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浴缸男屍案:一封日期造假的遺書
電流斑是電流通過皮膚時,在接觸部位產生的焦耳熱和電解作用所形成的一種特殊皮膚損傷。
耳道並不是常規解剖部位,平時並不會專門看那裡,難怪我們會漏檢。
如果確定那是電流斑,很可能就是一起殺人案,我感覺後腦勺兒有一股冷汗冒出來。
年底是每年命案最少的時候,好像再大的恩怨都可以等過了年再說。但這時也是小偷小摸案件最多的時候,大概小偷們想發力沖一下KPI。
於是我和李箏稍微閑一點,可以在辦公室整理一下全年的卷宗,而王猛整日忙得腳不沾地。畢竟作為痕檢技術員,除了要配合法醫勘驗命案大現場,更多的是要勘查一些小現場,比如盜竊搶劫這類的侵財類案件。
正惦記著王猛,他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李箏接的電話。隔著兩米遠我都聽見王猛的大嗓門:「你和曉輝趕緊過來趟,多帶幾個防毒面具!」李箏在本子上記著地址,我起身走向了器材室。
我開著車駛出分局,李箏打開手機導航:「發生了煤氣泄漏,可能有人員傷亡。」我緊盯著前方的路面,猛踩了一下油門。
盛景小區位於老城區,道路被小攤販佔了一半。各種食物的香氣不斷往車裡鑽,沒來得及吃早餐的我,清晰地聽到肚子里傳來「咕」的一聲響。李箏就坐在旁邊,我很不好意思,欲蓋彌彰地把收音機的聲音調大。她把頭轉向窗外,嘴角的梨渦淺淺的。
我們七拐八拐來到了一棟樓前。空地上拉起了一條警戒帶,旁邊站滿了人。王猛大老遠朝我倆又蹦又跳地揮手,配上他敦實的身軀,感覺地面也震顫了三下。這要是給大隊長看到,又該教訓他不穩重了。他急匆匆跑了過來:「快給我拿個防毒面具!」
「敢情你就是讓我們送防毒面具的啊。」李箏板著臉,「我倆還以為有命案呢,這一路趕!」
「這事兒也說不準。」王猛嘿嘿一笑,指著二樓西戶說道,「他家沒有動靜,我找物業拿了鑰匙,先進去看看。」
我們戴上了防毒面具,提著箱子爬上二樓,王猛打開了西戶的門。
雖然現在是白天,可由於戶型設計的原因,客廳採光很差。李箏伸手要去開燈,我趕緊一把拽住她,責備地瞥了她幾眼,但防毒面具可能把我嚴肅的目光削弱了不少。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李箏太魯莽了。就像電影里演的,當房間里的可燃氣體達到一定濃度時,一絲明火就會引起爆炸,而電器開關可能會產生電火花。
王猛在客廳里稍一打量,徑直去了廚房。我選擇了最近的一間卧室走進去,李箏去了另一間卧室。
我和李箏返回客廳,正好看到王猛從廚房出來。
「沒人。」李箏的聲音有些瓮聲瓮氣的。
王猛向我們比畫了一個「OK」的手勢,揮了揮手,示意我們撤離現場。
路過衛生間時,李箏向衛生間瞥了一眼,順手推了一把虛掩的門。
「裡面有人!」李箏幾乎跳了起來,一下子抓著我的胳膊躲在我身後。她的手有些冰涼,抓得我生疼。我趕緊向衛生間看去,裡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
王猛打開現場勘查燈。有個人躺在浴缸里,歪著頭,嘴角有點弧度,表情似笑非笑。我頓時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不知道是慣性還是風吹的,老舊的衛生間門又開了一些,生鏽的門軸發出拖長了的「吱吱」聲。
王猛一個健步閃到了我身後,想把自己完全藏起來,李箏也緊緊抓著我的胳膊肘。饒是久經沙場,我一時也有點hold不住,心跳得要飛出來,頭髮也豎了起來。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緩過來,拍了拍李箏的肩膀:「別怕。」
我習慣性地摸摸後腦勺上的疤,率先走進了衛生間。
一個裸男,靜靜地躺在浴缸里,像睡著了一樣。
他看上去四十來歲的樣子,鬢角有許多白髮,面頰消瘦,皮膚蒼白,胳膊和手搭在浴缸外面,雙腳搭在浴缸的邊緣。
我上前探查男子的生命跡象,發現已經出現較強的屍僵,說明死去多時了。
我們撤出現場來到樓下,在車上稍事休息。戴著防毒面具,我感覺有些頭暈。
王猛摘下防毒面具,大口喘著氣:「過一會兒咱再進去看現場,戴著這玩意兒忒憋屈了。」
我挽起袖子,胳膊有些發紅。李箏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曉輝哥,我剛覺著那人是在對我笑,太瘮人了。」
「李大小姐,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王猛一臉壞笑,「分明是趁機揩油啊。」
「滾!」李箏揮舞著拳頭,恢復了霸氣。
王猛岔開了話題:「我這可是一次看了兩個現場呢!本來東戶報的盜竊案,我勘查時發現西戶的防盜窗也被剪了,又聞到了煤氣,這才讓你們帶防毒面具過來。」
「死者是在浴缸里的,不會是溺死吧?最近這浴缸有點邪門啊。」李箏皺了皺眉頭。
半小時后返回現場,屋裡的煤氣味已經非常淡了,我們開始對現場進行細緻的勘驗。
客廳不算大,居中擺放著一個原木色的茶几。茶几上放著一個果盤和兩個水杯,其中一個水杯是空的,另一個水杯里有半杯水。
靠牆是一排老式沙發,淺藍色的沙發墊已經有些褪色。正對著沙發的是一個深紅色的電視櫃。王猛指著那台八九十年代的方塊電視說:「這可是古董級別的,現在很少見了!」
客廳的牆壁上貼滿了獎狀。「這家的孩子挺優秀的,而且至少已經上大學了。」李箏若有所思。王猛疑惑地問道:「這你也能看出來?」
「因為這張獎狀是高三獲得的。」李箏指著一張高處的獎狀,那張獎狀已經離屋頂非常近了,「日期寫的是前年呢。」我眯了眯眼,愣是沒看清日期。
我們來到主卧室,床頭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張結婚照。照片中的男人留著分頭,長臉,八字眉,單眼皮,高鼻樑。女人圓臉小眼薄嘴唇,手捧著一束花偎依在男人懷裡,兩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死者就是他!」李箏指著照片中的男人,我點了點頭,男人容貌變化不大。
床上的物品有些凌亂,被褥是散開的。衣櫥開著門,裡面的衣服亂作一團。王猛拿著刷子沾上碳粉,小心翼翼地在衣櫥上刷著指紋,嘴裡嘟囔著:「果然是進了小偷。」
主卧勘查完畢,我們來到了和主卧挨著的次卧室門口。
次卧室里有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架。
「對了,待會兒找一找,看看死者的手機還在不在。」我忽然想到,手機可算是重要物證,裡面經常有許多有用的信息,而且說不定還能直接抓住嫌疑人呢。
「書桌的抽屜有一道縫隙!」李箏指著書桌,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書桌的抽屜的確有一道很寬的縫隙,像是拉開了一截。
王猛小心地拉開抽屜,發現抽屜里有一些現金和票據,現金除了兩張百元大鈔外,以五角、一元居多。除此之外,抽屜里還有一個軟皮的黑色筆記本。那個筆記本估計經常使用,邊角被磨得起了毛。
王猛拿起筆記本隨意翻了翻。「等一下!」李箏忽然喊道,「裡面夾著張紙!」
王猛仔細翻了翻,在筆記本中發現了一張信紙,他撇了撇嘴:「我算是徹底服了,眼神真好!」
「唉,沒辦法,或許這就是天賦吧。」李箏抿著嘴,一副無奈的表情。她用手輕輕捏住那張信紙,慢慢展開。片刻后,李箏抬起頭來說道:「這是一封遺書,看來是自殺。」
我把頭湊過去,看了看李箏說的遺書,大致意思是已經身患癌症,不願拖累家人,希望老婆孩子以後好好生活。從格式和內容看,這的確是一封典型的遺書,落款署名「許風」,時間是昨天。
一般來說,有些自殺的人會留下遺書交代後事。有些自殺的人會不告而別,沒有遺書的自殺案件,家屬一般會質疑。他們認為死者沒有自殺傾向,缺乏自殺的理由和動機。
其實人的心理活動很複雜,很多時候,只有自殺的人才能理解自己的自殺動機,而其他人甚至是至親都無法理解。
我舒了一口氣,有遺書就好辦多了,至少在和家屬解釋時就有了依據。我感到一絲輕鬆,目前看來這就是一起自殺事件,只不過他採取的方式有些危險,萬一發生煤氣爆炸,周圍的鄰居就跟著遭了殃。
次卧室的南邊有一個陽台,我們在陽台上發現了一個編織袋,袋子里有很多紙包。我拿起一個紙包聞了聞,有一股刺鼻的中草藥氣味。
看完卧室,我們又來到廚房。王猛指著煤氣閥門說:「剛才閥門是開著的,而他家的爐灶沒有熄火保護功能,所以導致了煤氣泄漏。」
「好在是因為閥門沒關,要是管道破裂,恐怕就危險了。」我凝神看著那個閥門,對李箏說,「待會兒提取一下生物檢材,假如做出死者自己的DNA,就更能說明是自殺了。」
透過窗戶,可以發現廚房外面的防盜窗被剪斷了一截。「廚房裡怎麼沒有菜刀啊?」李箏感到十分疑惑,「你們看,刀架上怎麼一把刀也沒有!」
「不懂了吧?我來教教你。」王猛告訴李箏,經常爬樓盜竊的小偷,在進屋后第一時間會把廚房的刀藏起來。
見李箏還是不太明白的樣子,我對她說:「對多數人來說,發現家裡進了陌生人,第一反應往往是衝進廚房找菜刀。有經驗的小偷把刀先藏起來,就會降低被砍的危險。」
「原來如此,看來哪個行業也有自己的一套成功經驗啊!」李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可是那些刀被藏到哪裡了呢?」
王猛指了指角落裡的櫥櫃:「一般就在櫥櫃里。」李箏打開那個櫥櫃,果然發現了幾把刀。
爐灶上有個乳白色的砂鍋,砂鍋的表面有許多褐色的斑跡,爐灶上也有一些褐色的液體。
我打開砂鍋,裡面的藥液大約剩下一半,我趴下頭聞了聞,一股濃濃的草藥味。我又伸手把爐灶上那些液體蘸在手套上,湊到鼻子上聞了聞:「看來是熬藥的時候沸出的藥液把火澆滅了,所以才導致煤氣泄漏啊。」
「那不就變成意外了嗎?」李箏疑惑地抬起頭,隨即好像想明白了什麼,「當然,如果死者故意那麼乾的話,還是自殺。不管是自殺還是意外,這個人都算是得償所願了。」
「別急著下結論,咱還沒看屍體呢。」我準備離開廚房去洗手間對屍體進行檢驗。
「哎呀!」李箏忽然蹲下了身子,我趕緊看過去,李箏正撫摸著角落裡的一隻貓,那隻貓四腳挺直,緊閉著雙眼。
「這隻虎斑好可愛啊!」李箏忽然搖了搖頭,「可惜它已經死了。唉,一定是怕主人一個人走得太孤單就去陪主人了。」
「不就是一隻貓嗎?先別管它了,你和曉輝抓緊去看看死者。」王猛有些煩躁,畢竟我們已經來到現場一個多小時了,估計外面的人也很著急。
衛生間不算大,浴缸就佔去了一小半面積,浴缸里是淺褐色的液體,可以聞到淡淡的草藥味。死者的頭頸部、雙上肢和雙腳露在水面外,其餘部位浸在水裡。
我用手撐開死者眼瞼,看到角膜透明、瞳孔散大,說明已經死亡了一段時間。「猛哥,咱倆把屍體從浴缸里抬出來吧。」王猛對著死者拍了幾張照片,然後把手中的相機放在了洗手盆上。李箏想湊前幫忙,我示意李箏閃開:「死者這麼瘦,估計不會太沉。」
王猛跳上了浴缸的檯子,雙手拽著死者的胳膊,我從另一頭緊緊握住死者的腳腕,我倆猛一用力,把死者抬了起來。
這時我卻感覺死者並非想象的那麼輕,手中明顯有些吃力,而此時王猛喊著「快,我的手有些滑!」李箏趕緊伸手托住死者的背部,我們合力把死者輕輕放在衛生間的地面上。
王猛咧著嘴:「多虧你啊,不然這死者恐怕要挨一下摔了。」李箏「哼」了一聲:「誰讓你倆逞能了,多個人不是多一分力量嘛。」
我笑了笑:「這活兒很容易弄髒衣服,俺倆爺們無所謂,你可別濕了身。」剛才的水花濺了我們三人一身,無一倖免。
水花事件只是個小插曲,法醫在日常工作中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這次這個死者還比較「新鮮」,而且水質看起來不算很臟,比起當年我和王猛從糞池裡撈起的那具屍體可差了十萬八千里,事後王猛一直念叨著他那身剛買的運動服。
我低下頭,開始對死者進行屍表檢驗。死者此刻平躺在地面上,由於屍僵,保持著在浴缸里的姿勢。體表沒有明顯的損傷,屍斑位於背部和臀部,指壓稍褪色,看來他的確是死在了浴缸里。
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血液沿著血管網墜積於屍體低下部位,皮膚呈現暗紅色斑痕,就是屍斑。屍斑的形成過程分為墜積期、擴散期和浸潤期。在墜積期和擴散期,假如屍體的體位發生變動,可以形成新的屍斑,這是判斷有無移屍的重要依據。
李箏皺著眉頭問道:「曉輝哥,按理說一氧化碳中毒的死者,體表會有特殊的櫻桃紅色屍斑,可這名死者的屍斑顏色怎麼不典型呀?」
「死因現在還不清楚,就算他是煤氣中毒死亡,可煤氣的成分很複雜,不一定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老法醫和新法醫最大的區別就是實踐經驗是否豐富,我指著那個浴缸說,「死者是在浴缸里死亡的,水中屍體的屍斑或許本身就會不太一樣。」
李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發現明顯外傷,需要解剖嗎?」
「盡量解剖吧,不然咱也不放心,待會兒我和家屬談談。現在看來最可能就是自殺,但也不排除意外。」
「至於他殺……」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本來是一個密閉現場,人員相對單一,所以不算複雜,但現在卻不一樣了,那個小偷的闖入讓整個案子變得複雜起來。畢竟小偷行竊時被發現,惱羞成怒而殺人的例子並不少見。
結束屍表檢驗,我們按常規提取了檢材,然後準備撤離。外面一陣嘈雜,走廊里傳來爭吵的聲音。「我是他哥!」「你現在不能進去!咱技術人員正在勘查現場。」
我們走到客廳,看到門外派出所民警正在攔著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面色焦急,見不能進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名男子是死者許風的哥哥許林。我簡單介紹了情況,雖然有遺書,但死因還不確定,需要解剖查明死因。沒想到許林十分配合,他點著頭說:「查吧,阿風不可能自殺,我昨天還見過他。」
就在這時,一名中年女子上了樓,「哥,許風怎麼了?」許林瞥了一眼女子,表情有些淡漠,他嘆了口氣,「人沒了,公安局正在調查!」
「都怪我,我昨晚要是在家守著他就好了。」那女子一臉失魂落魄。
女子是許風的妻子魏靜怡,她認為許風是因煤氣泄漏意外死亡,但不同意解剖屍體。遺書如此確鑿,家屬卻不認為許風是自殺,這情況有些出乎我們意料。
王猛把家中進了小偷的情況一說,許林和魏靜怡開始懷疑是小偷故意放開了煤氣。然而,一切還是要靠證據說話。「因為涉及盜竊案,不查明死因沒法處理後事,你們再商量商量吧。」我平靜地說。魏靜怡和許林嘀咕了一陣,在《解剖屍體通知書》上籤了字。
「你們家那隻虎斑也死了。」李箏對魏靜怡說道。
「死了就死了吧,權當去陪他了。」魏靜怡對那隻貓的死表現得很冷漠。
我們把情況向大隊長做了彙報,因為死者的手機不見了,我們懷疑是被小偷拿走了,大隊長指示我們儘快查明死因,他安排人手抓捕小偷。
午後的陽光十分溫暖,我們趕到了解剖室。李箏轉正後我想多鍛煉一下她,所以這次解剖由李箏主刀。解剖很順利,但我們卻一無所獲。
除了死者雙側腋下有輕微的皮膚挫傷,足底有皮膚擦傷,沒有發現其他損傷。死者的多個內臟有輕微出血,倒是有點像窒息的感覺,但是氣管和肺里都很乾凈,沒有溺水現象。
按照常規提取了心血、胃內容,因為從肉眼無法看出明顯的死因,我們還特意提取了多個內臟組織,準備進行病理學切片檢驗。
我們把現場和屍檢提取的檢材都進行送檢,並且把內臟組織送去病理室固定、染色和切片。一氧化碳的檢驗比較快,很快就拿到了結果,DNA和其他毒物檢測以及病理檢驗耗時會很長,我們先回了分局。
回到辦公室,李箏先給窗台上那盆綠蘿澆了些水,然後從抽屜里取出一小包咖啡豆,放進桌上的小型研磨器。片刻后,咖啡壺裡飄出誘人的香氣,寒冷的冬夜有了一絲溫暖。
李箏給每人倒了一杯咖啡,我們圍坐在一起。不知從何時起,我們三人養成了出完現場后回局討論一下的習慣。
「本來以為這案子挺簡單,沒想到這麼棘手,一氧化碳中毒居然排除了。」王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好喝!」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都談談吧,只管大膽猜測,不用刻意求證。」
「從屍檢看,可以排除機械性損傷導致死亡,會不會是泡澡時引起突發的心臟病?」李箏果然開始了大膽猜測,「電視上都那麼演呢。」
我剛要反駁,卻覺得李箏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一方面煤氣泄漏會導致室內缺氧;另一方面,泡澡會引起毛細血管擴張,血液循環加快。缺氧和循環加快,都會對人的心腦血管造成壓力,有時會誘發一些潛在的心腦血管疾病。
「對!我表舅就是泡澡時突發腦溢血,現在還沒出院呢!」王猛使勁點著頭。
「從現場看,肯定是進了小偷,是不是小偷殺害了許風呢?」王猛撓了撓頭,嘆了口氣,「要是不進小偷,這案子或許就不用這麼費力了。」
李箏托著腮:「我有個疑問,雖然卧室里翻動得很厲害,可為啥小偷沒拿抽屜里的錢呢?這小偷太不敬業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端起杯子,一股香甜的熱氣湧入鼻腔,「可能小偷趕時間或者遇上了什麼事,所以走得比較匆忙,來不及仔細搜刮。」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興奮。「我還是覺得那隻貓有點兒可憐。」李箏神色黯淡下來,「接下來咱就乾等著嗎?」
王猛捏著下巴,抬起頭看著我們:「事發時間應該是晚上,要不咱來個夜探現場?」李箏眼裡放光,拍著手說:「好!」
我們先去派出所拿了一串鑰匙,然後開門進入現場。李箏徑直走向了廚房,我緊跟著她,見她竟蹲下端詳起那隻貓,我搖了搖頭,準備再去洗手間瞧瞧。
「曉輝哥,快來看!」李箏抱起了那隻貓,指著貓的肚子說,「這裡好像有燒焦的痕迹。」我湊近了觀察,貓的肚子是鼓著的,上面有幾個小灰點,形狀不太規則,隱約聞到一股燒焦的氣味。
「我咋看著像是電流斑呢。」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那些小灰點不像是燒燙傷,但到底是不是電流斑,其實也說不準,確定電流斑還是要做病理學檢驗,在顯微鏡下觀察。
「我開始還以為它是煤氣中毒死的呢,現在看來它很可能和主人一樣,都不是死於煤氣中毒。」李箏說完,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曉輝哥你說,這隻貓會不會和死者的死因相同呢?」
我摸了摸後腦勺兒:「你的意思是……你想解剖這隻貓,看看它是怎麼死的,然後再去反推死者的死因?」「對咯!」李箏看了看錶,「咱要是現在去解剖室的話,估計12點之前就能幹完。」
「太瘋狂了吧,深夜解剖一隻貓?」王猛有點哭笑不得,「曉輝,你快勸勸這個瘋丫頭!」
「是該勸勸,」我轉過頭對王猛笑了笑,「我覺著該勸勸你,和我們一起去解剖室。」其實我是想再去檢驗一下死者,畢竟今天的屍檢讓我感覺有些挫敗。
趙法醫曾說過,多數情況下一次解剖就能查明死因,但是有時候需要反覆多次進行檢驗,因為每次檢驗都可能會有更多的收穫。
「我可沒那閑工夫。」王猛板著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現在都幾點了!」
「曉輝哥,待會兒咱倆去黃氏燒烤!」李箏使出了撒手鐧。王猛搖了搖頭:「真服了你倆,走吧走吧,吃苦受累的活兒怎麼能少了我?」
「得嘞,是吃燒烤少不了你吧。」李箏沒事總喜歡逗王猛。
下到一樓,王猛提出要去地下室看看,我們一起打開了那扇寫著「202」的地下室門,一股發霉的氣息撲面而來。地下室里堆放著很多雜物,牆角有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還摞著很多空紙箱。在勘查燈的照射下,可以看到厚厚的灰塵。地上堆著一團看起來很新的電線,上面沒有灰塵。我們離開時把那團電線也捎上了,準備第二天送去市局檢驗一下。
隨後我們把那隻貓帶去了解剖室,李箏先把它的毛剪掉,然後仔細觀察貓的體表,除了腹部的小灰點再沒發現損傷。她雙手合十,嘴裡叨念著:「小貓啊小貓,我這是為了幫你查明死因,反正你也不會疼,祝你下輩子脫離牲畜道……」
李箏拉開架勢,對貓進行解剖。觀察貓的內臟后,李箏點了點頭:「有電流斑和窒息徵象,這隻貓應該是被電死的。電擊會引起心室纖顫或心跳驟停,還可以使呼吸肌強直性或痙攣性收縮,造成窒息。」
李箏特意把貓身上的傷口縫了起來,說待會兒找個地方把貓埋了。
「要不,咱給它火葬吧?」王猛說道,「你看毛也剪了,內臟也清理了,只需要放火上一烤……」王猛嘿嘿笑著。
「滾!」李箏這次真的生氣了。
王猛瞬間蔫頭耷腦:「我錯了,我就想講個笑話開心一下。」
李箏不理會他,轉過來跟我說:「它的主人會不會也是被電死的?小偷被主人發現,採取了極端措施?」
「可沒必要把貓也電死啊,怕貓告密?」我不解,「再說,屍體上沒發現電流斑。」
「要不再找找?」李箏很堅持,我隱約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我們幾乎找遍了屍體身上所有的隱蔽部位,還是沒有發現明顯的電流斑。我準備放棄,找了個理由安慰自己:假如電線插入水中,也會導致觸電,可能不會形成電流斑。
李箏指著死者腋下的皮膚挫傷痕說道:「這不會是咱們抬屍體時形成的吧?」「你再仔細瞧瞧。」我其實早就發現了那處損傷,當時還懷疑是移屍形成的。
作為一名法醫,區分生前傷和死後傷可是一項基本能力。李箏很快就恍然大悟:「這是生前傷啊!可這個損傷是怎麼形成的呢,會不會是在浴缸里形成的?」
「應該是被拖拉形成的,因為足底有擦傷。」我看到王猛有些打瞌睡,「其實可以做個現場試驗,猛哥,咱倆演示一下,你扮演死者。」
王猛沒吱聲,瞪了我一眼,捂住耳朵:「我什麼都沒聽到,我要去吃燒烤了。」
李箏抿著嘴笑,他倆又鬧開了。我有點無奈地搖搖頭,看著王猛死捂著耳朵,突然呆住了:「我怎麼沒想到呢!」
在勘查燈的幫助下,我在死者左側外耳道壁上發現了一個灰色斑點,看起來乾燥而堅硬,中央凹陷,周圍稍隆起,邊緣鈍圓,形似淺火山,外周有充血環,十分符合電流斑的形態特徵,右側外耳道也有一個相同的斑點。
電流斑是電流通過皮膚時,在接觸部位產生的焦耳熱和電解作用所形成的一種特殊皮膚損傷。
耳道並不是常規解剖部位,平時並不會專門看那裡,難怪我們會漏檢。能發現外耳道的電流斑,機緣巧合的成分居多,但以後我們再做屍檢時,肯定會常規檢驗外耳道了。
我們提取了那塊形似電流斑的皮膚,準備和貓的皮膚一起做病理學檢驗。是不是電流斑,肉眼只能大體分辨,確診的話需要進行病理學檢驗,在顯微鏡下進行觀察。
如果確定那是電流斑,很可能就是一起殺人案,我感覺後腦勺兒有一股冷汗冒出來。但我隨即搖了搖頭,假如是電擊殺人,為何死者看起來好像很配合呢?
忙完已是深夜,我們向領導彙報了情況,各自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上班,就聽到了好消息,那個小偷已經被抓住了,從住處搜出了死者許風的手機,人贓並獲。胡永軍,男,22歲,本地人,無業,曾因盜竊入獄兩年,剛出獄不到半年又被我們抓了。
雖然年紀不大,但胡永軍算得上是老油條了。他死死咬住只是拿了一部手機,既沒有盜竊其他財物也沒有謀財害命,看來他對法律摸得比較透。
采了胡永軍的指紋和血樣,馬上送去檢驗。很快,連同之前檢材的檢驗結果一起出來了。
現場的抽屜和衣櫥上檢出了指紋,不是許風夫婦的,也不是胡永軍的,說明有另一個人對現場物品進行了翻動。
死者和貓身上的斑點通過病理學檢驗,確定是電流斑。
煤氣閥門上做出了多人DNA成分,除了死者許風和妻子魏靜怡之外,還有兩名男性DNA成分,其中一人正是胡永軍!煤氣閥門上的另一名男性DNA居然與地下室電線上的男性DNA相同。客廳的水杯上也做出了男性DNA成分,但是和閥門上的不同。
看來胡永軍說了謊。他很可能至少有一名同夥,他們分工合作進行盜竊。他和同夥都接觸過煤氣閥門,而且同夥還接觸過電線,並負責對卧室進行過翻動。
儘管胡永軍是老油條,可只要有了證據,自然能撬開他的嘴。
死者胃內容里檢出了大量鎮定安眠類藥物成分,廚房的砂鍋里也檢出了相同的成分。這說明死者生前曾服用了安眠藥。
這個情況解釋了我此前的疑惑,死者如果處於昏睡狀態,就可以毫無反抗地配合電擊。但新的問題又來了,安眠藥來自哪裡?誰下的葯?我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下午大隊召開了案情分析會,偵查隊李隊長介紹了偵查情況。小區的監控設備已經壞了一周了,所以想通過視頻找人是行不通的。
據死者鄰居反映,當晚停了兩次電,第一次停電后大約10來分鐘就來了電,可是第二次停電時間較長,至少半小時后才有電。
死者手機當晚接通的最後一個電話是21時12分魏靜怡打來的,通話時長1分26秒。此後還有兩個未接電話,分別是22時05分來自妻子魏靜怡,22時37分來自妻弟魏少新。
審訊組介紹了新的進展。小偷胡永軍咬定自己沒有同夥,他詳細講述了當晚的作案過程。他盜竊東戶得手后又剪開了西戶的防盜窗,翻窗進入后先把刀藏好,他聞到一股煤氣味,發現煤氣閥門是打開狀態,順手就關上了閥門。
他在客廳衣服架上找到一部手機和一個錢包,忽然聽到樓道里有腳步聲,於是匆忙翻出窗外離去。
有用的線索並不多,會後大家繼續各自忙碌去了。
「他老婆神經真大條,丈夫不接電話也不回家看看。」李箏在辦公室里嘟囔著。
快下班的時候,王猛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嚇了我們一跳。
李箏一把揪住王猛的耳朵:「王猛,你改名王大鎚好了,損壞公物是要賠償的,OK?」王猛咧開嘴嘿嘿一笑:「我有重大發現!」
王猛指著桌上那個筆記本:「還記得許風的遺書嗎?」
我們點點頭。王猛故作神秘地說:「遺書是真的!」
「切。」李箏把頭扭向一邊。王猛沒有著急,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遺書上的時間是假的!」
「怎麼說?」我追問道。
「遺書確實是死者寫的,但時間很久了,而且當時沒寫日期,遺書上的日期是後來別人加上的。」王猛有些得意,「我不但看出了筆跡不同,還看出了書寫時間不同,厲害吧!」
「這麼說這封遺書是偽造的?」李箏疑惑地問道,「誰畫蛇添足加上了日期,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掩蓋真相,誤導我們的偵查思路!」王猛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摸了摸後腦勺兒:「原來如此!」
這是一個密閉現場,能進入現場的人並不多,每個能進入現場的人都有作案的可能。除了小偷是翻窗而入,其他人想進入,要麼有房子鑰匙,要麼能敲開死者的門。
「熟人作案?!」李箏捂著嘴,「怎麼可能,沒理由啊!」
「小偷會費心勞力去偽造遺書日期嗎?」我看著李箏,「小偷能把安眠藥喂進死者肚子里嗎?」我知道李箏的內心其實已經動搖,「地下室的鎖是完好的,難道小偷有地下室的鑰匙,用完電線放回了地下室?」
我緩緩說道:「你聽說過甩包袱嗎?」
「可是……他妻子並不在場呀。」李箏陷入沉思,「莫非是他哥哥?沒理由啊!」
「他妻子並不在場,可她給許風打過電話,而她不在家的那晚,恰好發生了那麼多離奇的事情。」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咱當面告知家屬死因,順便會會他倆。」
我們告知魏靜怡,許風是被電死的,她眉頭都不皺一下,說小偷真殘忍。我們提到安眠藥,她也說許風時常失眠,有服食安眠藥的習慣。
從魏靜怡家出來,李箏嘟囔著:「可算見識到什麼叫睜眼說瞎話了!」
我們又去了許林家問詢,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當晚做出了DNA結果,客廳水杯上的DNA是許林的,煤氣閥門和電線上的DNA與魏靜怡存在親緣關係,真相昭然若揭。審訊室里,魏靜怡和魏少新聲淚俱下。
許風查出癌症已是晚期,醫生說最多能活一年,他特意寫了封遺書,交代好後事就出去旅遊了,回家后只等死神來臨。
許風除了每天堅持服用中草藥和進行葯浴,該吃吃該睡睡。說來也奇怪,一晃八年過去了,他還活得好好的,連醫生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知是中藥起了作用還是心態改變了命運。
許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漸漸地不像從前那麼洒脫,他開始「怕死」,彷彿誰不順他的意就是想讓他死。他還懷疑妻子在外面有了人,竟跟蹤自己的妻子。
許風病退後工資變少,再加上長年累月的治療,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一年前,魏靜怡東拼西湊借來了兒子上大學的學費,卻被許風拿走一千買了葯,魏靜怡心中的委屈徹底爆發,倆人大吵了一架。
真正讓魏靜怡起了殺心的,是一個月前許風因瑣事把魏靜怡打得住了院。弟弟魏少新於心不忍:「這樣下去你早晚被他打死,倒不如先下手為強。」魏靜怡猶豫片刻,重重地點了點頭。
眼看時機成熟,魏靜怡趁許風不在家,偷偷給遺書添上了日期,為偽造自殺做準備。她提前把安眠藥加入砂鍋,告訴許風要去弟弟家打牌。21時12分,魏靜怡給許風打電話,說晚上不回家了,讓許風記著把砂鍋里的葯溫一溫喝了。
許風接電話后,就打開煤氣溫葯,準備喝葯后泡個葯浴就睡覺。他喝了半碗葯,覺著還不夠熱,就先去葯浴,打算回頭再喝。結果葯勁發作,他在浴缸里睡著了。
22時05分,魏靜怡又給許風打電話沒人接,她給弟弟魏少新使了個眼色,魏少新起身離開牌桌,說要給大家買消夜。
22時37分魏少新站在姐姐家門口,給姐夫打了個電話,響鈴幾十秒后,用姐姐給的鑰匙開了門。一進門就聞到煤氣味,他去廚房看到煤氣閥門是開著的,心中暗道:「天助我也!」
他聽到洗手間里傳出聲音,發現姐夫正在浴室里躺著,意識有些模糊但是還睜開眼看了看他。
魏少新有點害怕,許風看見了他,他怕姐夫醒來找他算賬。他認為單純靠安眠藥可能殺不死姐夫,而煤氣好像彌散得太慢,必須採取其他辦法。
他按照之前的備用方案去地下室尋找電線,這個時間空當,正是小偷胡永軍潛入許風家中行竊的時間。
魏少新返回時發現煤氣閥門居然關上了!他覺著一定是姐夫關上了閥門。這時忽然傳來一聲貓叫,讓他大驚失色。他看到姐夫躺在浴缸里打起了呼嚕,心中稍微鎮定了些。他取出電線插進了浴缸,不知為何許風卻沒有反應。
他心想可能是方法不對,就拿著電線來到廚房,把罪惡的電線伸向了那隻可愛的貓。貓很快就被電死了,而電路發生短路導致了跳閘停電。
魏少新總結經驗,覺得應該用電線直接接觸才行,他去樓下合上電閘,拿著電線返回洗手間,卻發現姐夫已經不在了。他心裡一驚,趕緊在屋裡尋找,發現姐夫在卧室的床上躺著。剛才的電擊讓本已昏睡的許風清醒了片刻,居然自己走到了卧室。
魏少新看著沉睡的姐夫,心中有些搖擺不定,但最後為了姐姐的幸福,他還是狠下心來,把姐夫拖回了衛生間。他把電線兩端插進了姐夫的耳朵里,很快,許風開始抽搐,接著就不動彈了。當時他想,要是電不死,就把姐夫摁進浴缸里淹死。
電路再次跳閘,屋裡一片漆黑,魏少新摸索著下樓合上電閘。做完一切后,魏少新覺著還缺點什麼,於是他又打開了煤氣閥門。
他把被褥和衣櫥弄亂,還把次卧室的抽屜拉出了一小截。因為做賊心虛,下意識不想讓人發現死者,他臨走時隨手就把衛生間的門虛掩上了,這才有了開頭那驚悚的一幕。
按照魏靜怡姐弟倆的初衷,讓許風毫不痛苦地死去,然後放煤氣製造自殺假象。沒想到中途闖進了小偷,把簡單的自殺案子變得複雜了。
雖然小偷讓我們走了彎路,可是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反而引起了我們的重視。我們又一次讓死者說話,剝去意外或自殺的外衣,露出殺人真相。
溫暖的午後,李箏托著腮看著窗外:「他們設計好的自殺,為什麼後來改口說是意外呢?」「因為自殺的話,保險公司不給理賠。」我把手中的案卷材料往桌上一扔,裡面有一張大額保單。
「胳膊還疼嗎?」李箏的話把我帶回了當時的場景,一想到死了的許風臉上那詭異的笑容,頭皮就陣陣發麻。
「我以後可不敢在浴缸里泡澡了。」李箏伸了伸懶腰,埋頭整理屍檢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