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活趙雲

  夏天就要穿白色的半襯麻西裝配白皮鞋,龍叔身為潘家花園的管家,這些常識自然是懂的,他把當季的衣物整理進一個法國行李箱里,拿到醫院來給趙殿元扮上,頭髮是一定要重新打理的,打電話叫白俄理髮師上門,修一個時髦的偏分油頭出來,配上西裝革履,簡直判若兩人。

  錢如碧看到裝扮一新的趙殿元,不禁百感交集,如果真是兒子回來了,那該多好啊。

  「儂都對他講清楚了吧?」錢如碧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平靜如常發問,楊蔻蔻點了點頭。

  「叫一聲姆媽。」錢如碧轉向趙殿元。

  「姆媽。」趙殿元真就喊了一聲。

  「那是儂阿爺。」錢如碧回望床上的潘克競。

  「爹。」趙殿元恭恭敬敬喊了一聲。

  潘克競喉嚨了咕噥了幾聲,誰也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也沒人在乎他的看法,錢如碧緊接著向趙殿元交代了許多必要的細節,包括潘家的各路親戚關係,潘驕從小到大的重要經歷,在哪兒上的小學中學,在哪兒讀的大學,這些都不能搞錯。

  趙殿元記憶力很好,一遍就能記住,錢如碧讓龍叔考考他,果然對答如流。

  「太太,我擔心……」龍叔欲言又止。

  「阿拉講是真的,那就是真的。」錢如碧說,「時候不早了,出院,回家。」

  趙殿元下意識想去拎行李箱,被錢如碧喝止:「勿要動,記住,儂是潘公館大少爺,不是工人。」

  醫院的雜役幫他們將行李搬上車,楊蔻蔻和錢如碧陪著潘克競擠在後排,龍叔坐副駕駛,趙殿元開車,一路無話,來到長樂里總弄大門,門房老張正坐在藤椅上搖著蒲扇,看到熟悉的汽車進門,急忙起身行禮,當他看到駕車的竟然是趙殿元時,舉起的手都忘了放下。

  趙殿元恨不得把頭埋在下面,被老張認出來只是開始,緊跟著路上出現了周家姆媽,她正背著一口袋大米往外走,看到車裡的人如此眼熟,揉揉眼睛,汽車已經過去了,趙殿元從後視鏡里看到周家姆媽站在原地回頭張望,就知道又被認出來了。

  周家姆媽不敢相信趙殿元能穿著西裝坐進小轎車,她覺得那可能是一個和小趙長得酷似的人,並急不可耐地想把這個發現和鄰居們分享,索性黑市生意也不做了,回到二十九號對蘇州娘子說剛才看到一個長得和小趙很像的人,居然坐在潘家花園的汽車裡廂。

  蘇州娘子沖樓上喊:「小趙,小趙,儂有個孿生兄弟么?」

  閣樓上沒有回應,亭子里傳出田先生的聲音:「小趙一早就出去了,沒回來。」

  忽然孫叔寶從後門進來,滿面怒容:「不好了,出事體了,簡直欺人太甚!」

  蘇州娘子問他:「啥事體,這麼光火。」

  孫叔寶說:「瘸阿寶勾要趕我們走,在二十九號開浴室賭場。」

  蘇州娘子大驚失色:「這哪能辦,不對啊,這房子明明是阿拉的,他說趕就趕啊,還有王法么!」

  孫叔寶說:「伊勾結了一個日本人撐腰,這回是鐵了心要把我們趕走了伊剛。」

  蘇州娘子拍響了一樓客堂間和廂房的門,又沖樓上喊:「梅小姐,田先生,周家姆媽,都出來,出大事了。」

  一張張面孔出現在自家門前,蘇州娘子把事情一說,大家都錯愕而憤怒,現在一房難求,有錢都租不到合適的棲身之所,倉促之間把大家趕出去,豈不是要露宿街頭,這千刀殺的瘸阿寶,簡直欺人太甚。

  「這可哪能辦啊。」阿貴嫂和蘇州娘子的第一反應相同,頓時慌了神。

  「我們不搬,看他能怎麼樣。」吳太太冷冷道。

  「對,阿拉不搬!」樓上梅英也跟著幫腔道。

  「賠給阿拉一筆安家費也是個人話。」田飛扶了扶眼鏡說。

  「要搬家么?」顧佩玉小聲問杜劍秋,她初來乍到,不甚了解,杜劍秋搖搖頭:「我們無處可搬。」

  「我跟大家一道進退。」周家姆媽最後跟了一句。

  丁潤生施施然出現,二十九號頓時鴉雀無聲,大家把他都忘了,誰能想到許久不來的小丁竟然在曬台間偷聽大家的談話,他和瘸阿寶可是一丘之貉,這下麻煩了。

  「大家不要怕,我也是二十九號的住戶,這件事我會和汪長官交涉的。」丁潤生給大家吃了顆定心丸,下樓出門去了。

  ……

  瘸阿寶最近穿起了西裝,他事事以潘克複為榜樣,連打扮都要依葫蘆畫瓢,浦東春樹浦的癟三哪裡懂什麼洋裝搭配,他胡亂找了家寧波人開的紅幫裁縫鋪買了套西裝成衣,大夏天穿黑西裝,活像個開殯儀館的小老闆,偏偏還配一雙白皮鞋,在旁人眼裡,簡直是一個走動的笑話。

  不光穿衣打扮,在撈錢方面,瘸阿寶也在向潘先生看齊,以他的能耐,只能幹一些簡單粗暴的買賣,稍微複雜一點都駕馭不了,這段時間瘸阿寶認識了一個翻譯官,日本名字叫做小林宏傑,中文名字叫林宏傑,其實是個台灣人,屬於二等皇民,但是日語說的流暢,冒充原版日人嚇唬同胞綽綽有餘,瘸阿寶和他一拍即合,兩人商量著做個買賣,找一處場地,招幾個高麗娘們,開一家日式風呂兼賭場,讓國人領略一下東洋風情。

  瘸阿寶可搞不到潘家花園那麼大的場所,靈機一動就把二十九號考慮上了,對小林宏傑一說,二等皇民拍案叫絕,說設在民宿中更有家的味道,就這麼辦了。於是他讓人把孫叔寶叫來,開門見山請他搬家,三日期限,過了期限就要強行清場了。

  此刻小林宏傑正在瘸阿寶的辦公室坐著,兩人相談甚歡,手下通報:「所長,丁隊長在外頭。」

  「讓伊等一歇。」瘸阿寶正在興頭上,他所長位子坐得穩了,官威也大了,不把小丁放在眼裡了。

  丁潤生卻不慣他的脾氣,不顧手下的阻攔,推門進來,瘸阿寶一雙腿擱在辦公桌上,懶得起身,也不招呼丁潤生落座,斜眼看看他:「小丁,啥事體,阿拉正和這位日本先生有要事相談。」

  「汪長官好。」丁潤生摘下草帽打個招呼,「我正巧住在二十九號,可否通融通融,換別的地方。」

  瘸阿寶慍怒起來,當場呵斥道:「儂懂不懂規矩,小林閣下就在這裡,儂讓我收回成命,我不要面孔的么,姓丁的,儂算什麼東西!」

  丁潤生臉色難看的嚇人,右手蠢蠢欲動想掏槍,終於還是忍住了,回身出門。

  「把門給我帶上。」瘸阿寶在後面說道。

  丁潤生一肚子悶氣,回到七十六號想找幾個朋友借酒消愁,恰好上面有個任務派下來,去火車站蹲守目標,他拿了照片,帶了三個手下趕到火車北站,在出站口附近拿了張報紙,假裝看報,目光卻在出站的人潮中尋索著。

  今天風涼,從海面上來的風吹散了蒸騰在城市上空的熱氣,明後天或許要下雨,丁潤生看看手錶,感覺今天要白忙乎,目標大概不會來了,他打個哈欠,正想收兵,忽然人群中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不是今天要等的目標,而是天樂賭場和潘家花園的常客黃寅生,這幾天姓黃的消失無蹤,據說是因為睡了潘先生的女人被做掉了,怎麼他還沒死?丁潤生只花了一分鐘就想通了其中道理,黃寅生向負責行刑的瘸阿寶行賄,保住了小命,可他怎麼還敢涉足上海。

  那個人確實是黃寅生,他在蘇州躲了幾天,本想故技重施,騙點錢花,可是蘇州不比上海,有錢的小寡婦不少,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上哪兒勾搭去,思來想去,還是上海最好,離了上海,吃腌多鮮都不香了,於是黃寅生壯著膽子回來了,他算盤打的周密,大不了不在滬西混唄,不被人發現就沒事。

  萬沒想到,剛下火車就被丁潤生抓個正著。

  能給瘸阿寶上眼藥的機會,丁潤生自然不會放過,他一使眼色,手下一擁而上,將黃寅生按翻在地。

  ……

  潘家花園,筱綠腰正在小客廳和幾個女客喝下午茶,瞥見花園大鐵門打開,自家的汽車駛入,可是駕車的卻是一張生面孔,於是出門迎候,奧茲莫比爾轎車停在門廊下,車門打開,先下來的一位英氣勃勃的青年,白西裝,白皮鞋,細腰乍背,,劍眉星目。

  筱綠腰立時就酥了,這不就是個活趙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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