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夜已極深。
周彌和談宴西再度結束時,終於兩相饜足,心緒再無任何波瀾。
她伏在談宴西肩頭,呼吸從無節奏的凌亂,漸漸趨於平緩。雖是大冬天,室內燒足地暖,也叫彼此出了一身的汗。
周彌抓起頭髮,隨意拿皮筋一箍,拾了沙發上的睡袍裹上,要往浴室去洗漱。
地上的那一堆衣服先絆住了她的腳步,她俯身去撿,很快臂彎里便搭抱不下。
回頭一看,某人也披上了衣服,正老神在在地去拿茶几上的煙盒。
她走過去,把手裡頭抱著的衣服盡數往沙發上一扔。
談宴西避之不及,被半埋在了這一堆紡織物裡頭。
他嘴裡咬著香煙濾嘴,下一步找火機的動作被周彌這一下打斷了。
他笑了聲,問:「有什麼指教?」
周彌指一指地上,叫他,行行好,也幫幫忙吧。
談宴西這才站起身,走過去撿了自己的大衣和毛衣,往沙發上一扔,笑說,「真是眼見著脾氣越來越大了。」
周彌:「我原本就是這脾氣。」她看著他,彷彿在問,要拿她怎麼樣?
談宴西笑意更甚,攬住她的肩膀,一起去浴室清洗,一面說:「能怎麼樣?還不得受著。不然我百般困難地哄回來的,再把人氣跑了可怎麼辦?」
周彌也就笑出聲。
沖完澡出來,周彌到底熬不住肚府空空,準備點一份外賣。
這種時候尤其地饞重油重辣的口味,但她保留了最後的剋制,只點了一份粥,佐一些藕盒、蒸餃之類的小吃。
下單后,周彌丟了手機往床上一躺。
忍不住自嘲說,今天這一遭,「色-欲和暴食,七宗罪直接犯下兩樁。」
談宴西笑了,「豈止,那時還問我有沒有別的女人。再算你一樁嫉妒也不算冤。」
周彌看他一眼,「那你就是傲慢――還有貪婪。」
談宴西再明白不過她所謂的貪婪意指什麼,說他傲慢,他也認了,可是貪婪?
他笑著,修長手指十分輕-挑地去勾一勾她睡裙的衣領,看它滑下去露出肩頭的一片膩白,方說:「說我貪婪?難道周小姐方才在置身事外嗎?你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
話沒說完,被周彌一把捂住了嘴。他帶笑的呼吸噴在她掌心裡,抬手捉住了她清瘦的手腕拿下去,笑說:「現在你這表情,『憤怒』沒跑了。」
周彌忍不住地笑出聲來,為他倆拌嘴的幼稚。也為,即便多重罪業加身,終歸,他一定會是她的共犯。
沒多久,那外賣就到了。
電話裡頭,外賣員叫業主通知門崗放行。
周彌預計幾分鐘內,餐就要送上樓來。她很不喜歡每次外賣員送餐,等不及地屢屢拍門,這會讓她焦慮感爆棚,因此寧願掐點外賣軟體上送達的時間,提前到離門口靠近的地方等著。
這回也打算如此。
她掀開被子找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內-衣,剛準備脫了睡裙換衣服,談宴西卻將她手臂一捉,叫她待著吧,他去開門。
深夜裡出於安全的考慮,哪怕顯得多此一舉也是無妨。
餐送上來,談宴西開門拿了,給她放到了餐桌上。
周彌邀請多次,談宴西依舊不肯這麼晚還動筷。可他也沒進屋去,就坐在餐桌對面,側斜身體地翹著腿,看她吃,陪著她,也跟她說話。
周彌的夜宵分量不多,十來分鐘的也就吃完了。
收拾乾淨餐桌,刷了個牙,再回到床上去。
外頭的燈都滅了,床邊柜子上燃一盞檯燈。談宴西半靠在床頭,手裡拿一冊雜誌,將看不看的模樣。
周彌問談宴西,明天是什麼安排。
談宴西說,上午還有些人情往來的要去會一會。
「那你要幾點鐘起床?」
「八點。」
這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周彌催促他,趕緊睡吧。
談宴西笑一笑,說:「累是有點累。倒也不困。」
他丟了雜誌,伸手,撫她肩頭的頭髮,「你好不容易往北城來一趟,下一回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多陪你會兒。」
不正形了一晚上,他終於難得正經的溫情脈脈。
周彌極吃他這一套,心裡柔軟,似這良夜。
她起身來,往他腿上坐,兩手圈住他的肩膀,整個人窩進他懷裡的一種姿勢。
像是一隻野貓,蹭人褲腳,汲取體溫。
她說:「既然你還不困,我能點播一個睡前故事嗎?」
談宴西便也伸手,摟住她細瘦地腰,笑著抬頭,在她嘴唇上輕輕地碰一下,「想聽什麼?」
「想聽談總為我退婚的全過程呀。」她故意的,幾分驕矜的神色。
這讓談宴西真覺得自己就活脫脫的一「昏君。」
他笑了聲,「讓我想想……」
周彌太了解他了,他一般說要「想想」,基本等同於是在想辦法怎麼把這話題糊弄過去。
周彌當然不肯,學他一貫動作地去抬他下巴,「之前才說好的坦誠相待,我一回頭你就翻臉不認。談總,你這樣,我以後還怎麼跟你開展更深層次的業務合作。」
談宴西笑意幾分無奈,「好好好,告訴你還不成?我算是發現了,我們瀰瀰已經找到怎麼治我辦法了。」
周彌卻搖搖頭,笑說:「是你願意,我才『治』得住你;就像只有我願意,你才傷害得了我。」
這話叫談宴西心裡簡直舒坦極了,也就悅然接受了自己恐怕越來越拿她沒辦法的事實。
他就從頭講起。
從尹策無意間聽來,勸誡他的,周彌和孟劭宗的那番對話;到那天凌晨開在路上,被交警攔下,無意間發現的,夾在駕照里寫了她微信名的電影票。
有個故事,說有人在海中溺水,抱著木板,即將沉沒。他祈禱上帝過來救他。後來來了一艘獨木舟,要救他上船,他拒絕了,說要等他的上帝。之後,又陸續來了兩艘船,都要救他上去,他依然全都拒絕,同樣說辭,要等上帝救他。最後,他淹死了,到了天堂,質問上帝為什麼不救他。上帝說,那三艘船,都是我派去的。
談宴西說,他由來不是唯心論者。
但就是這電影票,在他即將要踏入談家為他設下的網中,那麼恰巧不過地出現,讓他相信:如果真要論所謂天意,天意是站在他這邊的,不過,不是靠提前收走談老爺子的陽壽,而是靠這一記宛如晨鐘的提醒――想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
他最擅長抓住機會,絕境里的一絲生機,都能成為他翻盤的籌碼。
你相信嗎,瀰瀰,我真覺得,這張電影票的出現,便是我在我們之間的最後機會。
在愛情這件事情上,他總結――「你把我變成宿命論者。」
你救了我。
周彌伏在他肩頭,心裡無限的柔軟,「不是。是你救了你自己。就像我答應你,也是我救了我自己。」
談宴西全然明白她的意思,偏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周彌再問:「可你退婚這件事,你家裡怎麼會同意。」
談宴西笑說:「我從來是家裡最混不吝的,要是我能豁出去,他們還真拿我沒辦法。你見過哪個光腳的,忌憚過穿鞋的?」
便又告訴她後面和談文華一家鬥智斗勇的事,撿重點的說了,也是怕這裡頭商場上彎彎繞的內容,她聽得乏味。
周彌聽完,只有一個疑問,聽來,似乎他其實早就已有和他們抗衡的實力。
談宴西解釋:「不是這樣的,瀰瀰。我能贏真有三分的僥倖。」
賭的是談文華沒他準備做得充足,也賭她不如他豁得出去――倘若,那時候談文華真拿到了某家也願意豪賭的銀行的貸款,亦或是別的生意夥伴入伙共同開發,再或者,臨近動工期限的最後,她破罐破摔地將這開發權賤賣出去。
那最後結果就真是兩說了。
慶幸的是他賭對了,高位者尤其投鼠忌器,談文華和談家是真正血脈交融的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不敢賭,而他敢賭,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區別。
而雖然最後是他賭贏了,可談文華接管公司的這半年,把內部外部搞得一團糟,有形無形間蒸發的資產,核算起來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術。
聽到這裡,周彌的第一反應是:「我錯了。」
談宴西笑了,轉頭看她,指尖輕輕摩挲她的耳垂,「錯什麼了?」
「錯在不敢相信你會愛我。」她聲音極低,似耳語,也似嘆息,「……怎麼辦,我覺得和你這……放棄江山的行為相比,我為你做的可就太不值一提了。」
談宴西被她這個措辭逗笑,然則語氣再嚴肅不過:「瀰瀰,到我現在這地步,錢、權、勢,再累積十分,也未必還能給我帶來一分的快樂。我要你做什麼呢?也給我掙一個五百強企業出來?」
周彌笑說:「那也要我有這本事呢。」
「所以,只要你願意陪著我。最好,這麼一輩子陪著我……」
談宴西這樣的人,說「一輩子」。
太有殺傷力的措辭。
周彌低頭吻他。
綿長而溫柔。
一會兒,談宴西腦袋稍稍退開,便恢復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樣,笑說:「好了,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輪到你了。」
「……我?」
「周小姐,你跟那個王若星,到底什麼關係?」
周彌笑出聲,「你還糾結這個事?救命……他是向薇的人。你看,你現在也是『嫉妒』。」
談宴西輕哼一聲,應下這指控。
周彌的最後一句情話,貼在他耳畔的,被他帶出來的三分狂野和浪蕩:談公子,你大可以自信一點,和你睡過之後,我哪裡還瞧得上其他男人。
談宴西笑出聲,一副被恭維到的神色,拍拍她肩膀,低沉音色,哄人的口吻:「大公主,睡覺吧。」
七宗罪,只缺「懶惰」這最後一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