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蹤五年的農民工,屍體出現在橋墩里
顱骨和牙齒完全浸入無水乙醇內,半小時后,有多枚牙齒牙根變成了橘紅色,這是「玫瑰齒」現象,說明死者生前存在窒息。
炎熱的夏天,大家都喜歡待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喝著茶。但警情就是命令,下午3點鐘,我正在辦公室里打盹,局裡突然接到一起報警電話。
案發現場位於玄武橋,是新區的一座跨河大橋,近期正在重新修建。施工隊在拆橋墩時發現了一些頭髮和衣服碎片。
我和王猛,還有李箏三個人全副武裝趕往現場。勘查車的空調效果不好,坐在裡面像是被悶在鐵皮罐頭裡一樣。話癆王猛也消停了,緊握方向盤,臉上還淌著汗。
半個小時后,我們抵達目的地。現場已經被保護起來,警戒帶外面擠滿了圍觀群眾和工人。在派出所民警帶領下,我們擠過人群,沿著河邊小路來到橋墩跟前。
橋面已經拆得差不多了,剩下幾根橋墩矗立在河面中,四周全部都是碎石塊,布滿灰塵,行走十分不便。派出所民警指著一根兩米多高的橋墩:「那就是出事的橋墩。」
民警們已經提前和施工隊溝通好,讓吊車放下來一個鐵筐,我們仨擠在裡面,被吊到橋墩上,近距離觀察橋墩頂部的情況。
橋墩橫截面為長方形,頂部已經拆得七零八落。我們小心翼翼地站在上面,我忍不住向河面望了一眼,感覺有點暈,趕緊收回了目光。
將精神聚焦在橋墩橫截面,發現有一撮黑灰色的毛髮從混凝土裡露出來,有三四厘米長,微微打著卷,隨著微風擺動,還有塊藍灰色的破布,上面沾滿了灰塵。
王猛戴著手套,撥開了幾塊散落的混凝土,然後扯了扯那塊破布,搖搖頭:「太結實了!」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我心裡一陣發毛,側身一瞧,李箏正指著我的右腳外側。
我趕緊往左邊挪了一小步,左腳已經到了橋墩的邊緣,轉過身屈膝半蹲,一片弧形的物體吸引了我的目光。
「指甲?」李箏抬起頭問我,我點了點頭。這片指甲被污垢包裹著,不細看和水泥沒啥區別。
毛髮、破布、指甲,看來這橋墩真的很有問題。當務之急就是打開橋墩一探究竟。
我們立刻商量了起來,最後得出結論,憑我們自己肯定沒法搞定,鋒利的手術刀拿這塊硬邦邦的東西沒轍。
術業有專攻,這事兒得找消防隊。
從橋墩上下來,趁著消防隊趕來的空隙,我們準備進行現場訪問,向發現這件事的施工隊了解情況。
報警的是施工隊工頭,姓李,一個黑紅臉膛的瘦高個。
李工頭微彎著腰湊過來,笑著給我們發煙:「領導,俺們啥時候能開工?」
派出所民警甩甩手,瞪了他一眼:「胡鬧!這事兒查不明白能開工?」
李工頭咧了咧嘴,訕笑著把拿煙的手收了回去。
我接過話題:「你們把發現……那些東西的詳細經過說一下吧。」
李工頭喊了聲「亮子」,一個穿著髒兮兮的青年從他身後鑽了出來。亮子說話有些結巴,不過事情倒也簡單,三言兩語就講完了,就是在拆橋時偶然發現的。
接著,王猛又找了幾名現場目擊者做筆錄,他們大多不善言辭。其中一名年齡大些的工人感慨道:「邪門啊……邪門,估計有點名堂。」
王猛追問他,到底什麼邪門,這個工人也不再多說,立刻扭頭鑽進人群里離開了。
這時,不少工人湊過來看熱鬧,但都有些拘謹。誰也不願意排在最前邊,彷彿不願沾惹是非。這些群眾的心理我們都明白。
消防隊很快趕到,中隊長敬了個禮,表示一定配合我們完成任務。
我向他大致介紹了情況,說橋墩里很可能有一具屍體,需要打開鋼筋和混凝土把屍體取出來,而且屍體還不能被破壞。
中隊長的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表示如果不用爆破的話難度相當大。我不同意直接爆破,因為不確定爆破會不會對裡面的屍體產生衝擊波損傷,從而影響下一步屍檢,所以建議採取切割的辦法。
我們最後商量出一個方案:消防隊員用劈裂機把橋墩從底部截斷,然後借用工地的吊車把橋墩挪到旁邊的空地上,再用切割機逐層切割。
為保存第一手資料,王猛負責全程錄像和拍照;為確保不損傷裡面的「東西」,我和李箏全程指導消防隊員具體操作。
這是一個相對穩妥的方案,但缺點也很明顯——非常耗時耗力。
不多時,消防隊的小夥子們便開始忙碌起來。炎熱的夏天本就使人煩躁,再加上機器的轟鳴聲和刺耳的切割聲,更是讓人心煩意亂。
消防隊效率很高,半個多小時后,橋墩離斷,被吊車吊起,放到了河邊的空地上,不過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幾名消防隊員圍在橫倒的橋墩周圍,刺耳的切割聲響起,現場塵屑紛飛,火花四濺,鋼筋和混凝土被逐層切開。
由於不清楚混凝土內部情況,我和王猛、李箏時刻關注著切割進程,叮囑消防隊員如果感覺硬度忽然變低或者看到有可疑跡象就立刻停手。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困難,但消防隊員的表現十分出色。他們在烈日下聚精會神忙碌了一下午,就像在雕琢一件藝術品,消防服被汗水浸得透透的。
反看我們,倒像是看熱鬧的閑人。李箏這姑娘還是急急躁躁,恨不得親自上手去幫忙。我攔住她,說你上去添什麼亂。
王猛呢,索性找了個陰涼地去偷懶了,我也沒管他。
剩餘的石礅越來越小,我卻緊張起來,死死盯著消防隊員的切割機,生怕割壞了裡面的東西。
切割機在切割橋墩一端凸起的部分時,我忽然看到裡面閃過黃白色。
「停停停!」李箏急得大喊起來,她的反應比我快半拍。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從地上撿起那塊混凝土塊,裡面有一些橫截面為圓形的小骨質,是指骨。
好在我們發現及時,我立刻讓王猛進行了拍照固定,然後把那塊有指骨的混凝土塊放進了物證袋。
切割工作繼續進行,但是消防隊員的速度明顯更慢了。
橋墩此刻是一個類圓柱體,長約2米,直徑不到1米,比原來的橋墩瘦了很多,看起來只比一個人的身形大些。
眼看天色漸漸暗了,圍觀群眾卻越來越多,估計是被這裡的動靜吸引來的,現場變得異常嘈雜。
我找來中隊長商量,希望他們把包裹著屍體的混凝土塊運到解剖室繼續切割,中隊長點頭答應。
剩下的混凝土塊已經很薄了,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衣物,可依舊非常重,幸虧消防車載重量大。這說明當時橋墩建築質量很好,密度大,硬度高。
晚上7點多,將屍體運回解剖室后,我們馬不停蹄,立刻開始工作。
解剖室大門緊閉,裡面燈火通明,空調和排氣扇火力全開,地面上擺放著混凝土塊。
消防隊員又在解剖室里忙活了2小時,動用了切割機、液壓鉗等各種工具,剝開最後一層混凝土「盔甲」,一具穿著衣服的骷髏呈現在我們面前,屍骨上還沾著一些混凝土碎屑。
小戰士長舒了一口氣,擦著汗感慨道:「這比救個活人還費事。」
我們都挺過意不去的,王猛提出要請戰士們吃個飯。中隊長連連擺手:「一家人客氣啥,你們先忙,我們撤了!」
消防隊帶著工具撤離,看著塵土飛揚、地板磚被壓碎一大片的解剖室,我意識到自己可能闖禍了,被領導一頓批評是免不了的。
「曉輝哥,沒事兒,咱也是為了工作嘛。」李箏看出我神情沮喪,「回頭我找個熟手的師傅來修整一下。」
王猛突發感慨:「我怎麼有些懷念刺耳的開顱鋸呢,和剛才的聲音一比,還是很美妙的!」李箏白了他一眼。
清理掉屍骨表面的碎屑和塵土后,我們對屍骨進行檢驗,發現這是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屍骨。消防隊員此前切掉的那塊是右手的部分指骨。
白骨化是一種晚期屍體現象,屍體軟組織發生腐敗逐漸軟化、液化,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髮和指(趾)甲脫落,最後僅剩下骨骼,稱為白骨化。
這副骨骼表面較乾燥,雖然被稱作「白骨化」,可它通體呈黃色,是那種看起來不太乾淨的黃色。
失去了混凝土的支撐后,屍骨躺在地面上,由於沒有組織和肌腱,骨骼變得十分鬆散。我們根據照片還原了這副骨骼的原始姿勢。
頭顱高高仰起,空洞的眼眶彷彿在看向前上方;頸椎歪向一側,雙手高舉著,一條腿蜷曲,另一條腿伸直,貌似攀爬狀。
工人們發現的毛髮正是他脫落的頭髮,而破布是他的上衣。
他上身穿一件灰色帆布外套,內穿一件藍色圓領秋衣,秋衣並不完整,輕輕一扯就破裂了,有些腐蝕風化。
下身穿黑褲子、灰秋褲,腰間系著一根紅布條,雙手戴著一副線手套,腳穿黃布膠鞋,沒有襪子。
「這是干體力活的打扮。」王猛湊過來拍照,「有可能是個農民工。」
我們把死者的衣服脫下來,當然,脫一具骷髏上的衣服輕而易舉,何況有些衣物已經爛掉了。
死者頸椎上掛著一根細繩,李箏順著細繩從肋骨間隙里拉出一串鑰匙。鑰匙經過肋間隙時丁零作響,我頭皮一陣緊。
而王猛眼裡卻閃著光,無比興奮,好像這把鑰匙能打開神秘的寶藏。我明白,鑰匙和衣服一樣,能說明很多問題。
衣著往往可以用來進行身份識別,但這具屍骨身上的衣服全是些沒聽說過的雜牌子。
我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橋墩里,可就算只剩下一副骨架,我們依然可以讓他說話。
其實對未知名屍體的檢驗流程大致相同,首先是確定死者身份,然後再確定死因和死亡方式。
我們法醫手中掌握著各種屍檢方法,所以心裡並不慌亂,而這個時候,法醫人類學該派上用場了。
李箏主動要求施展拳腳。她根據死者顱骨、牙齒和恥骨聯合面的特徵,分析死者是一名男性,身高在173厘米左右,年齡17歲左右。
得出這個結論,李箏自己也愣了,青少年!我們的心情莫名凝重起來。
「死亡時間呢?」我問李箏。
李箏有模有樣地說:「死者已經完全白骨化,骨髓腔呈蜂窩狀。衣物有輕度腐蝕,死亡時間有3到5年的樣子,不過也要根據周圍環境綜合分析。」
李箏很聰明,沒把死亡時間說得太死。我指著死者的外套說道:「而且當時是春天或秋天。」
李箏點了點頭,忽然指著死者那根彎曲的左腿:「曉輝哥你看!」
我蹲下身子,看到了死者右小腿脛骨上的一處很明顯的骨痂。骨痂是骨折癒合后的表現,說明死者脛骨曾有過骨折,而且從骨痂形態分析,骨折時間不算短了。
這個骨痂比其他部位明顯要粗很多,而且脛骨有些彎曲,通過測量,左腿長度比右腿整整短了5厘米,這說明骨折治療不當,導致了畸形癒合。
可以推斷,死者生前一定是個瘸子。
跛足是個比較重要的特徵,可以用作身份識別,這讓我們信心大增,死者的身份彷彿觸手可及。
除此之外,全身骨質未見明顯骨折。我們提取了靠近胃部的幾塊骨骼,準備送去市局,進行常規毒物排查。
檢驗完畢,李箏好像有些意猶未盡:「曉輝哥,我總覺著不太穩,咱還有什麼能做的嗎?」
「有!」我嘆了口氣,「目前死因還沒查清,死者骨質沒有明顯損傷,而且被封在橋墩里,按常理分析很可能是窒息死亡,但我們需要尋找依據。」
「對,要判斷是生前被封進橋墩還是死後被封進去的。」李箏若有所思,「可怎麼判斷呢?」
「別急,一整具屍骨擺在我們面前呢!」我笑了笑,心裡已經想到了一個可以判斷死因的方法。
我打量了一眼堆積在角落的那些混凝土塊,很快心裡便有了主意,或許這次我們還可以用一個非常規檢驗方法來進行個體識別。
「小時候玩過石膏塑像嗎?」我問李箏。
看李箏一頭霧水的樣子,我把目光聚焦在地上的水泥塊。李箏這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還是曉輝哥厲害!」
沒錯,我就是想利用這些水泥塊,拼湊出一個模型,還原屍骸的具體形態。
說干就干,我們三人合力把剛才被消防隊員切割下的混凝土「盔甲」重新拼湊起來,並用透明膠帶纏好,只在頭頂留了個洞。
做完這一切,我和李箏靜靜地看著王猛。王猛踱了幾步后,似乎下定了決心:「不管了,為了破案,就算被師傅罵死也值了!」
王猛陸續背來兩個大袋子:「這是全部庫存了。」
我倆合力將那些原本用來固定腳印的石膏粉,一股腦兒倒進了混凝土外殼裡,然後緩緩注進了水。
等待石膏凝固的間隙,我找來一個用來盛放器官模型的空瓶子,瓶子很大,把死者的顱骨和牙齒放了進去。
我從藥劑櫃里取出幾瓶無水乙醇,然後加入大瓶里,解剖室里頓時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王猛吸了一大口氣,一臉享受的樣子,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顱骨和牙齒完全浸入無水乙醇內,半小時后,出現了一種神奇的變化,當然,這變化在我預料之中。
有多枚牙齒牙根變成了橘紅色,這是「玫瑰齒」現象,說明死者生前存在窒息。
所謂的玫瑰齒,是指死者在窒息過程中因缺氧導致牙齦黏膜毛細血管出血而浸染牙齒,牙頸表面可出現玫瑰色或淡棕紅色。玫瑰齒經過酒精浸泡后色澤更加鮮艷,提示有缺氧窒息過程。
顱骨表面沒有發生改變,另一種神奇變化——骨蔭並未出現。未出現骨蔭改變,這說明顱骨沒有遭受暴力打擊。
骨蔭也是專業名詞,是骨膜血管或骨質血管破裂出血,血液浸入骨組織的一種現象,一般是遭受外力打擊導致。
「又學了一招!」李箏有些興奮,「原來無水乙醇還有這麼神奇的用途。」
我笑笑說:「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三人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取掉那層混凝土外殼,一個潔白無瑕、栩栩如生的石膏像出現在我們面前。
石膏像保持了死者的原始姿勢,舉著雙手仰著頭,左腿伸直,右腿抬起,這比骨骼的樣子更直觀。
雖然我們推測死者的體表組織會在混凝土的壓力下有些變形,不過基本可以反映出死者的外貌和體形特徵。這是目前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死者圓臉偏胖,體重不好估算,但身高和李箏的計算基本一致。
王猛對著死者的面部拍了很多照片,說回頭請吳師傅給畫個像。吳師傅是省廳畫像專家,頗有些名氣。
檢驗完畢,我們先把檢材送市局,然後簡單吃了個消夜,再回到局裡就凌晨1點多了。
借著咖啡驅散倦意,我們把檢驗情況進行了梳理。
首先對死者進行刻畫:偏胖,圓臉,跛足,青少年男性,體力勞動者,本地人可能性大,因為我們還在水泥塊里發現了一串鑰匙。
然後對死因和死亡方式進行分析:死者骨骼及衣物相對完整,沒有明顯的機械性損傷痕迹。死者有玫瑰齒現象,顱骨無骨蔭,基本可以確定窒息死亡,排除顱腦損傷。
死者並沒有舌骨骨折等頸部受力徵象,說明窒息機理並非暴力扼頸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更像是單純缺氧導致的窒息。
死者的特殊姿勢其實也反映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死者當時並沒死,被水泥掩埋時還具備一定的活動能力,而且很可能有掙扎呼救的過程。
於是,我們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死者是被活埋的!不過,最終還需要等毒化檢驗結果排除中毒才行。
「被活埋……活埋?難道是打生樁?」王猛突然瞪著眼喃喃自語,「怪不得在現場時有人說邪門呢。」
「打生樁」這個詞讓我瞬間有些毛骨悚然,儘管我對那個詞並不陌生。我想了想,的確有這個可能性,畢竟死者所處的位置有些特殊。
所謂打生樁,是古代的一種秘傳建築方術,過程恐怖而邪惡。一般在建築工程動工前,把人(尤其是兒童)活埋在工地內,確保工程順利。
不過我是法醫,更相信科學的力量,迷信的東西是一概不信的。
我摸了摸後腦勺:「咱先別急著下定論,就算他是被活埋的,也有很多種情況。」
「可以是意外跌落,也可以是自己故意跳進去的,還可以是被人推進去的。」李箏皺了皺眉,「這樣的話,案件性質分別對應著意外、自殺和他殺,根本沒法定性啊。」
「我覺得自殺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他生前有過掙扎。」其實我心裡也沒底,就補了句,「不過那也是本能反應。」
案件暫時不能定性,但只要不排除他殺,我們就要把它當作一起殺人案來辦。
這案子本身沒什麼難度,把屍體澆築在混凝土橋墩里,不管是否知情,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都肯定與當年的施工隊有關。
不過畢竟時隔多年,要完全復原當年的場景頗有些難度。
看到馮大隊辦公室亮著燈,我敲門走了進去。
我把情況彙報完畢,馮大隊把手中的煙摁進了煙灰缸。當晚就成立了專案組,對當年的事情展開調查,同時排查死者身份。
第二天,市局理化室傳來消息,送檢的屍骨沒有檢出常見毒物,也就是說,確定死者是被活埋的。
沒幾天的工夫,城裡關於橋墩里發現屍體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有幾位朋友向我打聽這事兒,讓我哭笑不得,這也給偵查破案帶來了壓力。
通過深入調查,發現玄武橋是5年前的秋天開始修建的,4年前建成通車。經過三天時間,專案組走訪了幾位當年的施工人員,終於查到了一些線索。
據幾位施工人員說,當年築橋時遇到了一些障礙。有一處橋墩不知為何,地基鋼筋怎麼也打不進去,可把施工隊愁壞了,又是請專家,又是請道士的,折騰了十多天,後來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才把問題給解決了。
然而,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當年施工的工人都異口同聲說沒有出現過意外。難道死者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封進橋墩的?難道就沒有目擊者?
當我們調查陷入困境的時候,有兩名工人回憶起一個重要的情況:當年建橋時有一個工人失蹤了,而且那個工人還是個瘸腿的傻子。
專案組聽到「瘸腿」兩個字,頓時起了興緻,順著線索調查那名跛足傻子的情況。
專案組找到了當年的建築隊負責人,他說當年築橋時工地上的確有個瘸腿的傻子,是個臨時工,幹了沒多久,不過後來他忽然不辭而別,再沒去工地幹活,大家再也沒見過他。
那孩子腦子不好使,笨笨傻傻的,幹活也不利索,還是個臨時工,大家也就沒太在意,家屬和施工隊都沒有報案。
專案組拿出模擬畫像讓他辨認,他只瞟了一眼:「就是他!」
又經過兩天的調查,專案組順著線索查到瘸腿傻子名叫李長生,家住距離玄武橋約3公裡外的小康村。
為確定死者身份,探尋真相,我們跟隨專案組來到了小康村李長生的家中,見到了李長生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李長生的父親40歲出頭,看起來憨厚老實。專案組說明來意后,李長生的父親有些驚訝。當他看到從屍骨上取下的那串鑰匙時,空氣似乎凝滯了幾秒鐘。
他隨即表示兒子李長生的確5年沒回家了,估摸著早就死在外面了。
被問及李長生的情況時,李長生的父親有些傷感,坐在沙發上抽著煙,煙霧籠罩在他臉上,似乎不願多說一句話。
李長生的母親倒是話多,她抹了兩把眼淚,給我們說起兒子李長生的事情。
李長生作為家中的長子,從小被寄予了厚望,取名長生,寓意長命百歲。
李長生從小就長得漂亮,人也十分機靈,如果不是有次發熱燒壞了腦子,時至今日,或許已經娶妻生子了。
由於李長生腦子缺根弦,反應比常人慢許多,漸漸就有了「李大傻」的外號。
因為傻,李長生上學時經常被班上同學和村裡的二流子欺負,勉強上到初二就退學了。
眼瞅著兒子沒指望了,父母又陸續生了妹妹和弟弟,如今年紀最小的弟弟也都上中學了。
李長生妹妹說,當年哥哥為了讓自己和他玩,總是想盡辦法討好自己,時常去垃圾堆里翻找,撿到好一點的玩具都會拿回來送給自己。
妹妹說起此事時,臉上沒有傷感,反而是一臉的嫌棄。
至於李長生為何瘸了,他的家人也說不上來,只記得忽然有一天,李長生就瘸著腿回了家,估計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這是經常的事情,家人也沒辦法。
後來父親託人把李長生送到了建築隊,四處干點小活。賺得不多,不過每月都能給家裡交點兒錢,他還會給弟弟妹妹帶些小禮物。李長生雖然人傻,但心地著實不壞。
我給李長生的父母采了血,送去DNA室進行檢驗比對,身份無疑,死者正是李長生。
死者身份確定后,專案組又找到了當年的施工隊隊長,他對此事感到十分不解,跟我們說,他完全不知道李長生為什麼被封在了橋墩里。
專案組又走訪了當時施工隊的幾個負責人,他們都表示對這件事不了解,口徑出奇地一致。
我想到了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們當時都疏忽了,真的對事情不了解;另外一種可能是——集體串供。
通知DNA鑒定結果那天,我有事沒去。李箏回來告訴我,李長生的父母看起來並不是很傷心,淡定得有些異常。
同事們出於同情弱者的善意,建議李長生父母向當年的施工方索賠,先把民事賠償這塊弄到手。
李長生的家人聽取了我們的建議,找到了當年的施工方,去索要賠償。
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和解,但施工方只賠了李長生父母萬把塊錢。
這太出乎我們意料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怎麼就這麼輕易了結了?而且這賠償金額,實在太低了些,真不知死者家屬是怎麼想的。
不過家屬都不再追究了,我們也沒辦法。
雖然當事人消停了,但這個案子在當地傳得很廣,很快就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而且越傳越玄乎,甚至出現了各種版本……
儘管種種跡象表明,李長生很可能是被推下去打了生樁,但是缺乏充分的證據來證實。死者家屬也沒有繼續糾纏的意思,讓我們感覺無能為力。
可我們不甘心,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於是大家一致決定,繼續查下去!我也頂著壓力婉拒了死者家屬領走李長生屍骨的請求。
我們又走訪了李長生家的幾戶鄰居,他們都反映了一件事情:自從李長生失蹤后,沒過兩年,這家人就蓋起了新房,經濟條件大大改善。
刑警隊陸續走訪了幾位當年施工隊的普通工人,他們的證言並不一致,有些含糊其詞,有些就只說不知道,完全無法判斷真偽。
所有同事都焦頭爛額,空有力氣,卻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
警力畢竟有限,調查了一段時間,領導要我們把精力收回來。正巧這時,刑警隊接到一個神秘電話,說要反映一些關於李長生的情況,這讓我有些激動。
打來電話的是個跟李長生年紀差不多的小伙兒,他告訴警方,說當時他也在工地幹活,和李長生是工友。
李長生失蹤那天工頭安排他休息,他去網吧打遊戲,晚上回來的時候,隱約看到李長生的父母從工地往回走。
第二天開始,他就再沒見過李長生,而所有人都不再提這件事,也沒人關心李長生。
我心裡非常難受,也非常不甘心,可查來查去,事情過去這麼久,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最後案子只能不了了之。
死者家屬領取屍體進行火化那天,我又見到了李長生的父母。
可以想象,隨著屍骨被火化,李長生在家人的記憶中肯定會漸漸模糊,然後慢慢消失,看來他很快就徹底「死」了。
那個石膏像,在實驗室的角落裡擺了一段時間,冷不丁看到還會被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