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張斂消息跳出來的一霎,周謐心也跟著鼓動了一下。

  她快速眨動眼皮,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剛要回句「老闆不用」之類的謝絕,珍妮已經在群里應和張斂:你有空?那麻煩你了。

  張斂沒有再說話。

  周謐目光粘在屏幕上,只能跟著給出反應:謝謝老闆。

  她退出群聊,發現剛剛在群里只出現一下的深色頭像和名字已經跳至列表靠前的位置,私聊了她一句話:我下來了,在哪。

  周謐看看四周,找到標誌性物體:公交站台左邊。

  把消息發送出去,她急忙搓了下手心,又把兩隻手連帶著手機一起揣回兜里,一動不動,在夜幕中像凝結的奶罐。

  少頃,黑色的卡宴剎停在她跟前。

  副駕的車窗被降到底,男人的臉微偏著瞥過來,眼神很淡,在示意她上車。

  周謐視線跟彈珠似的在後座車門和副駕車門上彈跳兩下,最後還是輕吸一口氣,上了副駕。

  ——出於禮儀。

  車內剛開暖氣,和外面溫差並不大。

  扣好安全帶時,周謐斜了眼張斂,他已經正視前方,鼻樑高挺。他依舊沒穿外套,上身只一件小高領的煙灰色毛衣,粗針織款式,看起來很溫和。

  周謐抿抿唇,還是畢恭畢敬地叫了聲:「老闆。」

  「嗯。」他不咸不淡地應。

  又問:「先去哪家?百腦匯還是太平洋?」

  周謐取出手機查詢地圖:「百腦匯吧。」

  車行上路,張斂沒有打開任何音樂或廣播,車廂內異常安靜。周謐今天穿著貼身的牛仔褲,能明顯感覺到座椅在加熱。

  她頭皮略微發麻,翻閱微信里PR回復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前排空間其實很大,可她就是伸展不開,胳膊肘牢貼腰側,四肢跟關節失調一般併攏而僵硬。

  不只是尷尬,還有其他情緒,很淡但也不容忽視地糅雜在一起,難以抽絲剝繭地區分具體。

  有相熟的pr推送來幾張數碼博主的名片,周謐忙仔細地在好友申請里編輯緣由。

  有的通過得很快,有的則石沉大海。

  周謐雙手嗒嗒打字,逐漸忙得心無旁騖,將從上車后就微妙起來的心緒忘卻腦後。

  將限量款鍵盤的照片和態度懇切的訴求全都發完一遭,周謐才能暫時緩口氣。

  握著手機的手搭回腿面,她人也往後靠了點,不再腰桿筆直,束手束腳。

  光點從車裡兩個人的身上悄無聲息地滑過。

  周謐舉高手臂,剛要看一眼新消息,側面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最近過得怎麼樣。」

  周謐頓住,一股短促但洶湧的酸脹從胸腔漫過,以至於她背後都開始滲汗。

  她在喉嚨里咽了下,淡淡回:「挺好的。」

  張斂再未言語。

  周謐迅速按亮手機,像是要把自己鎖進這個光亮的全封閉的扁平小盒子,不用再跟外界有任何交接。

  回復她的KOL都說沒有。

  周謐焦灼地嘆了口氣,又給珍妮發消息彙報最新進展,做完這一切,她覺得自己也有必要體面地,問一下「前任」的近況,於是她偏眼看了他一下:「你呢。」

  車內寂靜片刻,張斂說:「跟以前一樣。」

  周謐愣了下,「嗯」一聲,朝反方向偏頭,去關注沿路的燈火,就這樣瞪著窗外看了近一分鐘,她才想起還要看珍妮消息,將目光移回手機。

  直到車停在電腦城門口,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下車后,張斂去後座將大衣拿上,利索地套好,周謐爭分奪秒往樓內沖的時候,他叫住了她。

  周謐回頭,眼神詢問。

  張斂走來她身側:「發張照片給我,我們分頭找,效率高一點。」

  周謐點頭照做,告訴他細節:「是鍵盤。」

  張斂頷首,跟著她一道進了電梯。

  半個小時挨個店鋪跑下來,一無所獲。

  離開百腦匯,兩人重新上車趕往下個目的地,沿途張斂接上了藍牙耳機,開始打電話聯繫朋友。

  他講話腔調一如既往,即便事態緊急,陳述方式仍有條不紊,還是那種有節奏感的,如在人耳膜上來回摩擦的,力度不改的嗓音。

  周謐亦專心致志,一聲不響地打字跟同事聯繫。

  掛斷電話后,張斂忽然叫她名字:「周謐。」

  周謐揚眸看過去:「嗯?」

  他雙手握著方向盤:「幫我在微信里找個人,叫陳旌,耳東陳,旌旗的旌,把鍵盤照片發給他,他可能有。」

  周謐愣了下:「你手機里嗎?」

  張斂:「嗯。」

  周謐遲疑一下,雙手將他手機從中控台的支架上小心摘下來。

  張斂的鎖屏壁紙是石黃的海灘和黑藍的潮湧,中間隔著純白的浮沫,畫面空曠,色差強烈,一個黑色的小人在岸邊行走。

  周謐小聲說:「有密碼。」

  張斂平靜地報出數字:「061233。」

  周謐僵了兩秒,照著輸入。

  順利解鎖。

  男人的微信列表很乾凈,沒有任何置頂。

  周謐點進他跟自己的聊天頁面。她在他微信里的備註就是「周謐」。

  她打算先保存圖片方便使用,卻發現——除了今晚言簡意賅的兩條消息,他們幾個月前的最後一次聊天記錄還在裡面。

  張斂根本沒刪。

  周謐呼吸一窒,突然很害怕在這個頁面再多留一秒,她心驚肉跳地長按圖片,選擇轉發。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面頰的皮膚在一點點繃緊,太陽穴也隱隱突跳。

  她極力讓自己的聲線聽不出任何顛簸:「陳旌是嗎?」

  張斂還是:「嗯。」

  周謐找到這個人,匆匆發送出去,跟握了塊烙鐵似的,她火急火燎地把手機架回原處。

  張斂重新給陳旌回電話,口氣依舊無波無瀾。

  周謐努力一心一意地,聆聽著他跟陳旌的對話,祈禱著最後的結果能如意。

  最後,她聽見張斂說:「有,是吧,好,我們現在去找你。」

  周謐高懸著的心終於落定。

  —

  張斂的這位朋友住得地方比較遠,在靜康區的別墅,到他家時已是凌晨,一進門周謐就詫然地瞪大眼,以為踏入了科幻電影里的某幕布景。

  屋主的外形也是典型的技術宅,人很纖瘦,皮膚蒼白,架著副細邊的黑框眼鏡。

  在客廳跟張斂簡單招呼兩句,他就領他們去了隔間,確認實物。

  他們運氣不錯,之前的原版鍵盤是陳旌的藏品,一直收放在柜子里,外觀全新,性能也未受損,在他幾台電腦上分別測試了一下燈效,兩人沒有久待,趕回公司。

  臨走前,張斂還讓周謐跟陳旌互加了微信。

  周謐眉眼略微揚高,一時間不解其意。

  陳旌勾唇戲謔:「怎麼,要介紹漂亮妹妹給我啊?」

  張斂看都沒看他一眼,只叮囑周謐:「以後有什麼數碼產品方面的問題你直接聯繫他。」

  周謐恍然大悟,點頭道謝。

  陳旌:「媽的,合著我就是個工具人是吧。」

  抱著鍵盤飛奔回工位,組員全都安心落意謝天謝地,Cici更是抱著周謐連聲致歉又哽咽感激。

  周謐瞟了眼張斂辦公室方向:「別謝我,謝老闆吧,他找的人。」

  珍妮在群里說:快兩點了,都回家吧,明天還要拍攝,今天辛苦各位了。

  她又點名表揚周謐:@奧星-minnie,今天很棒。

  周謐不好意思瞎攬功,依舊強調自己只是跑了個腿,真正幫上忙的是Fabian。

  回到公寓,室內一片黑,季節還沒回來,周謐全身酸軟,摘下身上的所有首飾,囫圇洗完澡就躺回了床上。

  翻了會身,她看眼手機時間,快三點了。

  她打開微信,給置頂的季節發消息:你今天還過來嗎?

  等了會,聊天框里無任何回復。

  擔心季節已經回華郡睡下,會把他吵醒,她沒有貿然打他電話,只補發了句:那我先休息了哦,明早還有拍攝,晚安。

  周謐輕輕呵了口氣,退出來,忽的想起今天還沒來得及跟張斂好好道謝。

  一進公司門他就不作停留地分道而行,回了自己辦公室。

  他可能也覺得跟自己待在一起尷尬又窒息吧。

  周謐目光在聊天列表裡隨意下滑,而後定格在張斂那一行上,晚上車內的種種遽然湧現,在她心頭悶燉出溫吞的苦水,可能還不止苦,她五味陳雜地平躺在那,靜悄悄地消化了會,最終深吸一口氣,令自己情緒回歸穩定。

  她點進去,盯著閃動的游標,開始在心裡醞釀足夠正式,也足夠鄭重,且不會讓人產生一絲誤會的措辭。

  此間,周謐的視線無處擺放,就暫停在他頭像上。

  很久沒看張斂朋友圈了。

  周謐隨手敲進去,一個恍神,她指尖不當心多戳了一下。

  屏幕下方隨即跳出一行灰色小字——

  「我拍了拍「Fabian」」

  周謐一刻獃滯,隨即蜷緊手指,崩潰地搓起頭髮,恨不能立刻跳下床滾進床肚裡,從此不要再在世上露面。

  她漲紅臉盯著屏幕,絞盡腦汁的致謝腹稿一瞬清空,全都被黑體加粗的「天啊啊啊要命啊啊啊要怎麼解釋這場意外事故」取而代之。

  心塞之際,對面忽然來了消息,是很自然,很從容,完全不以為意的三個字:到家了?

  周謐面部石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動作,如何表述。

  只能飛快而簡單地組織起不露情緒的回答:到家了。今天很謝謝老闆。

  發出去后,她頭也不回地按滅手機。

  幸好屏幕沒有再亮起來,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應付。

  周謐強自鎮定,整理好呼吸和心率,才將手機塞回枕頭下方,闔緊眼皮,專心數羊催眠並自我安慰,「一二三四五明天還要拍攝睡吧睡吧別想了遺忘吧沒事的人生總要有很多尷尬時刻的六七八九十……」

  —

  與此同時,張斂靠坐在床頭,視線鎖定在「「周謐」拍了拍你」這行灰色小字上面。

  他隨手搓了下蓬鬆的頭髮,勾唇,把手機擱回床頭櫃。

  熄燈躺下后,他又拿起手機,再次點進周謐微信,看了眼同樣的六字提示。

  後來,第二天起床,他在自己不由自主的動作里暗暗起誓並告誡:這真的是最後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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