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小太陽(「那你怎麼不邀請他來家裡...)
方灼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泡在溫水裡的青蛙,四肢和大腦都被升溫的水給麻痹了。
葉雲程見到燈光,知道是她,有些激動,還是克制地說:「我以為你不來了,天黑還沒到我就先回去了,怎麼來得那麼晚?」
方灼沒有出聲,站起來提了下書包的背帶,將手電筒的光線朝地面照去。
葉雲程說:「這邊隔老遠才有一個路燈,早幾個月就壞了,你看得見嗎?這路一個人走著害怕吧?」
方灼吞咽了口,過兩秒才道:「沒有。」
葉雲程走近了,伸手接過她的手電筒,不經意碰到她的指尖,觸手發現是一片冰涼,當她已嚇得精神恍惚,只是嘴上強撐,沒拆穿她的話。
他把手電筒掛到推車的扶手上,柔聲道:「你同學給我打電話,問我你到家了沒有,我才知道你來了。是我的問題,沒跟你確認時間。我也疏漏了。」
方灼眼珠轉了轉,身體從麻木中舒緩,「啊……嚴烈?」
葉雲程聽見了小雞的叫聲,蹲下身往地上看去,笑說:「你買雞了?想在院子里養雞啊?」
方灼點頭道:「嗯。」
「挺好的。還能下蛋。」葉雲程單手將箱子拎起來,又說,「來,包給我。放推車上去。」
方灼將書包放下來,那一瞬間感覺背上的重量驟減,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葉雲程試著拎了下,發現書包里裝滿了書,少說也有十來斤重。後頭還有袋二十斤的大米。
他捏了捏方灼的手臂,不知道她這細小的胳膊是怎麼把東西搬運過來的,心疼道:「你下次來,告訴我時間,我在村口等你。」
方灼說:「沒事。」
「別跟我客氣,這點路不累。」葉雲程醞釀了會兒,說,「我想來接你,都是一家人。」
半晌,方灼低沉地應了聲:「嗯。」
葉雲程來接后,前面的就沒那麼遠了。
方灼拖著車跟在後面,感覺只是發了會兒呆,就到了屋前。
葉雲程推開大燈,照亮裡頭的裝設。
與先前的雜亂陳舊不同,房間好好打掃過一遍。窗帘換了一套淡藍色的,桌椅重新擺放了位置,配上高瓦數的白熾燈,看著窗明几淨,整潔明亮。
空氣里也沒了潮濕的霉味,反倒帶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方灼懷疑葉雲程噴香水了。
這個發現讓方灼震了下,朝男人身上窺覷了兩眼,也是這時才發現,他今天特意穿了身筆挺的新衣服,修剪了過長的頭髮,不像上回一樣不修邊幅,氣色也健康了許多。
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光線照亮彼此的臉,葉雲程察覺到方灼在似有似無地打量自己,有些局促,拄著拐杖過去掀開桌上的紗蓋,招呼道:「吃晚飯了嗎?現在餓了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隨便做了幾道菜。你去洗手,我現在去給你熱飯。」
桌上的菜已經涼了,但擺盤精緻完整,顯然葉雲程一直在等她,還沒有吃飯。見她站著不動,伸手輕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呀,廁所在那邊。」
方灼身上沒有手錶,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大致推算應該是在8點以後。
每一個細節,都帶著她全然陌生的感知,化成一簇簇小浪,在她胸腔內反覆扑打。粗糙起伏的沙灘被水浸濕之後,抹去了所有的褶皺斜紋,逐漸變得平滑。
她站在廁所鏡子的前面,相隔半米遠的鏡面里正倒映著她茫然而無措的臉,動作跟意識都變得遲鈍緩慢。直到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將裡面的人和自己聯繫起來。
她彎腰用水沖洗了下臉,屏住呼吸,任由冰涼的液體帶走皮膚上灼熱的溫度。
葉雲程的關心跟方逸明的不一樣,細膩溫柔又真誠。
他盛出來關懷太多,恨不得全部掏給她看。可是方灼的瓶子只能裝二兩,再多的她沒見識過,怕把它溢出去,也怕欠了別人的感情,對不起他的關心。
肺部開始出現膨脹的感覺,方灼關掉水,抬起頭用力喘息,重新看向鏡中人。
她才想起自己的毛巾忘記拿進來了。從邊上扯了張紙,將水漬擦乾淨,再把額頭兩側打濕的頭髮梳理整齊,撫到鬢邊。
等她慢吞吞地走出廁所,桌上的菜已經開始冒熱氣。
葉雲程擺好碗筷,半靠在牆上給她盛湯。
「豆腐鯉魚湯,補補腦。你看你太瘦了。」葉雲程手有些抖,因此說話的時候也不敢分神,「不喜歡喝也要喝一點,你看你太瘦了。」
方灼將小碗接過,放到桌上,想去扶他的時候,他已經拄著拐杖後退了一步,拉出椅子坐下。
兩人的嘴跟封上了似的,再多的聲音滾到喉嚨邊全部變成了單字,全是「坐。」、「吃。」、「來。」之類的。
飯菜很豐盛。有魚有肉有菜,中間還有一個小蛋糕。
那蛋糕的外觀奇形怪狀的,大概是沒有合適的模具,奶油也塗抹得很凌亂。但能看出製作者的用心。
方灼想說不要花那麼多的錢,但看著葉雲程滿臉期待的表情,忍下了,只問道:「你自己做的蛋糕嗎?」
「對。不過是蒸的不是烤的。」葉雲程扯著嘴角,羞赧笑道,「雖然不好看,但味道還可以。我也做過一些給學校送過,他們都說還行。」
方灼掃向角落裡整齊排列的書籍,又問:「你喜歡看書嗎?」
「看的,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做。不過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別人送什麼書我就看什麼。」葉雲程說,「有些書也不好看。」
方灼喝了口湯,稱讚道:「很好喝。」
「那就好。」
葉雲程捧著碗,盯著她燦燦地笑。
目光沉靜,眼神悠遠,淡褐色的瞳孔逐漸泛出些盈盈的光色。
方灼避開視線,埋頭吃飯。
她確實很餓,加上兩人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她除了吃不知道還能怎麼掩飾尷尬,一個沒留神就吃撐了。
結束這頓安靜的晚飯後,方灼起來收拾餐桌。葉雲程攔了下,沒擋住她,只好任由她去。
等方灼洗完碗回來的時候,葉雲程已經在裡面的卧室給她鋪好床鋪。
他彎著腰,單手撐在床頭,用不大自然的姿勢扯平床單邊角,回頭對方灼說:「你今晚住這間吧,被子是新的,曬過了。燈的開關是這條繩子,要拉一下。」
方灼點頭表示回應,轉身環視四周。
這個房間里擺放了不少老舊的木製傢具,靠牆有一個深色的梳妝台,還有一些別的小擺件,都是女生會喜歡的東西。
家裡只有葉雲程一個人,他是男性,似乎沒有類似的喜好。那麼這個房間……
葉雲程觀她表情,猜到她的想法,勉強笑了下,解釋說:「這是你媽媽的房間。她的東西一直就這麼放著。」
方灼的睫毛不自然地顫了顫,隨後睜大眼睛看著他。
葉雲程卻沒有細說的打算,生硬轉了話題道:「廁所的水應該燒好了,你先去洗個澡。我就住在隔壁房間,有事喊一聲就能聽見。」
他叮囑完,拿過一旁的拐杖準備出去。剛邁出大門,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摸出來查看,返身回來,遞給方灼道:「要不要跟你的同學說一聲?他挺擔心你的。」
方灼順勢接過,從亮著的屏幕中看見一條詢問的信息。
這手機也是智能機,但屏幕外的玻璃已經摔碎了,反應也不是很靈敏。
方灼給陌生號碼存了個名字,再朝對面發去一條簡訊。
方灼:我到家了。
對方几乎是掐秒回復了一句。
嚴烈:我也到家了。
方灼想了想,又發了一條:我吃完飯了。
嚴烈:我也吃完了。
方灼第一次跟人發簡訊,苦思冥想后,艱難憋出一條。
方灼:哦。那晚安。
嚴烈:……
聽說一條簡訊值一毛錢,嚴烈已經花了她三毛,六個點還不值得她回復。
方灼心說,交朋友太貴了。
葉雲程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見她放下手機,饒有興趣地問了句:「他是你男朋友嗎?」
方灼愣了下,驚道:「怎麼可能?他是我同桌。」
「哦。」葉雲程說,「你和你同學的關係真好。」
這話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方灼也沒往深處琢磨,順著誇了一句:「他人挺好的。今天送我去的車站。」
葉雲程本來要走了,聞言又停下來,奇怪道:「他不回家嗎?」
方灼不確定地說:「他家裡沒人吧?」
葉雲程:「中秋節也一個人在家?」
「是啊。」
葉雲程頓了頓,問道:「那你怎麼不邀請他來家裡玩呢?」
方灼眉頭皺起,視線輕斜,一番愁眉苦思之後,抽了口氣,露出很是震驚的神色。
她從來沒有邀請過別的同學到自己家,因為她在家裡從來沒有決定權,跟同學的關係也不好,以至於這個問題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現在回想一下嚴烈之前的種種表現、暗示,方灼腦海中那條短路的電路終於連通起來。
他是不是想跟自己一起過節來著?
葉雲程問:「怎麼了?」
方灼頭上的燈泡只亮了一秒就熄滅了。
算了。
住不下,沒被子。
還要葉雲程整理房間。
她搖頭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