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樑不正下樑歪
翌日清晨，下起了小雨。
一身深色西裝的楊戈叼著一根煙站在煙雨中，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前方排著隊將一朵朵潔白小花放在雷虎和丁猛他們靈前的人龍。
一把把黑傘，鑲嵌在清凈的陵園中間，刺眼得就像是滴在白紙上的墨汁。
王威叼著煙鬱郁的走到他身畔，背對著山上站定。
楊戈看了看他幾乎可以當燈泡使的光頭，一時無言。
「你有什麼打算？」
王威忽然問道。
楊戈反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王威淡淡的說：「我準備回師門一趟……」
楊戈輕輕的「嗯」了一聲：「別太難過，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王威一直在勸他，不要有太大負擔。
但他知道，其實心裡最過不去的，是王威。
「他們的選擇……」
王威忽然輕輕的笑了一聲：「可他們，忘記了問我同不同意啊！」
楊戈：「都是弟弟，能體諒就體諒，不能體諒，也別怪他們吧。」
王威：「我不怪他們，我只怪我自己……太弱了。」
楊戈不說話。
好一會兒后，王威又道：「總局那邊來人找官二代談過話了，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搜查二科的科長了。」
楊戈不意外：「應有之意。」
王威偏過臉看他：「你呢？」
「我？」
楊戈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道：「大哥不在了，猛哥不在了，你也要走，我再留在二科，好像也沒什麼意思了……」
王威：「那你準備去哪兒？」
楊戈：「還沒想好……」
好一會兒后，王威才低低的「嗯」了一聲：「有事兒打電話。」
楊戈笑了笑：「嗯，有事兒打電話！」
他扔了煙蒂，伸手在兜里摸煙，摸來摸去，摸出了一個皺巴巴的空煙盒。
一包還沒開封煙，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楊戈看了一眼遞煙的官二代，接過來，拆了封條，全部倒出來喂進嘴裡，再掏出從吳大少那裡巧取來了的都彭打火機，全部點燃了，蹲下身將一把煙插進柏樹樹蔭下的泥土裡。
「哥幾個，回見！」
他轉身，順著台階往山下走去。
王威與官二代站在雨里，目送他漸漸遠去。
雨，越下越大了……
……
三天後。
楊戈拖著行李箱，緩緩走進思賢南路。
一片片枯黃的梧桐樹葉，像調皮的孩子一樣在微風中嬉戲。
一位位店鋪老闆，搬著小板凳坐在各自的門前，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安寧、慵懶的氣息，瀰漫在街頭巷尾。
他向前走。
有人微笑著沖他點頭。
他也微笑著回以點頭。
就像經年的老友。
一間捲簾門緊閉的獨棟樓房外。
三隻可愛的貓咪板板正正的坐成一排，就像是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仰著頭，聚精會神的望著二樓，小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的甩著，聽到生人的腳步聲，竟也不害怕。
楊戈的腳步，也停在了這間樓房前。
他轉過身，也如這三隻可愛的小貓咪一樣，仰望著招牌上顏色斑駁的「狼行天下機車俱樂部」字樣。
一人三貓，同一方向，同一動作，分外和諧。
好一會兒，他從鬆開行李箱，慢慢蹲下來，撫摸著三隻貓咪：「別等了，他不會回來了。」
「喵……」
一隻橘貓柔聲柔氣兒的叫喚著，蹭了蹭他的手掌。
「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從隔壁的副食店裡傳來。
他偏過頭，就見一雙卡其色的長靴停在了自己身後。
他順著長靴往上看去，鮮艷的百花長裙，黑色的機車皮夾克內是一件高領的黑色毛衣，細細的鉑金毛衣鏈掛在胸前，越發襯托出她豐腴的身材，長發及肩，似是為了隱藏粉底都蓋不住的濃重黑眼圈。
來人沒有看他。
也如他方才一般，仰望著機車俱樂部的招牌。
「你就是這家店的新店主嗎？」
她問道。
楊戈輕聲回道：「應該不是吧……」
來人卻似乎聽不見他說的話一樣：「垃圾處理費每個月十五號繳，不貴，也就四五十塊錢，氣費手機上教不了，得自己到天然氣營業廳繳，你要嫌麻煩，可以每個月把氣表抄給我，我去繳氣費的時候一併幫你繳了……」
「吃飯別去老劉家，他做生意不地道，我們都懷疑他用地溝油。」
「米面油和日常用品，我店裡都有，你給進價就成。」
「菜市場有點遠，不過每逢一三五，隔壁街有早集，賣的菜又便宜又新鮮。」
「每天晚上十一點鐘后，盡量小點聲，我睡眠不好，把我吵醒了，我是要發脾氣的……」
她自顧自的說著話。
說著說著就紅了眼圈。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裡滾來，花了妝。
楊戈安靜的聽著。
不說話。
也不勸她。
好一會兒，來人才從皮夾克外套里掏出一串鑰匙，從中取下一把，放在掌心中，遞到楊戈的面前。
楊戈看了看她，看了看她掌心中的鑰匙，再看了看那塊字跡斑駁的招牌。
「我，能行嗎？」
來人搖頭：「我不知道，但除了你，也沒別人了……」
楊戈使勁兒抿了抿唇角，終於伸手接過鑰匙，起身走到捲簾門前，打開門鎖，往上一拉。
「撕拉……」
捲簾門打開了。
溫暖的陽光，照亮了一輛輛保養得光可鑒人的重機車。
「喂，你叫什麼？」
來人在他身後問道。
楊戈轉過身：「文英姐，我叫楊戈，楊樹的楊，戈壁灘的戈。」
隔壁的副食店，就叫文英副食店。
文英勉強的笑了笑：「叫聲姐，你不吃虧……小羊子，別再把鑰匙給我了，我不想再管你們的破事了！」
說到後邊，她又哽咽了。
楊戈笑了笑：「我儘力。」
文英點了點頭，轉身回她自己點裡去了。
楊戈目送她進入副食店后，才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進機車俱樂部里。
他四下打量。
在進門左手邊的吧台後，看到了這間機車俱樂部的營業執照。
法人那一欄，填寫的卻不是雷虎的名字。
而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名字……楊文龍。
哦。
原來雷虎也是個二房東嗎？
還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