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整場會下來,為了控制住過分突起的蘋果肌,周謐感覺自己都快面癱了。
回工位一路上,同行的幾個同事還在興緻勃勃地討論著張斂那枚猝不及防的戒指,唯獨當事人死磕上下牙,怕自得快樂的情緒會像失控的喜鵲那樣破籠而出。
搞什麼。
一坐下,周謐就開始啃手,喝水,玩筆,翻弄桌邊的材料,無法停止各種心神不寧的小動作。
她覺得那個戒指不是戴在張斂手上的,而是圈在她心臟上的。
一個銀色的,妙不可言的信號。
意味濃烈,閃動的樣子像是只屬於她的一粒星。
過了會,周謐拿起手機,開始認真瀏覽一些品牌的官網和旗艦店,並輸入關鍵詞「戒指」,精挑細選。
那隻戒指真的好丟人。
尤其出現在張斂這樣的人手上,他居然還在這種場合掏出來,那麼不露聲色,又那麼坦然自若,在這個節骨眼。
周謐臉頰的熱度一直降不下來。
同樣降不下來的,還有笑意和心率。
這個下午難熬到極點。
因為要假裝不知情,要剋制住接頭和拆穿的慾念,要為她即興的瘋狂浪漫鋪墊。
晚上六點,周謐就借故提前離開公司,奔去了附近的廣場。
她裙擺浮動,臉上笑容要多大有多大,像個小長假前最後一節課結束就瘋跑出教室的女學生。
周謐氣喘吁吁地停在金碧輝煌的店門前。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光顧奢侈品精品店。
身穿制服的姣好女導購含笑迎上來,問她有什麼需要。
周謐喉嚨里咽了下,一本正經地從手機相冊里調出圖片給她看:「請問有這款戒指嗎?」
導購彎唇:「這是我們的1895系列,比較低調內斂有品位的一款。」
又問:「是自己戴還是送給愛人呢。這款還可以現場刻字。」
周謐頓了下,不自然地抿笑:「不是我戴。」
她的小金庫暫時也只夠買一枚,等以後資金充裕了再把自己那隻補上。
導購心領神會:「您知道您愛人的指圍嗎?」
周謐愣了愣,攤開自己手回想一會,又用食指拇指圈出個範圍給導購看:「大概……這麼大吧。」
女生明眸善睞又迷迷糊糊的矛盾樣子也將導購逗笑:「好的,您跟我過來吧,先確定下您需要的尺寸店裡有沒有現貨。」
拎著紅色手提袋出來時,周謐接到了張斂的電話,問她怎麼不在公司了。
接通后,她極力剋制著隨時會決堤的笑意,說:「我今天有點偏頭疼,就提前回家了。」
張斂略表懷疑:「真的?」
周謐說:「嗯,我現在要回家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張斂說:「那我過會也回去。」
笑眯眯地按掉電話,周謐打車回了華郡,一路上她都藏寶般將戒指護在懷裡。
到家后,正在做清潔的陳姨還意外她怎麼回的怎麼早,周謐只插科打諢兩句,就夾牢紙袋蹦跳著衝進了卧室。
她將戒盒取出,又打開看眼剛剛割肉買下的戒指,哼笑兩聲,放回床頭櫃抽屜里。
半個鐘頭后,張斂就到了家,還帶了甜品與花束。
陳姨疑惑今天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你們都回來的好早啊,」又注意起他手裡:「今天是什麼節日還是紀念日嗎?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還在家裡吃嗎?」
張斂笑了笑,將東西擱去餐桌上,只問:「周謐呢。」
陳姨說:「回來就去卧室了,到現在沒出來。」
張斂蹙了下眉,心思周謐是不是真不舒服,換完鞋就去了卧室。
結果前腳才進去,女孩就突然從門口竄來他跟前,張牙舞爪地「嗷嗚」了一下。
張斂被驚得頓足,繼而失笑。
周謐見他臉上幾乎沒大起伏,有點惋惜:「你怎麼沒被嚇到啊。」
張斂說:「我真被嚇出問題了怎麼辦,你給我養老?」
周謐回過頭,竊喜地轉動著眼珠,就是不吭聲。
張斂跟在後面問:「不是頭疼嗎?」
「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氣十足。
張斂哼笑一聲,大步靠近,手臂從她腰邊穿過,不由分說把她箍來懷裡。
她像一張符紙被裹入囊袋,要進行一場福至心靈的開光儀式。
周謐彎起眼,綰了下耳邊的頭髮,輕聲:「一回來就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張斂下巴抵在她腦後:「還裝呢。」
周謐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價的銀戒還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來,用食指輕戳一下那裡:「你怎麼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來了。」
「其實你一直精心收著呢吧。」
「可能吧。」
「嗤。」
周謐不受控制地想,如果現實中安著限制開心值的電錶,那麼這會整間屋子應該都已經跳閘了。
她決定不再藏著掖著,把他手臂掰離,沖後方側了側頭:「我有東西想送給你。」
張斂問:「什麼?」
周謐說:「你先坐下。」
張斂將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謐輕巧地飛跑去自己床頭,拉抽屜,將那隻紅色戒盒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
她雙手捧高,嘴裡「將將——」配音,將它托至張斂跟前。
張斂瞥見上面LOGO,又看眼周謐,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蓋掉一些,而後接過,打開。
一枚鉑金的男戒鑲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鑽閃閃熠熠。
男人微低著頭,而周謐站那,不能及時收下他臉上的第一反應,她只覺得他有一秒鐘是滯住的,無法辨別是驚喜還是驚嚇。
周謐決定蹲下來,企圖更好地看清。
而張斂也在同一時刻抬起了臉,仍勾著唇,只是笑意比剛才含蓄了許多。
他翻動一下左手:「不是已經送過我一個戒指了嗎?」
周謐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個當時就是鬧著玩的,誰知道你會大庭廣眾把它戴起來,我感覺好丟人。」
張斂面不改色:「我沒有大庭廣眾,只是戴給你看的。」
周謐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討論了誒。」
張斂說:「那就是我順便的目的。」
周謐唇角微微上勾:「什麼目的?」
張斂答:「告訴大家我現在並非單身。」
周謐一下子撲哧笑出來,咧著小白牙道:「那你趕緊試一下我給你買的新戒指好嗎?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亞選的,以後別戴那個三十塊錢的那個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張斂再度沉默。
兩秒后,他臉上的情緒完全消隱,眼皮微耷,啪一下將戒盒闔上,懸空交回來:「我不能收。」
周謐的大腦嗡了下,因為他幾乎沒有遲疑的拒絕。
她急促地眨動眼皮,下意識問:「為什麼?」
張斂看回來,神態疏淡:「這不是你能力範圍內的禮物。」
周謐眉心擰成一坨:「可我都買了,而且這也不只是禮物。」
張斂胸腔微動:「那我更不能收。」
他的態度不留餘地。
周謐感覺自己臉上的溫度在瘋長,可大腦和身體卻像掉進極地的冰湖那般寸寸結塊。
她僵坐在那裡問:「什麼意思。」
張斂沒有回答,見她半晌不接走,便將封閉的戒盒擱回桌邊。
病菌一般,彷彿在手裡多待一秒都會被感染。
周謐被這個動作刺到,鼻頭酸痛至極。
她忍著淚意,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像是沒有攪拌到位的石灰水,慢而乾澀地濘了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想通過這個戒指綁架你結婚?可我買這個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覺得三十塊錢的那個根本配不上你,不應該出現在你手上,你在我心裡的地位遠不止此。」
張斂隨意轉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銀色戒指:「你說過它是我們三個月的契約費,我收下了,也從未認為配不上。」
周謐深吸一口氣:「所以你現在把它戴起來是什麼意思?」
張斂說:「我剛剛已經回答過了。」
周謐氣息變重:「可現在要滿三個月了啊,後天就要跟我們父母交差了。」
張斂始終平和:「選擇權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靜氣的陳述如同在她心頭深扎,一個字是一針,細密的洞眼和線頭將她心臟收得快要失去形狀。
周謐胸口劇烈地抽痛,努力不讓自己雙眼泛濫,可實際上她臉已經紅得嚇人了。
因為憤怒,因為灰心,她像從高處狠狠跌落:「就還是想讓我配合你繼續跟你維持這種不清不楚見不得光的關係唄。」
張斂注視著她:「我以為我們已經戀愛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嗎?」
周謐怔了好幾秒:「可我也是擔心別人怎麼看你啊。」
張斂無可挑剔地回:「所以我尊重你意願。」
周謐幾番漲潮的大眼睛愕然瞪回去:「我們戀愛了?真的嗎?戀愛中的男人卻不敢接受女朋友的戒指?」
張斂很輕地嘆息:「周謐,你在鑽牛角尖。」
周謐難以置信地哂出一聲:「你是怕我賴上你吧。」
「不要偏激,」張斂前屈上身,像是要去握住她絞在裙擺上的,早已慘白的手:「我們好好談一下。」
周謐一剎揚高胳膊,躲避他的觸碰,並無法阻止自己變得像只壞掉的小提琴一樣,扯出尖銳難聽的噪響:「談什麼!再用各種手段蠱惑我跟你接著約?約到你玩膩了或者我放棄?還是說又要用你的話術讓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張斂微怔,將懸空的手收回去,整個上身也跟著挨回椅背。
在這間卧室,面對面共處時,他們從未拉開過如此大的距離。
而男人面無表情,眼裡也看不出溫度,或冷或暖,什麼都沒有。
幾秒的悄無聲息后。
周謐臉色灰敗,質問:「你說啊,為什麼要戴我送的戒指?」
重複回答相同的問題張斂看起來有點疲憊:「我以為你會開心,結果適得其反。」
周謐扯了下唇,並保持在一個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角度:「我開心啊,所以想送你一枚更配得上你的戒指。適得其反是你的認知吧,你覺得糟糕了,玩脫了,這個女的要賴上我了。」
張斂眼色微黯:「你為什麼總要這樣想我。」
周謐用手背拭了下唇畔的濕潤:「因為你活該被這麼想。」
她的淚水失望而痛苦地往外涌動:「我對你而言從來沒有特殊過,只是剛好在這個時間這個節點出現了,其他任何一個女孩都可以是周謐,只要能滿足你不婚也能保持男女關係的需求。你看你這副害怕的樣子,太好笑了吧,慌張到連戒指都不敢碰,而我——」
周謐徹底哽住,面色轉白。
「你還記得你上次問我的為什麼總把你往負面想嗎,」女孩撐起嘴角,終於露出一個可以稱作「笑」的神情,但卻陌生而陰冷:「我現在知道答案了。因為你在我心裡就沒有好過,遇到你之後就沒有過一件好事,我從來沒有打心眼裡覺得你這個人好過。就因為喜歡你,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現在我清醒了。」
「謝謝你的敲打。」
「張斂,」他的名字在她口中不再甜美,是徹底枯萎的玫瑰:「你就是個爛人。」
房間完全沉寂下來,像間肅靜的審判室。
有一瞬間,張斂認為應該為自己辯駁兩句,但他不太想說了,也說不出來,一種沉悶而緩慢的鈍痛在他心臟深處蔓延,像是地底的龜裂。
最後他看著她,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似在承認這個看法:「是嗎。」
「對!」周謐用力抹了下臉,濕紅的眼睛里意味決絕:「我不會再在你這個爛人身上浪費任何時間了。」
擲下這句話,她毫不猶豫地衝出卧室,衝出房子,衝出了這個華美卻虛空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