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第一次交鋒
轟隆!
天邊一聲悶雷。
壓抑的黑夜似乎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沒什麼變化。
「蔫兒屁!」
鎮撫司公事房中,何廣義站在窗前,看著天邊的雲微微冷笑。
「都堂把悶雷比作蔫兒屁,倒是貼切!」
何廣義身後,擺著一張餐桌,餐桌上擺放著豐盛的酒菜,還坐著一個細長臉略微有些眯眼的年輕人。
這人,正是剛剛到任的南鎮撫司同知事,郭官僧郭小西。
「哈哈!老西你看!」何廣義的話帶著幾分熟絡,「這老天爺他壓根就沒雨,可是卻打了兩聲悶雷,不是蔫兒屁是什麼?」
說著,回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酒壺緩緩倒酒。
郭官僧也看向天邊,是的,雲很低夜很暗。那乍現的雷聲一閃而過,只是給黑夜增添了點聲響,而雨卻壓根沒有落下來的打算。
「老天爺天威難測!」何廣義又笑道,「你盼他下,他偏不下,你不盼他下,他下起來沒完!」
郭官僧輕輕撇嘴,這話好像是話裡有話。
老天爺可以比作皇上,自己這個從天而降的錦衣衛副職,就是蔫兒屁?
隨即,他看看何廣義,心中暗道,「你這官油子!」
他剛進門,何廣義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官場不成文的規定,你既是人家的下屬,就得忍著。
何廣義對上郭官僧的目光,依舊是笑,「今兒你有口福,這是瀘州的老酒,市面上可不見。」說著,又道,「回頭喝著不錯,給你提幾斤,拿回去給老侯爺.……」
說著,何廣義一拍腦門,懊惱道,「你看我,老侯爺如今在淮北督辦軍務呢!」
郭官僧則是一笑,「您叫下官小西即可!」
「老西和小西有什麼區別?」何廣義不解。
「下官是小西!」郭管僧又是一笑,然後忽然伸手,擋住即將倒滿的酒杯,「都堂,下官不飲酒!」
何廣義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容馬上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在他看來,這是對方對他剛才那個下馬威的回應。
「下官真是從不飲酒!」郭官僧又道。
我是你的下屬,但我也不是事事都聽你的!
「你看,我都倒上了!」何廣義放下酒壺笑道,「你不喝酒怎麼剛才不說?」
「您剛才也沒問!」郭官僧始終帶笑,「再說,您也沒給下官機會說!」
「這麼說,還怪我!」
「豈敢豈敢!」郭官僧笑道,「是下官的錯!」說著,看了那杯酒半晌,「下官雖從不喝酒,但今日既然都堂大人給下官滿上了,那下官就破例一回。」
說著,舉杯抬頭,亮出杯底一飲而盡。
郭官僧吐出一口酒氣,笑道,「多謝都堂大人的酒!」
何廣義的神色,變色更加和藹起來。
但心中則是亮出刀鋒!
郭官僧在用舉動告訴他,我郭小西從來都是吃敬酒的,你敬我我就吃,但吃完這杯你想灌我罰酒,沒門兒!
「你這可不像從來都不喝酒的!」何廣義小小的品了口酒,夾起一筷子藕夾,放進嘴裡品嘗。
「下官以前是喝的,無酒不換!」郭官僧說道,「但又一次,喝多了誤事,所以就給戒了!」
「哦?」何廣義頗為意外,「誤了什麼事兒?」
「不能說!」郭管僧低頭,轉動著右手小拇指上的紅寶石戒指,「若是那次不誤事,現在下官也絕不會穿這身衣服,而是在.……軍中!」
「給你能耐的!多少人想穿著衣服還穿不著呢!看你死去老子的面,當初太上皇給你一個世襲指揮使的爵位,你還不在乎?」
何廣義心中暗罵,嘴上道,「也對!哎,勛貴人家的子弟,都認為軍中才是正途。說到底,錦衣衛這所廟還是太小了!」
「下官倒不是那個意思!」郭官僧繼續笑道,「無論什麼差事都是給皇上效忠給咱們大明朝出力,下官身受國恩自然不敢怠慢。只不過,相比于軍中的痛快,錦衣衛有些太瑣碎了!」
說著,他看看何廣義,微笑道,「下官最不耐煩的就是整日抓人審人查事兒,心累!」
吱嘎吱嘎,夾著肉餡炸過的耦合,被何廣義咬的格外響。
「哎,說起來下官很是忐忑!」
郭官僧一邊說,一邊拿起公筷,又給何廣義夾了一個耦合,放在他面前純白的餐盤小碟中。
「南鎮撫不同於北鎮撫,是對內的!」
郭官僧把公筷,架在長條的筷枕上。
他的手很細長,動作很輕柔,這一套動作首接顯示出他受過很好的教養,在禮儀方面無可挑剔。
「對外,下官自有一套辦法。可是對內?」
郭管僧餘光瞥見,何廣義的碟子邊,桌子上有些油漬,便拿起帕子,小心的擦拭。
「下官實在是沒有頭緒,再說下官還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都堂,說句不好聽的,本來兄弟們就煩這南衙。偏偏我又身兼數職,這往後,公務要如何開展啊?」
「況且!」
用過的帕子,被郭官僧仔細的疊好,用碟子壓住,繼續說道,「您也知道,既然萬歲爺點了下官任職南衙,肯定是原因的!至於什麼原因,您心裡想必能想明白!」
「還是那句話,無論下官是什麼職位,都要給皇上分憂。那下官既然執掌南衙,總要找出那讓萬歲爺心憂之人。」
「如何找不難,下官覺得最難的,是都堂您!」
何廣義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哦,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你辦你的差,跟我有什麼相干?」說著,笑笑,「那不成,你查我?哈哈哈哈!
」
「哈哈哈!」郭官僧也跟著大笑,前仰後合。
好半天,笑聲停住。
「下官是說,您最好給下官明示,應該查誰.……!」郭官僧看著何廣義的眼睛。
他的眼神,讓何廣義心中一凌。
因為曾幾何時,他自己眼神中閃爍的,也是這種為了證明自己,無所不用其極的眼神。
「你這話錯了!」何廣義正色道,「南鎮撫查的是自己人,若都沒事用怕查嗎?若有事,遮掩得住嗎?」說著一笑,「而且,你不知說錯話了,還說了沒過腦子的話!」
「什麼叫本都明示?你的意思,本都知道誰有毛病?還是說,一首以來是本都包庇了誰縱容了誰……?
「下官不敢!」
「還有!」何廣義陡然高聲,「什麼叫應該查誰?你覺得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誰應該誰不應該?你的意思,本都讓你抓大放小?」
「你的意思,本都對於誰讓萬歲爺憂心一清二楚,卻無動於衷。那按你的意思,應該先查本都啊!」
「下官不敢!」
「你不是不敢!」何廣義喝口酒,「你是覺得,本都會攔著你是不是?」
說著,一笑,「老西……」
「下官是小西!」
「老西!」何廣義看看對方,本想再說卻忽然一笑,「行,散了吧!」
說著,站起身走到門外,絲毫不做停留。
而屋內,郭官僧的臉在瞬間也陰沉下來。
「吃的真埋汰!」他再次拿出帕子,把印著何廣義唇印的酒杯,擦得乾乾淨淨。
他知道,何廣義也知道。
其實他們二人,永遠都不可能和睦。
今日這場酒,不過是第一次試探。
~
隨後,郭官僧起身,對外邊吩咐道,「備車,回南鎮撫!」
「喏!」
「明早給北鎮撫的管軍掌獄千戶傳話,本官有事問詢!」
「喏!」
「還有,天牢中個人犯的卷宗都調出來,本官要一一查驗!」
「喏!」
郭官僧在無數道態度不明的目光中進了馬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