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入冬
余菁菁還在廚房煮麵。
楊戈摸出煙盒,打開,卻是空的。
他隨手將空煙盒扔到張靖懷中,「去,給爸爸買包華子,爸爸給你跑路費。」
張靖看了看手裡的空煙盒,再看了看楊戈狀似平常的臉色,忽的輕嘆了一口氣:「這你靶子(借口),還扯得這麼爛啊。」
楊戈斜著眼睨他:「那你去不去?」
張靖:「你不都提著槍來了么?怎麼又想到支開我了?」
楊戈面無表情:「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無論菁菁是人是鬼,她都是真心待你……倒是你,果然早就知道她不是人。」
張靖:「你既知她是真心待我,那你為何又要來?她昨夜前去,可是為了助你們,莫非就因為她不是人,便不分青紅皂白?」
楊戈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好好說話?」
張靖冷笑:「呵呵……」
楊戈抿了抿唇角,淡淡的說:「她有沒有害過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人鬼畢竟殊途,你們倆再在一起,你活不長。」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這件事,就不讓你選了,我來,是為了你沒錯,但我來,只是來盡我該盡的責任,無論你同意,還是不同意,這都是我的事,哪怕,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認我這個朋友。」
我們是朋友。
我來盡朋友該盡的責任。
但與你無關。
張靖又笑了,笑得很是平和:「那你就沒想過,你是不是她的對手?」
楊戈也笑了笑:「大可不必說得這麼婉轉,我承認我是菜,可能連菁菁一根手指都打不過,但我再菜,也不能領著一大群人過來圍攻菁菁吧?」
說話間,余菁菁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麵出來,輕輕的擱到了楊戈的面前。
「喏,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跟我打!」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忍俊不禁。
楊戈習慣性的就要懟回去。
但他看著面碗上趴著的三個煎得金黃的煎蛋,話到了喉嚨里,卻怎麼說不出來。
他是來盡朋友的責任。
卻不敢說問心無愧……
破事兒啊破事!
他艱難的拿起筷子,忽覺得這雙筷子,比點鋼槍還要沉重。
余菁菁看著他黯淡的神情,不忍的偏過臉看向張靖,低低的呼喚道:「靖……」
楊戈是他兩千年來唯一的朋友。
也是她兩千年來唯一的朋友。
張靖輕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伸出右臂,張開手掌。
余菁菁會意,無聲的雀躍著,轉身快步往卧房裡跑去。
不一會兒。
她就提著一柄黑霧繚繞的大槍,出來了。
楊戈見狀,眼神微微一凝。
是今日戰場上,劃破數頭鬼將鬼域的那柄大槍!
余菁菁似乎沒看到他面上的輕微變化,乖巧的雙手將大槍奉如張靖張口的大手中。
張靖五指合攏,握住大槍,不輕不重的往地上一拄。
霎時間。
楊戈彷彿看到無邊無沿的大軍之前,一頭白虎厲嘯著衝天而起,撕裂陰沉沉的天幕。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史書,從中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張靖看著楊戈,平平淡淡說道:「世人總是喜歡將某種錯誤,歸結到女人的身上。」
「商紂亡了天下,怪妲己禍國殃民。」
「唐玄宗丟了京城,怪楊玉環迷惑君王。」
「就像你……」
「菁菁出了問題,你為什麼就不好想想,問題的根源,或許出在我的身上呢?」
楊戈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盯著張靖,上上下下的猛看。
好半晌,他才期期艾艾的說:「你是……什麼時候死的?」
張靖翻了個白眼。
余菁菁「噗哧」的笑了聲。
她向他遞了一個眼神:妾知道他是誰了!
他給她回了一個眼神:孤先猜到的!
張靖伸出左手:「再次介紹一下,我叫張靖,也叫項籍……字羽。」
楊戈愣了愣:「相機?你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外號?我怎麼不知道?」
余菁菁再也忍不住了,歡樂的「哈哈哈哈哈」。
……
「嘭!」
楊戈雙手拍在飯桌上,支起上身,震撼的看著對面的張靖:「你說你項羽?歷史上那個項羽?烏江自刎的那個項羽?」
張靖:「……」
想我項羽,一世英明。
怎麼會結交這麼個愚蠢的朋友!
一旁的余菁菁,已經樂得躺在沙發上打滾兒。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過分了啊!」
張靖滿頭黑線的說道。
楊戈目不轉睛:「別打岔,你就說你是,還是不是?」
張靖漲紅了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幾秒后,才憋屈的微微點頭:「是!」
楊戈跌坐回椅子上,懵逼的抬手探了探自己額頭的溫度。
我竟然和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做了十幾年的兄弟?
我是發燒燒壞腦子了。
還是沒睡醒?
好一會兒后,他才愣愣的問道:「那你現在到底是張靖,還是項羽?」
張靖沉吟了片刻,很認真的說道:「項羽是張靖,張靖不是項羽。」
楊戈:「別扯犢子,我就問你,你到底是張靖,還是項羽!」
張靖沉默了幾秒,低低的吐出兩個字:「項羽!」
楊戈的臉色黯淡了幾分,「那張靖呢?」
他雖然不太懂,但也能想象到。
張靖平平淡淡二十三年的人生,在項羽跌宕起伏的兩千多年人生、鬼生里,只怕連插曲都算不上。
張靖不答。
溫馨的出租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余菁菁也不樂了,起身輕輕走到飯桌邊,一手溫柔摟住張靖的脖子,一手像撫摸小狗那般輕輕拍了拍楊戈的額頭。
好半晌,楊戈才再次開口:「張靖……還在嗎?」
張靖點頭:「你覺得在,便一直都在!」
楊戈笑了笑,十分的勉強:「那我是不是該高興,能與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成為朋友?」
張靖看著他慘淡的神色,忽而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乃項籍,你能與我相知相伴十數年,又豈會是默默無名之輩?」
楊戈沉默了約有好幾分鐘那麼長,才堅定的搖頭:「我只是楊戈,楊弋的楊,揮戈止戰的戈!」
張靖立時便知他所思所想。
他也沉默了許久,而後徐徐開口道:「那你我以後,還是少接觸吧。」
「亦或者……就不見了。」
楊戈看著他。
張靖摸出煙盒,自顧自的點上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輕的說道:「你我各有各的天命,我既已蘇醒,屬於我的天命自已降臨,你……想躲,就繼續躲著吧,興許,就躲過了呢。」
余菁菁站在他身旁,靜靜的看著兩個大老爺們吞雲吐霧。
楊戈呼出一口濃煙,輕聲問道:「一定得這樣嗎?」
張靖:「非得如此。」
楊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依著他的余菁菁,起身:「那你們多保重。」
他轉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提起倚在鞋柜上的點鋼槍。
張靖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槍法好用嗎?」
楊戈的腳步一滯,旋即橫過點鋼槍,一手抓著槍身一端,猛然發力。
點鋼槍緩緩彎曲成「U」形。
「珍重了。」
他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一步踏出門口。
防盜門徐徐關閉,溫暖的燈光一點點消失,前方,是黑暗的樓道。
楊戈走出樓道,站在昏黃的暗淡路燈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熱氣,凝結成白霧。
哦,原來已經入冬了嗎?
難怪這麼冷……
……
出租房內。
張靖和余菁菁凝視著關閉的房門,眉眼間都縈繞著淡淡的悵然若失之色。
久久無人開口,溫暖的屋子裡,就只有燃氣灶上水壺燒開水發出的「突突突」的聲音。
「他來,沒想著活著回去。」
余菁菁忽然說道。
張靖耷拉著眼皮,輕輕的說:「我知。」
餐桌上。
湯麵已經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