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4(利用)
簡輕語一夜都沒怎麼睡, 等到天亮徹底睡死過去,再次醒來時,廂房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而身上包裹著的, 是一件已經折騰得皺巴巴的外衫,完整地將她與床褥隔開。
記憶猛然湧入腦海,她咬緊了下唇, 歇了許久之後才穿上衣裳,打著顫往自己的寢房走去。
現下還是晌午, 青樓里的客人早就全都離開,姑娘們也各自在房中安睡,她獨自一人走在廊中,心底一片寂寥。
快走到寢房時,聽到一陣抽泣,她頓了一下停下腳步,扭頭便看到兩個十六七的小姑娘, 一個正蜷在角落裡哭,臉上胳膊上遍布青紫,顯然是被人傷了,另一個也跟著哽咽,一邊哭一邊勸,說遇到混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簡輕語怔怔地看著她們, 許久之後突然生出一股悲涼, 她想上前安慰二人,可清楚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靜了許久之後還是慢吞吞地回了寢房,屋裡已經放了一碗避子湯, 她想也不想地喝了下去,沐浴一番后便睡了。
睡醒已是黃昏,睜開眼睛便被老鴇叫走了。
「你昨日那位恩客喝多了走錯了路,宿在了別人屋裡,你倒好,也不同我說一聲,直接換了個人,」老鴇橫她一眼,「好在後來那位也算大方,賞了不少銀子,否則你少不了一頓板子。」
簡輕語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老鴇又訓了幾句,覺得差不多了才停下:「行了,你且回去歇息吧,今晚就不必接客了,明日晚上再繼續。」
簡輕語看她一眼,轉身便離開了,老鴇覺得她的眼神不對,可也沒有多想。
簡輕語回屋之後,坐在桌前發了許久的呆,腦子裡逐漸閃過昨晚的一切。她做了那麼久的計劃,就因為所謂的走錯房間全部毀了,如今她已不是清白之身,最大的籌碼便沒了,是繼續受著、再伺機而動,還是給自己一個痛快,她竟有些不知該如何選擇。
她自然想活著,活著回到京都,完成母親遺願,可如今眼看著沒有了希望,她也不知再熬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簡輕語的視線落在糕點盤上,只要將盤子碎了,在脖頸上狠狠一劃,便什麼都解脫了。她深吸一口氣,朝著糕點盤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只是下一瞬,她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面無表情地吃下去后,轉身又回床上補覺。
角落裡,兩道身影一閃而過,從她的房間消失。
「我方才還以為那位姑娘要自盡,幸好只是吃口糕點。」周騎蹙眉。
陸遠冷淡地看他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周騎頓了頓,識相地開始談正事:「大人,樓里已經全部查過,賬本沒有異樣,或許我們換個地方查?」
「這麼大的青樓,怎會不做賬?賬本沒有異樣,說明他們根本不屑那點賦稅,定然還有更大的斂財門路,繼續往下查,找出他們藏起來的賬本。」陸遠淡淡道。
周騎立刻應了一聲,接著想到了什麼:「對了,季陽托卑職跟大人道歉,說他已經知道錯了,大人可要免了他的罰?」
「擅作主張自作聰明,最適合抄佛經了。」陸遠眯起眼眸。
周騎懂了,默默同情一把在客棧苦苦抄書的季陽。
兩個人又將青樓搜了一遍,正要離開時,陸遠突然停下腳步,周騎立刻懂了:「大人,卑職先走一步。」說罷便直接離開了。
陸遠一個人靜了半晌,才轉身回了簡輕語的寢房,看到桌上的糕點和飲盡的避子湯后,他蹙了蹙眉頭,抬步走到床邊。
昨夜還纏著他不放的小姑娘,此刻睡得安然文靜,只是眉間的褶皺有些深,似乎連夢裡都不□□寧。
陸遠盯著她看了許久,鬼使神差地抬手撫上她的眉毛,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頓時往後退了一步。
「糊塗了。」他心生不悅,轉身便離開了。
簡輕語斷斷續續地睡,迷迷糊糊中察覺好像有人來過,又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於是翻個身繼續睡。
她當晚沒有出房門半步,只是一味地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到翌日晌午才醒來。
今晚開始,便真的要正式接客了。簡輕語心情沉重,視線再次落在了糕點盤上。
人有時候就是越怕什麼便越來什麼,因為不想太快到晚上,偏偏今日的時間過得像飛逝,一眨眼便到了晚間。
在被催促了兩三遍之後,簡輕語終於將糕點盤打碎,藏了一塊碎片在手心,面色平靜地往外去了。
若今晚再尋不到出路,她便不掙扎了。
夜已深,青樓迎來送往一片熱鬧。
簡輕語抿著唇跟在老鴇身後,當不經意間跟陸遠對視后她頓了一下,腦海中頓時浮現那晚的事,她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餘光便注意到前晚走錯房間的男人,視線頓時被吸引過去。
陸遠從她出現,便一直在看她,她的厭惡與排斥儘管隱藏得很好,還是被他一眼就看穿了。當看到她往自己這邊看來時,他的眼眸微緩,正要抬手叫她過來,就看到她很快看向了別處。
而這個別處,正是她先前所選的客人。
陸遠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收回了抬到一半的手。
跟在他旁邊的周騎看到簡輕語,立刻低聲問:「少東家,要我請她過來嗎?」
「不必。」陸遠聲音清冷。
周騎點了點頭,正要退後一步,就聽到旁邊的季陽好奇:「為什麼啊?少東家你不是挺喜歡她的嗎?」反正都要叫幾個姑娘來打探消息,當然要叫些合眼緣的。
周騎:「……」
季陽還想再問,周騎就默默在桌下掐了他一下,他倒抽一口冷氣,還未來得及抗議,就注意到陸遠冷淡的表情,他頓時福至心靈,不敢吱聲了。
簡輕語不知道角落裡還有這麼多戲,當看到這麼多男人蠢蠢欲動時,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攥緊了瓷片,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低著頭扯了一下老鴇的袖子。
老鴇含笑回頭:「怎麼了?」
「我見到前日的恩客了。」簡輕語看向她。無論如何,她都要賭最後一把。
老鴇愣了一下,恍然:「你還想著他呢?那行吧,我去給你問問,若他還有興趣,你今晚便跟著他吧。」
既然她自己想找有錢又大方的主兒,自己也沒道理攔著不是。老鴇笑盈盈地轉身去了那位的廂房,留下簡輕語一人在原地站著。
老鴇一走,簡輕語便想找個角落避避,結果還未動身,便被人給攔住了。
「這不是咱們的花魁姑娘么,模樣可真是俊俏,不如陪大爺玩玩?」那人猥瑣地笑。
簡輕語蹙了蹙眉,轉身便要離開,卻被突然攥住了手腕,她心下一驚,另一隻手裡的瓷片下意識劃了過去,正當快劃到對方的臉時,一隻手突然將她抓住,接著用力一拽,直接拽到了身後。
她一抬頭,便看到那晚共度一夜的男人。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打擾老子的興緻?」猥瑣男冷笑。
陸遠冷淡地看著他:「滾。」
「你……」那人伸手便要揍人,卻在對上陸遠冷峻的眼神後生生打了一個哆嗦,接著沒滋沒味地離開了。
陸遠神色淡淡,回頭看向還在愣神的簡輕語:「若真想殺他,就該換個武器。」
簡輕語回神,心悸不已地道謝:「多謝公子。」
是真的要道謝,若方才她動手傷了人,不僅要受罰,還可能引起老鴇的警惕,日後就算想死怕也是死不了了。
陸遠垂眸盯著她看,簡輕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說些什麼時,老鴇就跑了過來,喜滋滋的模樣一看就是事情辦成了,簡輕語眼睛一亮,正要上前,陸遠便掏出一個荷包,直接砸到了老鴇懷裡。
「今晚我要了。」他冷淡開口。
簡輕語:「……」
老鴇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有來搶人的,乾笑一聲正要拒絕,可掂量掂量荷包的分量,一時間又猶豫起來。而在她猶豫的功夫,陸遠已經拎起簡輕語離開了。
「你放開我……」簡輕語急了,「我我今晚已經定了別人,你找別人吧!」
「你確定?」陸遠看了老鴇一眼。
簡輕語皺起眉頭,一抬頭就看到老鴇跑去跟那位客人道歉了,再見那位客人,雖然有些惋惜,但也沒有強求。
她心下一涼,直接被帶進了陸遠的隔間。
當陸遠把簡輕語帶回來時,季陽和周騎都愣了,直到陸遠將帘子拉上,隔間徹底變成了封閉的廂房,二人才猛地回過神來,叫了幾個姑娘進來喝酒。
廂房裡一時熱鬧起來,而陸遠將簡輕語丟到角落後便沒有再理會了,簡輕語一個人縮在椅子上,看著他旁邊的兩個男人同姑娘們喝酒,心裡又是厭惡又是著急。
鎮里的大集明日就會結束,到時候南來北往的商人都會離開,她先前選好的人也可能會離開,那她就真的沒有希望脫離這個鬼地方了。
簡輕語咬著唇安靜坐著,許久之後見眾人似乎沒往自己這邊看,頓了頓后小心翼翼地挪出了廂房,然後朝著方才的隔間狂奔而去。
然而隔間里已經沒有人了。
她看著滿桌狼藉,一時間有些失神。
「不出所料,他應該已經上樓了。」身後傳來冷淡的聲音。
簡輕語心裡一驚,怔愣地回過頭:「培……之。」
這是陸遠在床以外的地方,第一次聽她喚自己的名字,只覺得心上彷彿有一頭夜鹿,撞得五臟六腑都跟著疼,而他對疼痛全盤接收,然後平靜地將她打量一遍:「你想利用他離開這裡。」
簡輕語愣了愣,臉色刷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