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狸貓換太子
趙殿元從小就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孩子,因為他生的白凈高挑,和爹一點都不像,十二歲時,影影綽綽聽屯子里的長輩說過自己的身世,爹是唱戲的武生,娘是鄰屯地主家的小姐,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私孩子,生下來就丟到野地里等死,是養父趙羅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趙殿元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生父,那個外號活趙雲的武生,早已被地主家的炮手用一支五子漏底快槍打死在老林子里,而自己的生母則被遠嫁他鄉,洞房花燭夜時一根繩索結果了自己的性命,與活趙雲九泉之下相會去了,趙殿元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加上合體的高檔西裝襯托,更加倜儻俊朗,又比那些紈絝小開少了一些油滑浮躁之氣。
筱綠腰看到從車後門下來的錢如碧等人,就猜到這位活趙雲是什麼人了,她吃吃笑道:「阿拉侄子賣相嘎好,這要是穿上一身全白大靠,楊小樓都得靠邊站。」
錢如碧撇撇嘴,沒和筱綠腰一般見識,她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個戲子出身的弟媳婦,但弟媳婦一句話就認可了假兒子的身份倒是省了自家一番口舌。
傭人們攙扶著潘克競,提著行李箱,前呼後擁的送他們上了二樓,原先潘驕的新房是整棟洋樓里採光僅次於主卧的,現在已被潘克複霸佔,他們只能退居朝北的客卧。
即便是客卧也大的出奇,挑高三米,讓住慣了閣樓的兩個人格外不習慣,傭人們把行李放下就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一對新人,還有兩個帆布箱殼上印滿了四芒星和疊加LV字母的Wardrobe行李箱。
「你怕么?」楊蔻蔻問道。
趙殿元抓住楊蔻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窩,心臟跳的很快,冒名頂替,深入虎穴,乾的是殺人的勾當,不緊張才怪。
「待會兒下去轉轉,記住地形,潘克複進行了很多改造,有些門封死了,和以前的圖紙不一樣了。」楊蔻蔻低聲說,「必須要全身而退。」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手心裡潮熱出汗,窗外有蟬鳴陣陣,涼風習習,兩人同時看向窗外,隔著一片樹蔭就是花園的圍牆,牆外是長樂里的一棟棟石庫門房子,說來也巧,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正好能看到二十九號樓頂的老虎窗。
「到底是花園洋房,就是風涼。」趙殿元把窗戶打開,俯瞰花園,大門口有武裝警衛,有狼狗,圍牆上拉著電網,插著玻璃渣,可謂龍潭虎穴。。
「戇都,颱風要來了,自然風涼。」楊蔻蔻說。
客卧的房門被敲響,龍叔的聲音在外面:「少爺,少奶奶,吃夜飯了。」
樓下餐廳,水晶吊燈剔透閃亮,筱綠腰穿一身水綠色旗袍,坐在圓桌旁笑語盈盈,平時她和錢如碧並不在一起吃飯,今天「潘驕」小夫妻回家,自然要吃個團圓飯,連潘克競都被抬到桌子旁,固定在一張扶手椅上,脖子上圍著餐巾,張著嘴雙目迷茫,痴痴傻傻。
「儂四叔去經濟委員會開會了,一會兒就到。」筱綠腰對剛進門的小兩口說。
傭人拉開座椅,趙殿元和楊蔻蔻落座,面前擺著金邊骨瓷的碗碟杯盤,筷子是象牙的,湯匙是景泰藍的,燈火下流光溢彩。
「四嬸儂好。」趙殿元說,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位風騷的戲子嬸嬸,說了這句就沒了下文,更不敢直視之。
這副羞怯樣子更讓筱綠腰芳心大動,正要逗逗侄子,潘克複回來了,他春風滿面走進餐廳,看到圓桌旁的眾人,解領帶的手都僵住了。
「這二位是?」潘克複疑惑道。
「連自家侄子都不認識了,驕兒回來了,這是侄媳婦。」不用錢如碧開口,筱綠腰就把人給介紹全了。
「哦,是驕兒回來了。」潘克複摘下領帶落座,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這個人絕對不是潘驕,但是看錢如碧冷冷的神情,如果自己當場否認,這樂子恐怕就大了。
「驕兒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段時間去哪兒了?」潘克複隨口問道。
「去外地辦些事,剛回來。」趙殿元回答的很敷衍。
「這樣啊……聽說儂大學是學政治的,儂給四叔講講,政治到底是個啥么子?」潘克複似笑非笑,考起英國留學的侄子來。
趙殿元看著潘克複,這是他頭一回如此之近的觀察這個人,他在想現在怎麼才能殺掉他,用象牙筷子戳進他的眼窩或許可以,但那樣會驚動門外的保鏢,根本逃不出去。
所有人都在盯著趙殿元,等他的高論。
趙殿元沉默著,似乎在思索,更像是發愣,錢如碧有些懊喪,這個西貝貨到底不比自家親兒子,小小問題就被難住了。
楊蔻蔻心裡在打鼓,她想著再等十幾秒就故意把碗摔在地上,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筱綠腰先開口了,她想幫這個草包侄子解圍,嬌笑道:「達令,剛回來就給人出難題,儂是壞叔叔。」
「政治就像開賭場,得不停給人甜頭,讓人保持希望,才能永遠坐莊。」趙殿元突然開口了。
潘克複啞然,這句話說的很精妙,符合自己心中所想,一時間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這個人大約真的就是潘驕。
「哪能想這麼久?」潘克複笑裡藏刀地問道。
「我在想,怎麼才能用簡單的語言讓四叔明白複雜的道理。」趙殿元侃侃而言,「這種問題,我用英語可以長篇大論,但是四叔聽不懂啊,我不是懷疑四叔的英文水平,四叔的英文一定是很棒的,我是說那些複雜深奧的政治學術語,還有很多拉丁文在裡面,就是洋人都不一定懂。」
這話簡直就是拐著彎罵潘克複沒文化了,錢如碧浮起笑意,筱綠腰笑的前仰後合,楊蔻蔻憋著的一口氣緩緩吐出,心終於放回原地。
潘克複訕笑著,借點煙的動作緩解尷尬,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侄子的結婚合照,本來是掛在客廳里的,早些時候不知道被誰收起來了,把照片尋到,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吳媽,我記得少爺和少奶奶的結婚照本來掛在那裡的,怎麼不見了。」潘克複吩咐傭人道,幾個月前,他曾經調查過侄子失蹤的事情,從報館得到一張原版照片,婚禮上的新郎,並不是潘驕,可惜照片弄丟了,不然就能辨認出是不是眼前這個冒牌貨。
幾分鐘后,吳媽抱著一個二十寸的鏡框下來了,照片中的新郎新娘,正是眼前這兩位,分毫不差。
潘克複的腦筋飛速運轉著,人是假的肯定沒錯,錢如碧這是想用假兒子真兒媳的組合來和自己分庭抗禮,這女人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低估了自己的手段。
「我提議,為驕兒的回家,為潘家的團圓喝一杯。」筱綠腰端起了酒壺,她腦子裡是另一門心思,全然沒留意到其他人眼神中的鋒機,
酒是女兒紅,菜不是本幫,也不是淮揚,而是錢如碧交代廚子專門做的寧波菜,蔥油梭子蟹,茭白毛豆子,網油包鵝肝,苔菜拖黃魚,黃泥螺,清燉霉莧菜梗,尤其這最後一道菜,臭雖臭,簡直是寧波人的最愛,可身為寧波慈溪人士的楊蔻蔻卻一筷子都沒動過。
飯後,潘克複提議道:「今朝團圓,大家一道聽戲吧。」
筱綠腰第一個贊同:「好額好額,大家想聽哪一齣戲?」
潘克複說:「也不曉得哪能,我今朝就想聽一出狸貓換太子,阿嫂儂看好不啦?」
錢如碧面色如常:「阿拉不適意,先上樓困特了。」
潘克複冷笑:「阿嫂請便,驕兒和侄媳婦陪阿拉一道看就好了。」
筱綠腰多麼玲瓏的人,此時已經察覺氣氛不對,她出去查看了一下,花園裡有一處臨時搭建的戲台,平時尚能遮風擋雨,但是在颱風帶來的狂風暴雨中飄搖動蕩,這戲是唱不成了。
潘克複也不是真的要聽戲,他是在敲山震虎,告訴錢如碧這齣戲瞞不過自己,既然雷雨天唱不成,那就各自隨意了。
趙殿元和楊蔻蔻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在一樓逛了一圈熟悉環境,潘克複也不管他們,自顧自來到書房,對著一堆財務報表焦頭爛額,除了賭場,所有的生意都在賠錢,潘家的巨萬基業,到了自己手裡怎麼就變成爛攤子了呢。
潘克複點燃一支煙,看著窗外的豪雨,有些感傷,有些無奈,他現在體會到那些當權者的苦衷了,維持一個家族產業都如此艱難,何況是殘破的半壁江山。
那個假侄子無足掛齒,潘克複根本沒放在心上,明天找個精通英文的人再來試試他,如果還能應付過關的話,就用最直接的辦法,等他出門派人抓了去嚴刑拷打就好了,總之不好在潘家花園動手抓人,表面上的和氣總要維持。
二樓客卧,楊蔻蔻反鎖門,從衣服里摸出一把細長的西廚菜刀來,低聲說:「午夜動手。」
刀是她剛在廚房裡偷的,鋒利無比,吹毛可斷。
疾風驟雨敲打著窗子,雨水澆在玻璃上斑駁一片,風從窗子縫隙鑽進來,如同誰在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