餓的皮包骨頭了。

  趙殿元很晚才回來,在飯桌上將收入交給楊蔻蔻用來明天買米,他在造紙廠做技術工,薪水不算低,去掉賠償黃包車的錢,房租,買煤球和買米的錢,幾乎剩不下幾個,物價飛漲,除了戶口米不漲,任何東西都在漲價,電力的供應也在縮減,現在政府規定,每家每戶電錶,按月供給七度電,嚴禁超出,否則重罰,總之日子是越過越難了,楊蔻蔻每天做一大鍋米飯,菜只吃咸蘿蔔豆腐乳和雞毛菜,米飯吃三分之二,剩下的次日早上拿熱水泡了吃。

  楊蔻蔻將一張張鈔票捋直,話就嘴邊卻說不出口,趙殿元哪裡曉得她的柔腸百轉,匆忙吃著飯,興沖沖說吃完了下來去章先生屋裡聽廣播,聽美國人在檀香山電台的廣播,純英語的,只有章先生聽得懂,也只有章家的五個燈的短波收音機能收聽得到。

  「去吧,早點上來睡覺。」楊蔻蔻說,有時候她覺得趙殿元是個沉穩的,可依靠的男人,有時候又覺得他是個熱血少年,自己還是個孩子,如何做得了父親。

  六月的天已經很熱了,太陽落山之後,住石庫門房子的人往往會搬一張躺椅到正門外納涼,男人赤膊或者背心,穿一條大短褲,趿拉著拖鞋,手裡搖著蒲扇談天說地,女人穿著寬鬆單薄的褲褂聚在後門處聊著家長里短。但還有另外一些人,比如二十九號一樓廂房裡的男人們,則衣裝整齊,表情嚴肅地圍坐在一起,他們在收聽英文廣播,太平洋戰爭的最新進展。

  男人都喜歡聽廣播,聽的多了,也就總結出經驗來了,日本人的廣播不能信,全是謊話,重慶的廣播能信一半,只有檀香山那邊短波電台播報的英語新聞才有八成真,這話是章樹齋說的,他是聖約翰大學的高材生,二十九號最有學問人,他的話准沒錯。

  吳伯鴻、趙殿元,還有田飛和阿貴,總之除了不常住在此間的丁潤生,全樓的男人都聚在章家,聚精會神地聽著,其實他們也聽不懂,就是不敢出聲打擾章先生翻譯。

  「美軍在太平洋上打了一個大勝仗。」章樹齋將耳朵貼在收音機喇叭上,收聽美台是犯法的,他不敢把聲音放的太大,聽了一陣子,就簡短翻譯一句。

  大家交頭接耳一陣,都竊喜不已,三月份的時候菲律賓也被日本人打下來,那時候大家的心情簡直壞到極點,現在戰局終於有了變化,日本人不再攻城略地,這是好事。

  「仔細講講。」趙殿元說。

  「小日本有四艘航空母艦被擊沉,飛龍,蒼龍,赤城,加賀,都是有名有姓的,做不得假。」章樹齋抑制不住興奮。

  「航空母艦是什麼,有出雲號厲害么?在黃浦江上停過么?」趙殿元很是好奇,為什麼擊沉四艘戰艦,章先生就這麼開心。

  「航空母艦是裝載驅逐機魚雷機的母艦,黃浦江太小,停不下的,比出雲號大多了,幾萬噸吧。」章樹齋說,「海軍打仗,靠的是主力艦和航空母艦,日本人雖然損失了航空母艦,可還有不少主力艦,這仗還有的打。」

  於是大家又都沉默了,半晌,趙殿元才道:「我們中國的海軍,啥時候也能有自己的航空母艦啊。」

  章樹齋說:「首先我們得能自己鍊鋼,然後自己造船,從小船造起,再造大船,再造航空母艦,對額,還要能造飛機才行,這是一整套工業體系的問題,太難了,太難了,我們這一代人怕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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