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公子不必自責

  「韓慕白？」

  「韓慕白你過來，朕有話與你說！」

  ……

  昊皇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當韓慕白要逃獄，他大聲叫喊著。

  十一的思緒被打斷，緩緩站頭看了去。

  上官靖心知不好，正想拉住十一。十一卻快了一步，衝出了牢房，身影很快就淹沒在長廊的黑暗中。

  上官靖捂住脖子，拾起落在地上的藥丸，箭步追上去。然而，還是遲了。

  他還未追上，就聽到昊皇一聲無比凄慘的叫聲，而後，一切就歸於安靜。

  他止步了，有些無措。

  而沒一會兒，十一的身影就漸漸從黑暗裡浮現。

  蒼白的臉，猩紅的眼，渾身的血跡，就好似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魔鬼。

  十一看到了他，彷彿忘記了剛剛的事情，只盯著他，越走越快，猶如盯上勢在必得的獵物。

  上官靖知道，自己已經前功盡棄了，卻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喚醒公子。

  他心裡真的沒底，可是，他義無反顧地迎面朝公子走了過去。

  哪怕喚不醒公子，也要拖住他，不能讓他走出天牢。

  在十一眼中，迎面而來的不過是個獵物。尤其是上官靖脖頸上流著血，那溫熱新鮮的血腥味，讓他貪婪，發狂。

  他又一次揪住了上官靖的衣領，將上官靖拉向自己！他咬下的，仍舊是方才的傷口。

  上官靖沒有掙扎，只在十一耳畔喃喃：「公子，你要是不留下我，你就滅了我的口，否則，我現在就出去到處囔囔，說你是個不死不老的神仙！」

  「公子，你也就十六七歲吧？還是十八？我今年十五了，再過兩三年，我就比你大了！」

  「公子，過了今日，我就二十了！你過來你過來！看鏡子這邊，你看，咱們倆像不像兄弟倆？我是兄長，你是弟弟！」

  「公子，我三十了又如何？我喜好自由自在，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官堡那麼多人催婚就罷了，你怎麼也催我？」

  「公子，你就不怕我成婚後，兒孫滿堂，一個個都來纏著你嗎？」

  「公子，這是請帖。嶸兒非得給我過五十大壽，你還沒見過我那倆侄兒吧？他們雖然爹娘早逝，可都非常懂事，尤其是嶸兒，小小年紀，知道護著弟弟，上官堡交給他，我就安心了。」

  ……

  上官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無力。

  眼前已是一片黑，十一仍舊貪婪地汲取他的生命。他卻一而再努力地睜開眼睛，固執地繼續下去。

  「公子……公子，我也就六十，你為何要趕我走？為何不再見我？」

  「公子……我走，我現在就走！公子只當不認識我便好……亦或者，就當這是一場夢。公子，對不起，當初我不應該執意留下，給……給公子添了離愁。公子，你看，你又心軟了，收了玉白凡那麼個病秧子……」

  淚水撲簌而下，接連滴落在十一的手上，竟濕了十一的手。

  十一又一次漸漸地停了下來，放開了他。

  然而， 這一回，上官靖沒有停。

  他已經撐不住了，只靠意志力在堅持，似乎只要一停下來，就再也開不了口了。

  他說： 「公子，我走了……我說的不是現在。我是說，如果……如果哪天我走了，你，你千萬，千萬別來送我。白髮人……白髮人不送黑髮人……」

  那一年，他年滿六十歲，公子就趕走他走。別說主僕，連忘年之交都不當。

  公子說，他要報恩，也報夠了。

  然而，他知道，公子是開始害怕離別了。

  他跟了公子那麼久，卻在那個時候，真正讀懂公子當初送走僕人時的眸中的淚芒。

  如果，不是因為煙丫頭，或許，他和公子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了。

  他甚至特意尋了借口，叮囑了上官嶸和燦燦，待他歸西之後，不許發訃告，不許告知外人。

  那麼，現在呢？

  上官靖脖頸的傷口很疼很疼，渾身彷彿氣血都被抽光了一樣，哪都疼痛。可是，真正疼痛的，卻是心。

  他看著十一雙眸空洞的樣子，顫著手遞上藥丸。

  十一看著那藥丸，一動不動，似在思索。

  上官靖都快將藥丸喂到他嘴邊了，卻突然跌跪下去。

  他沒有力氣了。

  十一就這麼站著，目不轉睛，若有所思。

  上官靖根本站不起來了，只揪住他的衣角，一聲一聲地喚他：「公子……十一公子……」

  終於，十一低頭看了過來，眉頭緊鎖，蹲了下來。

  上官靖使上了最後的力氣，將藥丸喂到他口中。然而，此時，十一已經有些清醒了。

  他看著上官靖，雙眸漸漸恢復神采，也漸漸變得慌張，恐懼。

  終於，他喊出了他的名字：「上官靖……」

  上官靖淚水徹底決堤，卻又笑了，本就有些發紅的鼻頭，沾了血跡，髒兮兮的。

  可是，這蒼老的臉，這滾燙淚水，發自內心的笑容和紅艷艷的鮮血，交織起來，竟一點兒都不恐怖，反倒是那麼純凈好看。

  猶如一個老小孩。

  十一徹底清醒了，也懵了！

  上官靖又一次伸出手來，十一連忙掰開他的手，只見他手心裡藏的是一顆奶糖。

  這是煙丫頭做的奶糖。煙丫頭每次去清平寺都會帶一大堆去，哄那麼些孩子們。

  上官靖可喜歡了，偷偷截留了一些。

  而十一也是很喜歡的，買了好些零嘴菜，連哄帶騙，才從孩子們手裡換了一些回來。

  上官靖努力地要為喂十一吃。

  十一吃下了，一張口卻哽咽地說不出話，只拉著上官靖的手，死死地拉著。

  上官靖一直看著他，那眼神是難以形容的不舍。

  他說：「這一回，我是真的要走了。我，我本就該早於……早於公子離開。我，我也算死得其所……不是，不是坐等老死。公子千萬千萬不要自責，且當……且當我報了公子回……一回救命之恩。還有，還有……」

  他的眼神越來越渙散，聲音也越來越小。

  「還有，請……請公子切記！切記！公子是長者，千萬別來送我。惟願來世，當一回真正的長者，疼惜公子，以答公子厚愛……」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雙眸反而瞪大了，朝十一背後看去。

  十一猛地轉身……