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62
周彌惺忪睜眼時,憑遮光窗帘間隙透進來的一點光,判斷可能已經是清晨了。
她眼皮沉重,撐不了太久便又闔上,聽見遙遠的、隱約的水聲。
過會兒,是誰攜了微微潮濕的氣息湊近,像是清早出門,撲在臉上的蓬蓬霧氣。
她費力睜眼,視線盡頭一張眉目清峻的臉,正瞧著她,彷彿是在判斷她醒了還是沒醒。
看見她睜眼了,談宴西就笑了聲。
清脆的「咔」的一聲,是他扣上了金屬的錶帶,而後,這手過來摸摸她的額頭,「你繼續睡吧,睡醒了再回去。我把號碼發給你,你到時候自己給司機打電話開車送你。」
「……嗯。」
談宴西又整理一下領帶,最後折了折領子,俯身過來親她一下,「晚上要是有空,帶你出去吃飯。」
「好。」
「那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手腕便被抓住了。
周彌借勢爬了起來,就這樣跪在床上,一邊睏倦地打著呵欠,一邊還是要伸出雙臂去擁抱他,「路上小心。」
懷裡之人溫-軟的軀體,叫他不由地收攏了手臂,然則,嘴上還是要慣性地、不著調地揶揄兩句:「就這麼不想我走?我告訴你,我要是不出門,等下辛苦的還是你自己……」
周彌也沒被他這兩句話給勸退,結結實實地抱了他好一會兒,方才鬆開手。
談宴西撈她的腰,低頭,又在她唇上碰了碰,「走了。」 -
周彌直睡到上午十點才起,回到顧斐斐那兒,宋滿已經出門跟白朗熙約會去了。
顧斐斐難免打趣:「你們姐妹可真有意思,這是來陪我過年的嗎?一個個光陪男人去了。我告訴你啊,再這樣我要收食宿費了。」
為了安撫顧斐斐,周彌陪她出去逛街、吃飯、看電影一條龍。
春節檔的合家歡電影,那音響吵得能將影廳蓋子都掀翻,而周彌歪著腦袋,在裡頭睡得巋然不動。
怎麼說顧斐斐是好姐妹呢,也沒叫醒她,頂多散場時調侃她兩句:姐妹,昨晚上戰況是有多激烈?
周彌哪好意思說。
顧斐斐問她:「那現在你和談宴西是個什麼狀況?」
周彌如實告知,在這之前,她其實很難去想象,和談宴西這樣的人,談一場正兒八經的戀愛,會是怎樣的體驗。
他識人心懂套路,七分假里到底也有三分真,做他的情人,總有種頭暈目眩之感,像在一圈一圈的摩天輪上看煙花,驚喜目不暇接。可那也只是遊樂園限定。
然而,現在她心放踏實了,他終歸還是能落地到煙火里,那麼瑣碎、心甘情願地與她消磨,做個飲水人生中的庸常之人。
她不妨可以貪心點,求一個最最俗套的圓滿結局。
顧斐斐聽得又笑又感慨,「那我是不是可以預定一個伴娘席位?」
「肯定的。」周彌看她,問,「你呢,斐斐?已經快一年多了吧,你不至於為了一個梁行『守寡』至今。」
顧斐斐笑說:「那就大可放心。我睡過的毛子帥哥,能從海參崴排隊到聖彼得堡。」
周彌沒說什麼。
顧斐斐當然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她不願正面回應罷了――如她這樣凡事只跟人錢貨兩訖的女人,其實,最容易栽在男人的三分真心上。可她自覺污濁的手,撈不起一顆同樣栽在泥淖里的心。
顧斐斐笑說:「你可別犯那種自己找著了歸宿,就催婚他人的臭毛病。」
「你知道我不是。」
顧斐斐聳聳肩:「我只能說,隨緣。」
她們在商場待到下午近飯點的時候。
談宴西開了車過來接周彌,見顧斐斐也在,也就邀請她一塊兒去朋友的場子里喝酒。
顧斐斐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拉開後座車門,笑說:「那就謝謝談總了。」
路上的話題,倒都沒落下顧斐斐,談宴西在人情世故這方面,一貫的滴水不漏,主動問她些藝術投資相關的話題,也真誠不過的受教神色。
去的還是衛丞給他的人投資的那間club,尹策也在那兒,特別齊活的陣容。
除此之外,還有個長得柔情似水的女人,周彌覺得有些眼熟,更有些許疑惑,怎麼自己一露面,她就一直在打量著自己。
衛丞頭一個走過來,先跟周彌誠懇道歉,說上一回開那玩笑,是真沒想那麼多。
他笑說:「談三回頭就罵我個狗血淋頭。要不是我跟他幾十年的交情,說不準友誼的巨輪早就翻船了。」
衛丞親自叫人來開的酒,黑桃A,都掛他這個大股東的賬上。
所有人坐一桌,衛丞做東,他給不認識的人做引薦,介紹到那長相柔媚的女人,說,這是祝家大小姐祝思南。
周彌當下差點跳起來。
然而祝思南笑眯眯看著她,明顯的,只有好奇,而無惡意。
談宴西好似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伸出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看著懶懶散散的模樣,實則再回護不過的派頭,好像是要讓她放心,有他在,好的歹的,都不至於使她難堪。
況且――談宴西湊攏到她耳邊,低聲說,「她就是那位『哲人』。」
呵氣成癢,周彌微微縮了一下脖子。
對面的祝思南一派的笑臉迎人,讓她也不由自主地回以笑容。
然而,待細看后,周彌終於意識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祝小姐。」
衛丞呆了一下,以為要有什麼狗血的展開,還看了一眼談宴西,示意他,防微杜漸啊。
然而,周彌只是微微偏頭想了想,而後便說:「在米蘭,是不是?」
祝思南打個響指,笑說:「沒錯。」
周彌說:「那時候祝小姐不是想找一款中古包,後來找到了么?」
「沒。倒是找到持有那包的人,問了問不願轉手,也就算了。」
「如果祝小姐還想要的話,我認識一個店主,她那裡有。不過是孤品,微瑕疵,看祝小姐介不介意。」
祝思南笑著,瞅了談宴西一眼,「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拉個群。」
談宴西:「……」
大家開了酒,不拘話題地聊了會兒。
而談宴西摟著周彌,愈發坐到角落裡去了。
他單獨有話要跟周彌說。
場子里不算太吵,但衛丞他們在聊天,多少有點受到干擾,只能靠近了耳語。
談宴西告訴周彌,白天去拜年,兼去了一大老闆閨女的十歲生辰宴掛人情,筵席上聽來一件事,跟她有關。
如此一說,周彌大概已經猜到是誰的事了。
果真,談宴西說:「孟劭宗生意上遇到了大麻煩,這一回恐怕很難周轉,僥倖破局,估計也是傷筋動骨。禍不單行,他跟孟太生的兒子,磕了葯大半夜飆車,出車禍送醫院了。」
周彌微微一怔。
談宴西垂眼看她,「他託人給我帶句話,叫我,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能不能搭一把手。瀰瀰,你怎麼想。」
周彌幾乎沒有猶豫,「我只欠他二十萬。我這錢我可以現在還給他。別的,我和他沒什麼瓜葛。」
她抬眼,與他對視,「談宴西,我比誰都珍惜跟你的情意。我不會拿無關緊要之人的事情,來消耗這份情意。」
談宴西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臉,「可你攢了幾個錢,還得起嗎?」
周彌苦著臉,「……勉勉強強吧。剛發的年終獎,還沒捂熱。」
「我替你還?」
「不要。」周彌趕緊握一下他的手,「這是我跟他的事。」
談宴西也不勉強,只笑說:「可別還了錢沒錢吃飯。」
周彌也笑說:「不還有你嗎?三哥捨得叫我餓肚子?」
談宴西真有幾分消受不了她這麼稱呼他,明明她也不是撒嬌的腔調,可就是叫他心癢難耐。
然而是忍住了沒對她做什麼,他太了解她了,當這麼多人的面輕薄她,她是要翻臉的。
而大家已然瞧不慣談三這膩歪樣,衛丞起頭嘲諷了兩句:什麼德性,還帶單獨霸佔著周彌,「拉小群」私聊的。
而談宴西只掀掀眼皮,毫不在意的倨傲模樣,還批他們,分明是嫉妒嘴臉。
引得一片噓聲。
大家沒到太晚就散了。
臨走時周彌接了個電話,宋滿支支吾吾地過來打申請:今晚她可不可以不回家呀?
倘若,周彌沒昨晚的夜不歸宿在前,多少還能發揮點權威,可已經給妹妹當了一個壞榜樣,她哪裡來的底氣理直氣壯。
她最後的交代,是特別嚴肅的家長口吻:記得我以前給你交代過什麼。
宋滿:「知道啦!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那頭,談宴西抱著手臂,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周彌不用動腦,就知道他這時候在想什麼。
立即擺明立場:「我今晚一定要回去!」
談宴西心說小姨子這麼上道製造機會,不好好利用自己還是人嗎。
走過去,徑直去摟她的腰,「那可由不得你!」
周彌真沒法不怨念:按理說,都是出工出力的人,怎麼就他早上八點爬起來,到這時候還精神抖擻。獨獨自己,在電影院里睡得昏天黑地。
――一百多一張的IMAX票呢!
走之前,周彌找顧斐斐,沒看見人。
衛丞告訴她,人已經走了啊,跟尹策他們一波走的。
與此同時,周彌微信上收到顧斐斐的消息,說自己先走了,順祝她夜生活愉快。
周彌回完消息抬頭一看,談宴西正笑看著她,一臉的「我倒看看你還能拿誰當擋箭牌」。
周彌認命,將他的手一挽,左右逃不過,「走吧。」
對付他這樣孟浪的人,只能比他更孟浪,她踮腳湊近他,低聲說,反正,看誰榨得干誰呢?
談宴西笑不可遏。 -
周彌初四晚上回的東城。
自認這幾天,純粹是顛倒日夜的「廝混」。
宋滿不想舟車顛簸,直接在顧斐斐那兒住到學校開學,拜託她到時候將她的一些東西打包寄過去。
初五休息一天,初六周彌就復工了。
起手的工作便是做春節相關主題的總結推送,後頭各種安排又按部就班紛至沓來。
開工沒多久就陪著向薇出了一趟差,回來趕上冬春之交的寒潮迴流,直接凍感冒了。
晚上躺在床上,頭昏腦漲地剪視頻,輕飄飄的難受感,渾身皮膚都好似發疼。
她熬不住地給談宴西撥了一個電話。
也沒什麼想法,就想聽聽他的聲音。
問他:「在做什麼?」
談宴西說:「剛洗完澡。準備睡了。」
隔著電話,也能想象那邊的光景,沐浴之後的談宴西,總有種更清爽的氣質,像是浴了一夜宿雨的深綠森林。
談宴西聽她在抽鼻子,問:「是不是感冒了?」
「嗯。」
「那怎麼還不早點休息。」
「剪視頻呢。」
談宴西玩笑說:「你為我,都沒像為向薇那麼拚命過。」
周彌只說:「你也要注意保暖啊,別像我。」「你多餘的操心,能不能花在自己身上――吃過葯了嗎?」
「吃了……好像沒什麼用。」
「那先別弄了,趕緊睡覺去。」
「嗯。」
「聽話。我不開玩笑,我一會兒叫你室友來查崗。要是沒睡,你就完蛋了。」
周彌笑了聲,「有情報網了不起哦。」
「周彌……」他把她名字叫出警告的意味。
「好好好,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
周彌合上電腦後蓋,放到一旁去,喝完了馬克杯里剩餘的熱水,掖被子躺了下來。
總覺得不夠暖和,掖再緊也無用。
過了片刻,周鹿秋真過來敲門,「你睡了嗎?」
「睡啦。」
「我能進來嗎?」
「嗯。」
周鹿秋輕輕旋開門把手,往裡看了一眼,「我開一下燈?」
「嗯。」
周鹿秋走到床邊,看見她空掉的杯子,先拿上去外面,給她倒了大半杯的熱水再端回來。
習慣性地抬手,碰了碰她的額頭,一頓,「哎呀,你發燒了吧?」
說著,又起身去,到外頭找到了一支體溫槍,給她量了量。
第三趟跑出去,是給她拿退燒藥。
遞了裝熱水的杯子在她手裡,親自見她服下了才放心。
周鹿秋囑咐:「你先睡。有事就喊我呀,或者給我打電話。我也在剪視頻呢,一時半會兒的應該不會睡。」
周彌笑一笑,「謝謝。」
周鹿秋關上燈出去了。
退燒藥生效,周彌沒多久就睡過去。
半夜醒了一會兒,口渴喝了些水,繼續睡。
這一回直接睡到天亮。
睜眼望著窗帘發了一下呆,抬手,摸自己額頭,好像已經退燒了。
背上是被子里捂出的一身汗。
周彌爬起來,腳剛要落地,餘光里瞥見什麼,嚇得腿往後縮,心臟都停了一下――
她的書桌那兒,椅子被拉開了,談宴西身上穿著一件煙灰色的薄毛衣,斜側著身體,翹著腿坐著,肘下一本攤開的書。
他神情百無聊賴,而此刻臉上的三分笑意,是在笑她被嚇到的傻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