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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活化石朋友

  手機的震動將趙殿元驚醒,是潘家寧發來的微信,她已經到了二十九號門口,看著黑漆漆的門洞不敢進來,於是趙殿元下樓去把她接進來,潘家寧在黑暗中爬上一百歲的樓梯,走進故事中的東閣樓,老虎窗依舊,潘家花園依然隔牆相望,歲月的年輪卻已經走過八十個寒暑。

  潘家寧是特地來瞻仰此地的,她有太多的疑問,也許沉浸到歷史現場才能找到答案,所以她在夜晚來到這裡,把曾祖母留下的文字給趙殿元看了。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就當是重名重姓吧。」趙殿元凄然一笑,他知道和自己朝夕相處的楊蔻蔻是什麼人,那是一個女刺客,或者女特工,是帶著使命的死士,她做任何事情,自己都能理解。

  一陣沉默,潘家寧不想再戳趙殿元的傷口,隨便找了個話題岔開,問他當年的黃浦公園是不是真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這是二三十年前的新聞了。」趙殿元答道,在他所處的年代,這已經是引起國民公憤的事件,黃浦公園以前叫外灘公園,是工部局花了一萬銀元建造的專供西人遊樂的場所,門口是有一塊牌子刻著入園規章,不許華人進入和不許腳踏車與犬只進入是兩條並列的規章,雖然並未將華人與狗放在一起,但實際意思差不多。

  「其實有身份的華人也能進去,給洋人帶孩子的保姆也能進,像我這樣的工人就不讓進了,畢竟是人家花錢建的公園,讓誰進不讓誰進,人家說了算。」趙殿元倒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彷彿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你想過沒有,那是中國的土地,憑什麼不讓華人進。」潘家寧從小接受的教育可不是這樣的,忍不住要反駁。

  「那是租界啊,是洋人租的土地。」

  「是他們強行租的,不,是搶的土地。」潘家寧說,「為什麼中國在英國沒有租界呢,我們也想花錢在倫敦或者利物浦劃一塊地,英國人會不會答應呢?租界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恥辱,是帝國主義的罪惡象徵。」

  趙殿元從沒深思過這個問題,在他的理念中,國家積弱,任人宰割是固有的印象,租界並不代表屈辱,相反還是安全的象徵,四圈都在打仗,唯有租界是安全的,所以有錢人都蜂擁而入,使得租界更加繁盛,偌大一個中國,最像樣子的莫過於上海的租界,下野的政客,失敗的軍閥,還有來自天南海北的文人墨客,全都聚居於此,上海的財富差不多佔了全國的一半,怎麼到了潘家寧嘴裡,就成了罪惡的象徵。

  潘家寧看他怔怔的樣子,和緩了語氣說:「當然了,凡事都要辯證的看,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上半葉,地球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弱就要被人欺,敲骨吸髓,不擇手段,那些當政的人,最多當個裱糊匠,國家千瘡百孔,又如何補的過來……直到抗美援朝,咱們才真正挺起腰桿來,這個世界,終究是看實力的,其實現在也一樣,你弱,人家還是要欺負你。」

  「抗美援朝是什麼?」趙殿元只知道抗戰勝利,並不知道之後發生的這場戰爭。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新中國成立之後,咱們派出志願軍,和美國佬在朝鮮幹了一場硬仗,把他們打敗了,不,其實是打了個平手。」潘家寧知識儲備有限,腦子裡有印象,卻說不太具體,只好說:「反正從此之後,就沒人敢小瞧咱們了。」

  「哪一年的事情?」趙殿元感到不可思議,美國人是多麼強大的存在,怎麼可能和他們打平手呢。

  「從50年開始吧,打了大約三年。」潘家寧趕緊拿出手機搜索相關的文章。

  「也就是過了八年, 就能和美國人打平手了?」趙殿元喃喃自語,國軍連日本人都打不過,幾十萬人死在淞滬戰場, 怎麼換了個黨,就能和美國人分庭抗禮了。

  潘家寧找到一篇文章發了過來,趁著趙殿元低頭看文章,她走到老虎窗前眺望,忽然想嘗試一下還原現場,吃一頓小餛飩,於是在美團外賣上點了兩份,不到十分鐘,一輛電動車駛來,外賣員的黃頭盔黃馬甲在路燈下醒目無比。

  「這邊,吊上來就行。」潘家寧擺手喊道,她已經預備好小鍋和繩子了,但外賣員卻充耳不聞,依舊給他們送到了樓上,趙殿元打開閣樓門,外賣員熱情洋溢:「不麻煩不麻煩,咱們是鄰居,我就住樓下,拜託給個好評。」

  潘家寧有點失望,但還是給了個五星好評,擺上小餛飩,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趙殿元,趙殿元看看小餛飩,再看看酷似楊蔻蔻的潘家寧,就說了一句話。

  「蔻蔻從來都是一個人吃兩份的……」

  「我飯量有限,可吃不了那麼多。」潘家寧說,低頭吃了一個小餛飩,發覺趙殿元沒動筷子,明白他在睹物思人,嘆口氣勸道:「老爺爺,有句話叫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你來到這個年代,那就好好的安頓下來,不打仗,能吃飽飯,沒有壞人欺壓,這不就是你夢想中的世界么?」

  趙殿元點點頭,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蔻蔻也在就好了。」

  「好好生活,蔻蔻奶奶也會為你高興的。」潘家寧覺得沒法繼續下去了,小餛飩也不吃了,拎起包告辭,趙殿元送她下樓,底層灶披間里亮著燈,外賣員還穿著美團的黃馬甲正在下速食麵,見他們出來,熱情搭訕:「走了啊,今天最後一單,送完你們這一單我也下班了。」

  趙殿元把潘家寧送出長樂里,看著她上了車才回來,外賣員正端著鍋上樓,招呼他一起吃點,雖然只是客套,但趙殿元卻一口答應,潘家寧在的時候,彷彿蔻蔻也在,潘家寧走了,閣樓便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急需找個人說話。

  外賣員很豪爽,端著鍋上了閣樓,又下去拿了一瓶二鍋頭上來,趙殿元從老徐的廚具中拿了兩個碗倒酒,兩人端著碗自我介紹,住樓下的外賣員叫姚宏緒,河南人,三十七歲,已婚,老婆孩子已經睡了,所以他才選擇在閣樓和新鄰居喝酒。

  「我原來在一家公司做技術,年紀大了,學習能力跟不上,前年貿易戰加疫情,我們公司也受到波及,結果沒等辭退我,公司先倒閉了,我現在打三份工,白天幹完,晚上送外賣,有時候還能接個私活,幫人出個圖紙,一個月也不少錢。」

  姚宏緒是個話癆,喝了酒更加喋喋不休,或許平日里沒個說話的人,今天可算逮到人一訴衷腸了,趙殿元是個很好的聽眾,他能從姚宏緒的故事裡,聽出近四十年中國的變化。

  姚宏緒出生於河南小縣城,是通過高考走出故鄉的,說起來他還是當年全縣的高考理科狀元,大學畢業后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娶了同學,生了孩子,還在上海買了房子。

  「我老婆學財經的,前些年家裡攢了幾十個,她非要投匹凸匹,結果血本無歸,後來她又要炒股,又砸進去不少,沒辦法,只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抵房貸,我們租這種老房子住,雖然各種不方便,架不住便宜啊。」姚宏緒一碗酒下肚,眼睛已經紅了,「老弟,你是剛來上海的吧,上海確實好,我要不是娶了個敗家星,也不至於這樣慘,好好混,有本事,肯干,這城市就不會虧待你。」

  「多謝老哥提點。」趙殿元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一夜,趙殿元又失眠了,潘家寧說的對,既來之則安之,蔻蔻已經不在,自己為何不留在這個夢想中的世界呢。

  次日,趙殿元準點來到中介門店上班,發了一上午傳單,中午吃飯的時候,來了一個客戶,是個黃頭髮的洋人,店裡沒人能用英語對話,老徐正忙著下載翻譯軟體呢,趙殿元上陣了,他會說英語,雖然是語法錯謬百出的洋涇浜英語,但交流是沒問題的。

  言談中得出,這個洋人來自烏克蘭,到中國是來討生活的,他資金有限,租不了太貴的房子,暫時也沒找到工作。

  「我聽說,中國很需要外教。」烏克蘭人說,「在中國工作,收入比在我的家鄉高很多倍,上海比基輔發達,比莫斯科要繁華,人們也很友好熱情,我來了沒幾天,已經愛上這座城市。」

  老徐聽說這人是烏克蘭來的,邊說自己認識個朋友專門代理外模,儘是烏克蘭來的大洋馬,一米八大長腿,金髮碧眼,比國內的模特還便宜,趙殿元問他模特是做什麼的,老徐笑笑說就是淘寶的衣服架子。

  趙殿元輕笑,在他那個年代,上海就是國際有名的冒險家樂園,任何外國癟三到了上海,僅憑西洋人的外表就能搖身一變成為人上人,沒想到八十年之後依然如故,不過似乎哪裡又不太一樣,現在洋人是來做服務業的,是來打工的,不是來當大爺的。

  在趙殿元的協助下,老徐幫烏克蘭人找了一個價錢合適的合租房,順利打發了這位國際客戶,孫姐從頭到尾目睹,完了將趙殿元叫到辦公桌前,丟給他一個信封。

  信封里裝著一張身份證,照片和趙殿元有六七分相似,名字叫劉放歌,出生於1996年,黑龍江鶴崗人。

  「託人搞得,沒有合法身份啥也干不來,你拿著用吧。」孫姐說。

  趙殿元端詳著這張薄薄的卡片,身份證意味著自己可以真正融入這個時代,像老徐,像姚宏緒一樣從頭開始,拼搏努力,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來。

  「這個人死了么?」趙殿元很關心證件的主人。

  「類似三和大神一樣的人物,死沒死沒啥區別。」孫姐不屑道。

  ……

  虹橋機場,潘家寧送走了父母,終於鬆了一口氣,在回去的地鐵上,她給錢伯伯發信息,問啥時候過去方便。

  昨天大人們說的話,可以當做場面話,應酬話,事後不跟進也就算了,沒人在意,但潘家寧是個較真的,她決心利用暑假跟錢伯伯做研究,順便也能把自己的碩士論文選題定了。

  錢清源很快回復,隨時可以來,又把自己的地址發了過來,潘家寧又發過去一條,她向錢伯伯推薦一個人,一個「活像」從四十年代穿越來的活化石,可以提供很多細節資料,錢教授打趣說是不是你男朋友,可以來,但是伯伯這邊可沒有費用給他。

  搞定了這邊,潘家寧再給趙殿元打電話,說想查找楊蔻蔻的真實身份和下落有個途徑,就是跟歷史系的老教授做研究,問他可有時間。

  趙殿元很為難,中介工作太忙了,從早到晚不停歇,哪有閑散時間去做研究。

  「那就等你有空再說。」潘家寧掛了電話,進入百度地圖導航,錢教授住在華師大普陀校區,家在長風公園邊上,二號線到婁山關路轉十五號線到長風公園站,再走一段就到了。

  潘家寧買了一束鮮花,一袋水果,登門拜訪錢教授,錢清源親自開門,拿拖鞋,到底是教授之家,客廳里就擺著一面牆的書架,沙發上,茶几上,到處都是書,陽台上坐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精神矍鑠,面目慈祥,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膝蓋上攤著書。

  「這是我母親,快九十歲了,還是愛看書。」錢教授說。

  「奶奶好。」潘家寧鞠躬行禮,她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老人最喜歡和年輕人互動,放下禮物,主動上前噓寒問暖,老太太思維敏捷,溫文爾雅,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交流下來才知道,原來她是哈軍工畢業的高材生,在部隊從事科研多年,後來轉業回到地方,分配到復旦大學搞教育工作,至今還是某科研領域的泰山北斗。

  錢清源捧著一盤削好的蘋果來了:「家寧,你那個活化石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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